她通身舒畅,神清气爽地笑笑:“走吧,去接相爷回家。”
*
皇后宫里。
皇后攒了多久的涵养悉数败在这一天,她狠狠地摔了十来个瓷器,才堪堪将满腔怒火泄了大半。
郑雁书从屏风后走出来,满眼怒色,却还是柔声安抚:“姑母消消气,别伤了自己的身子。”
皇后恨恨吁出几口浊气,灌了杯冷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半晌,她眉目肃然:“你听到了吗?此路不通,趁早歇了对顾云深的心思,安安分分地给本宫嫁到东宫去。”
“姑母!”郑雁书不敢置信地叫了声,躲开碎片到她身侧坐下,佯装担忧,“可齐嬷嬷定然将书信交给了陛下,陛下能允了这桩婚事吗?”
皇后郁色未散:“陛下身边的大太监给本宫透了口风,陛下不会声张这件事。此时压下,就说明他不会拿这件事作伐。你乖乖的在府中等着东宫选妃,别浪费了本宫和你父亲的一片苦心。”
“侄女明白。”郑雁书乖顺应道。
皇后总算舒心了几分,却没有看到,身旁乖顺的侄女眼中,却是再明显不过的不甘和愤恨。
*
皇后宫里发生的事,时锦虽不知道,却也有所猜测。
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了,既然撕破了脸,这些都与她无关了。
她和知蕊满身轻松的离开皇宫,脸色的喜色和心急藏也藏不住。
知蕊调侃道:“相爷既然都已经流落官署这么些时日,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姑娘急什么?”
“当然急。”时锦坦坦荡荡道。
宫门近在咫尺。
许是近乡情怯,时锦想到将要踏足他办公的官署,难免有些紧张。脑子里一片混乱,她垂着头乱七八糟的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了宫门。
直到头顶上传来一道含着笑的嗓音:“阿沅。”
时锦一怔,猛地抬头,正好看到顾云深长身玉立,站在她前面。
她一脸惊喜,下意识伸出双臂:“你怎么来啦?”
顾云深弯身将她抱上马车,眼中带笑,对上她晶晶亮的眼神,温和道:“当然是来问问我的夫人,今日我有家可归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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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
试探地迈出想要短短的小碎步。
第48章
“有了有了!”时锦连连点头,熟稔地窝在他怀里,径直道,“我方才还在想直接去官署接你回府用午膳呢!没想到你居然先一步来了。”
时锦声音轻快,偏了下头,颇有些大言不惭道:“这大约就叫做心有灵犀。”
顾云深眼中带笑,颔首道:“阿沅说得是。”
时锦今日解决了心腹大患,一扫心中郁结。又得偿所愿,见到顾云深,一时间喜不自胜。她乐呵呵地道:“怎么我说什么你都顺着我呀。”
说得是抱怨的话,语气却带着不言自明的小欢喜。
顾云深探身将她抱上马车,将她放好,才笑道:“方才见阿沅失神,面色不太好。以为阿沅在宫里受了欺负,当然要好生哄哄。”
“我有相爷撑腰,谁能欺负得了我,你多虑啦。”时锦当先宽慰他,顿了下,往前凑了凑,托腮问,“倘若我真的受了欺负,你就只打算拿话哄哄我?”
“当然不是。”顾云深一笑。
时锦眨了眨眼,好奇地催促:“那你还预备做什么?”
顾云深话说一半,卖了个关子:“当先一则自然是要先陪着阿沅,把阿沅哄高兴了。”
时锦却故意没顺着他的话音问,直接一盆冷水泼过去:“官署诸事繁忙,相爷若推了公事哄我,同僚该说相爷耽于儿女情长,不务正业了。”
顾云深笑着反问:“夫人受了委屈,哄夫人开心,怎么就不是正业了?”
最怕正经人一本正经说情话。
顾云深自打开了情窍,从不吝啬于见缝插针地说表意剖白。
原先他是长于雪山的高岭之花,自藏在雪域高原中,时锦被他吸引,却始终难窥其貌,总是因着镜花水月的虚幻而惴惴不安。
而如今,高岭之花染了红尘烟火色,孜孜不倦地朝她绽着每一片花瓣,上头尽诉着对她的款款情意。
时锦原本就对他无力抵抗,如今更甚。她有心想要与他辩驳,又恐顾云深说出更让她难以招架的话,于是顺水推舟地点点头,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模样:“相爷觉得是正业,那就是正业吧。”
顾云深莞尔一笑。
时锦在心里过了一遍顾云深的话,忽而眉开眼笑地问:“那相爷午膳后预备去务哪个业?”
顾云深向来是不会让时锦失望的,他温声道:“自然是陪夫人。”
这答案在时锦的意料之中,却还是让她抑制不住的欢欣鼓舞。
然而这份喜悦仅仅持续了一个时辰。
用过午膳不久,时锦窝在花园里晒太阳,顾云深抱着小三月坐在一侧。
小三月许久没有被顾云深抱着哄,却还是一到他的怀里就乖巧得不行。时锦勾着她的手指逗她,非要惹得她咿咿呀呀地出声才肯罢休。
管家在这时快步走来,禀报道:“相爷,夫人,薛女医来了,在花厅候着呢。”
顾云深点头“嗯”了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时锦听到这个名字却是一愣。
薛女医正是回春堂的正骨高手,时锦回上京以来,腿伤皆是薛女医在看。
她几乎立时便明白了顾云深的用意,恐怕还是觉得她双腿恢复得太慢,想趁着这个闲暇再让薛女医诊一诊。
早在去靖州前,时锦就和薛女医达成了共识,并不怕她会出卖自己的腿伤。可她一直在顾云深面前都是排斥看腿的态度,如今乍然改变,恐惹他怀疑。
时锦抓紧了衣裙,有些不情愿道:“你怎么又让薛女医来府了。”
顾云深柔声安抚她:“就要入冬了,阿沅的腿还不见好,我有些担心。阿沅再让薛女医诊一诊,赶紧养好腿伤,待到年节封了御笔,我就能带着阿沅去别处玩儿,免得你总是在府里闷着。”
不得不说,顾云深很是了解她,这个条件,确实让她心动。
可是她的腿并非是能轻易治好的,回春堂的正骨高手都束手无策,哪是说站起来就能站起来的?
能瞒这么久已经实属不易了。有一瞬间,时锦干脆就想将事实和盘托出,可一想到他去岭南的那一夜,正好是她断腿的那一夜。这让时锦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开口。
顾云深的眼神并不带压迫,反而温和沉静。
时锦与他对峙片刻,不情不愿地喊了知蕊一声,叫她推着自己回寝居。
约莫是他连续两次因为腿伤在时锦这里栽了跟头,这一次,他识趣地没有提出要进去旁观,只是照旧在屋外守着。
这大大方便了时锦。
薛女医给她检查着腿伤,压低声音道:“上回和夫人辞别后,我查了许久的医书,发现夫人的腿,并非没有治愈的可能。”
时锦早已经接受了自己会坐一辈子轮椅的事实,即便上回答应让女医找找办法,也不过是看她对医术认真,这才容她去试,心底里对治愈从来是不抱希望的。
女医这番话,于她而言,着实是意外之喜。
时锦强压住心中喜悦,不敢置信地朝她确认:“你的意思是,我还能站起来?”
女医认真地点了下头,“夫人的腿伤虽说算是沉疴旧患,可因着从未间断地按摩,始终维持着筋脉生机。寻常大夫之所以不敢轻易医治,乃是因为患处有碎骨,倘若接骨不慎,极易导致伤势恶化。严重时,甚至有可能危及性命。草民才疏学浅,自然也不敢轻易下手。”
女医说着,有些惭愧地低下头。
时锦掐了下手指,竭力冷静问:“那女医所说的能站起来是——?”
薛女医顿了下,解释道:“草民在翻医书时,偶然间发现了师傅的手稿。师傅手稿中,曾经记录了帮人续骨的诊例。诊例的情形,和夫人如今的情形相差无几。草民虽然束手无策,但师傅定然有办法。”
时锦抿了下唇,下意识摸了下腿。
薛女医道:“夫人放心,我师傅医术高超,正是接骨的大能。倘若她能施以援手,夫人能然能够重新站起来。我已经写信给师傅,请她速来上京。”
顿了下,薛女医犹豫道,“草民只是怕,师傅云游四海,恐怕难以及时看到信。”
能有确切的可以站起来的希望,时锦已经很满足了。
她早已不再奢望能够重新站起来,女医这一番话,让她极为喜出望外。
时锦感激道:“劳女医费心。”顿了下,认真道:“女医大恩,时锦没齿难忘。”
薛女医腼腆道:“本来是想等师傅的回信到了,再和夫人说这件事。不过如今说了也无妨,夫人只管等好消息。”
原本空中楼阁的奢望忽然能够触手可及,时锦饶是强自冷静,还是没忍住红了眼圈。
顾云深向女医询问完病情,再进来时,登时被她吓了一跳:“好端端的,阿沅怎么哭了?女医不是说伤势在好转吗?”
真相定然是不能如今告诉他的。
时锦吸了吸鼻子,心里给女医道了个歉,面上故作委屈道:“可是女医按腿的手法太奇怪了,腿疼得紧。”
顾云深虚惊一场,没想到是这样啼笑皆非的理由。他松了口气,笑道:“阿沅一直抗拒女医来检查,就是因为这个?”
时锦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控诉地看着他,“这个理由难道不重要吗?”
没等顾云深开口,时锦旧事重提,又问他:“你今日没说的其二一则,是不是按着我的意愿为我出气?”
这话问得突兀,顾云深云里雾里,不明所以地点了下头。
时锦眼里水汽未散,湿漉漉地看着他:“你今日欺负我了,你预备如何为我出气?”
顾云深知她怕疼,没和她提前商量就让薛女医来府,她有些不快是情理之中。于是从善如流地问:“阿沅想要如何?”
时锦伸手指了指门外,认真道:“你今晚去睡书房。”
顾云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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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谁能想到回了家居然还要睡书房呢。
相爷不易,相爷叹气。
第49章
腿伤可以医治的消息,时锦并未瞒着知蕊,当晚便将薛女医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给她。
这消息简直比天降横财还让知蕊震惊。为了治好姑娘的腿,她们已经见过太多的摇头、听过太多的“无能为力”。乍逢转机,知蕊大喜过望。
这喜悦经过一个晚上的过滤,仍旧在知蕊心中盘亘不散。
翌日清早来给时锦梳发时,眉眼带笑,喜不自胜。
时锦从她的动作和轻快的脚步中,能清晰地察觉到知蕊不加掩饰的高兴。
她刚想提醒知蕊收敛些,话还未问出口,眼珠一转,状似不经意地提起:“深秋桂花浓,听说醉仙楼的厨子颇有巧思,今日新研制出的桂花糕颇受欢迎……”
这话一出,知蕊登时就明白了她的意图。
果不其然,时锦感叹后提议:“我想着——”
“姑娘什么也不想。”知蕊不假思索地拒绝。
“……”时锦有些不服气,“齐嬷嬷被赶走,我的腿也有了治愈的希望,双喜临门,难道就不配买些糕点庆祝一二吗?”
知蕊不为所动,提醒道:“姑娘前日趁我不备,偷偷用了六块马蹄糕。近几日的糕点份额都被你那天预支完了。”
时锦:“……”
时锦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又有些不甘,挣扎着控诉:“好知蕊,咱们别那么心如铁石好吗?这么多好消息,就不能通融通融吗?”
“不能。”知蕊铁面无私,坚决不被她的外表迷惑,“姑娘撒娇寻错了人。相爷吃姑娘这套,我可不吃。”
时锦:“……”
时锦又是一噎,只有在有商量余地的事情上,顾云深才吃她这套。吃甜口糕点这样的原则性问题,哪怕她娇声软语到自己都心软,他也决不退让半分。
连七夕夜要表意,都不肯让她多吃一口甜食。
可以说十分的冷漠无情了。
提到顾云深,知蕊才后知后觉地问:“姑娘不是甚为想念相爷,怎么又将他赶去书房睡了?”
时锦垂头耷恼地叹了声气:“这不是心里有鬼吗。”
知蕊不解:“因为瞒着相爷腿的事?”
时锦恨铁不成钢地觑她一眼,解释道:“原先我能和他同床共枕,是因着我对他心有怨怼,他也很是正人君子,才相安无事。如今我们两个情投意合,还继续睡在一张榻上,会出事的!”
没想到居然是这个原因。知蕊清了清嗓子,想将自己唐突的尴尬掩饰过去。顿了下,没忍住道:“姑娘和相爷对彼此的心意都心照不宣了,又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就算出事,也没什么不妥吧。”
时锦重重道:“那可真是太不妥当了!”
知蕊:“怎么个不妥当法?”
“……”时锦倏地一下面红耳赤,半天,憋出一句,“我还没做好准备。”
知蕊:“……”
知蕊想到过去那些时日时锦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总结道:“所以姑娘过往的豪言壮语都是唬人的?”
时锦:“……”
是这么说也没错。毕竟她知道,那个时候顾云深不可能真的对她做什么。可是把事实说出来就很伤人了。
时锦红着脸,气急败坏道:“……梳发!”
知蕊牵唇笑了笑,没再故意调侃她。
日子波澜不惊地走着。
没过两日,听说武安侯夫人染疾,郑姑娘一片孝心,亲自去安国寺礼佛,为母亲求平安。
时锦并不信这明面上糊弄人的鬼话。
她约莫能猜到真实的缘由是什么,可也只是一笑而过。
郑雁书对她从来都构不成威胁,如今更不会。
她如今发愁的只有顾云深。
顾云深依旧忙得脚不沾地。
原先好歹还能准时回府用晚膳,如今回来时夜都深了。这还不止,连着好几晚,时锦都看到书房的灯到深夜还亮着。
如此几晚下去,时锦提前吩咐后厨煨上汤,等到顾云深回来,就让知蕊推她去书房送去。
见她深夜前来,顾云深愣了下,才笑问:“夜里天凉,阿沅怎么过来了?”
时锦举了举手中的东西,笑盈盈道:“给相爷送汤啊。”
知蕊将她推到顾云深旁边便退下了。
顾云深的书案上堆了成山的卷宗。时锦端着汤扫视一圈,也没找到一块可以放汤盅的空闲之地。
她一脸惊讶:“近来没听说朝中有什么大事啊,怎么感觉你比以前还忙?”
顾云深笑道:“有桩旧案,当时其中一个重要嫌犯逃了。如今禁卫军查到京畿有他出没的痕迹,我便在处理这桩事。”
时锦没有多问,只是适时将汤盅放在了顾云深堪堪腾出的一小方空处。
她献宝似的,“快尝尝!这汤在炉上一直煨着,还热乎着呢。”
顾云深轻轻应了声,接过她递来的汤匙,慢吞吞地喝着。
时锦托着腮,眉眼带笑地看着他。
顾云深专心喝汤,似乎没察觉到。等用了小半碗,忽然抬头,正好对上时锦一眨不眨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