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佚名 本章:第70章

    “好的,”马斯克女士点点头,“那么你是怎么处理尸体的?”

    然后,出乎意料的是,赫斯塔尔·阿玛莱特几乎毫无犹豫地回答:“我要引用我的宪法第五修正案权利。”

    从旁听席到评审团都是一片哗然——施海勃自己也从没见过这样的事情:承认了自己杀人的事实,但是却不承认自己抛尸的地点,这算是什么事?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你没必要隐瞒这部分事实,”马斯克女士用劝慰的语气说道,“隐瞒这种对判决并无太大意义的内容反而对量刑不利——”

    “我也懂法律,女士。如果我有那样的想法,就会在审前就和你达成辩诉交易了。”赫斯塔尔干脆地回答。

    “那么好吧,让我们再谈谈当天剩下来的时间发生了什么。”马斯克女士跳过了这个话题,直接进入了在场的记者都等待着的重点,“——让我们来谈谈斯特莱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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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秘密的玫瑰

    “事情很简单,”赫斯塔尔·阿玛莱特说道,“我处理完阿尔巴利诺的……事情,就拿着一把枪去找斯特莱德;我作为律师团的一名成员,一直很清楚他选择在哪个酒店落脚。我用电击器解决了他雇佣的那些保镖,然后对着他开了三枪。”

    赫斯塔尔进行叙述的时候语气全程很平静,就好像他描述的并不是一场谋杀,而是和他的日常工作差不多平常的其他事情。他的目光扫视过陪审团和检察官的时候,目光里也全无悔恨。

    “我很遗憾他还活着。”他说。

    “你是出于什么目的去杀他的?”马斯克女士询问道,“与巴克斯医生的死有关吗?”

    赫斯塔尔说:“你弄错了先后顺序,女士。”

    马斯克女士微微皱起眉头来,显然并没有听懂:“什么?”

    “我杀斯特莱德并不是因为因为作伪证的事情迁怒于他,而是,我让阿尔巴利诺为我们作伪证、确保斯特莱德不受牢狱之灾就是因为我决定最后要去杀他。最开始我并没有预料到这一点……但是等到我看见阿尔巴利诺也毫无生气地躺在地板上的那一刻我明白,就算是他也不能阻止我杀死斯特莱德的决心。”

    赫斯塔尔平静地说,就好像已经酝酿了很多遍一样。

    “——这是一场复仇。”

    米达伦把剩下的时间花在观察四周上面:这多亏那位酒保确实帮他挡开了几个人不怀好意的搭讪,理由是“这是老板家的孩子”——于是对方就看着在舞池四周游荡的安保人员知趣地退却了,米达伦虽然不太喜欢被人称之为“孩子”,但是也没不分轻重到反驳这话的地步。

    如果一个凶手非要挑一个人口密度很大的地方杀人,可能就会挑在这里了:舞池里的人摩肩接踵,远远看去就是一片脑袋的海洋。米达伦想不到礼拜日园丁到底打算怎么混进这里杀杰森·弗里德曼,要知道,就算是他能在人群里把弗里德曼控制住,也几乎没法带着他挤出门去。

    但是在别的地方动手就更不可能了——看看这位弗里德曼先生在自己家里装了多少报警装置吧,米达伦合理怀疑他家里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他观察了好一会,才看见他们的目标从醉醺醺地从人群里穿过去,手里握着一只威士忌酒杯,酒液把自己女伴的胸口都泼湿了,那女孩还在咯咯娇笑。再几米之外,老亨特形影单只、一瘸一拐地被摇摆的人群碰来撞去,看上去好不凄惨。

    ……米达伦觉得他们今天的计划确实是不太靠谱。

    他正默默腹诽着,就看见娜塔莎·米尔科夫从门口从这家店的入口处走进来,她看上去比几个月之前在庭上作证的时候还要憔悴些,很显然,生活中带给她最大压力的并不是参与绑架未成年人案件然后又莫名惨死的酒吧打手。

    她并没有穿越热闹的舞池,而是沿着墙根往前走,打开闪烁着炫目灯光的壁板上的一扇门,无声地闪了进去,显然是去见那位神神秘秘的“加布里埃尔小姐”了。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单纯是出于某种对危险的直觉——米达伦实在是有些在意那位红发的女士,于是他犹豫了一下,干脆从高脚凳上跳下来,也向着那扇暗门的方向走去。

    他蹑手蹑脚地穿过半个舞池,走到那扇门之前。亨特千叮咛万嘱咐他不要到处乱跑的,但是现在这样也没关系吧?这里只是家夜店,而不是红杉庄园那样的龙潭虎穴……米达伦在心中如此安慰自己,一边小心地把门拉开一条缝隙,鱼一般迅疾地闪了进去。

    那扇不起眼的门后面是一条走廊,相较于镭射灯光不要钱似的闪烁的店面,这条走廊的风格相当容易令人接受了:墙壁贴着带暗纹的褐色墙纸,脚下的地毯像是棉花一般软。尤其让米达伦高兴的是,这条走廊上并没有安保人员在。

    他咔哒一声小心地关上了门,墙壁的隔音很好,外面嘈杂的声息倏然消失了。米达伦小心翼翼地贴在墙角慢慢往前走,就好像只偷吃东西的老鼠一般探头探脑——然后他很快听见说话声从走廊尽头虚掩着的一扇门的门缝里传了出来,正是那位姓摩根斯特恩的女士富有特色的、略微沙哑的声音。

    她没有在说英语。米达伦愣了一两秒种,然后意识到她在说德语。德语是米达伦之前孤儿院院长的第二母语,因此也断断续续教过孤儿院的孩子们一些,米达伦勉强能听懂摩根斯特恩女士在说什么。

    “只有两种可能性,”她正慢悠悠地说着,这种语速真是对米达伦的听力水平十分友好,“一,你玩忽职守,从来没有好好注意过你的手下的动向,以至于他跑去为斯特莱德那样的家伙卖命你都不知道;二,你对一切心知肚明,但是根本没有阻止他把自己搞到麻烦缠身——”

    摩根斯特恩顿了顿,她的声音显得有些阴沉,像是柔软而湿冷的蛇信,和她在吧台边上跟米达伦搭话的时候的声音截然不同:“你要告诉我的答案是哪一个,娜塔莉?”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约翰·加西亚气愤地说道,也就只有死尸没有摆在他自己的办公桌前之前,他才能气愤得这么真心诚意,“长官,礼拜日园丁在威胁你。”

    那当然,对面的威胁都呼之欲出了。麦卡德哼了一声,给来来往往的CSI成员让出一条通道;哈代的办公室还是太狭窄了,室内塞进好几个警察、半队痕迹检验员和两个法医现场勘查员之后连腿都伸不开。麦卡德看着他们徒劳地试图找出能锁定凶手的监控录像、指纹或者其他东西,心知对方会一无所获。

    阿尔巴利诺·巴克斯都跟WLPD玩猫捉老鼠玩了十年了,没道理进一次哈代的办公室就被抓到。

    “以现在的证据来说,还不能肯定就是礼拜日园丁,虽然他在受害者身体组织的摆放上很讲究,但是和园丁的作案方式还是大相径庭。”麦卡德说道,尽管如此,他们心里都很确定凶手到底是谁。

    “施万德纳先生说受害者是谁还得验过DNA之后才能确定。”加西亚又说。

    “我想按照之前的趋势,不是多年前肯塔基那个案子的知情人就是跟斯特莱德案相关的人,他现在就像是个往自己的巢里摆亮晶晶的玻璃球的愚蠢鸟类一样。”麦卡德摇摇头,他从本来靠着的办公桌边上站直了,最后看了一眼桌子上那支干枯的石榴,然后伸出手去拉了

    拉自己的衣领:“而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他最近作案这么频繁多半还是因为阿玛莱特的审判,而那也是咱们最应该解决的事情。”

    他顿了顿,看了加西亚一眼,对方眼里显出一丝跃跃欲试的神色,伸出手去帮麦卡德拉起了封在门口的警戒线。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渐渐地昏暗下来,城市边缘浮动着一层暗淡的红光。麦卡德在心里计算着时间,按照审判的流程,他们一上午已经询问过无数证人、出示过许多证据,到了现在,应该已经到了被告人上庭作证的时间。

    也该到他出场的时候了。

    “走吧,”麦卡德说,“咱们也该去法庭了。”

    米达伦整个人瑟缩了一下,不知为何,他感觉到一层鸡皮疙瘩顺着自己的脊背快速地窜了上来。摩根斯特恩此人给他的感觉跟任何人都不同,不像是阿尔巴利诺(如果他真的是礼拜日园丁的话),不像是红杉庄园里那些粗暴的打手,更不像是卡巴·斯特莱德。

    他的感觉如同第一次遇到猎食者的食草动物,当下第一个反应就是跳起来逃跑。但很难说他到底是勇敢还是鲁莽,好奇心最终占了上风,他克制住了自己,依然在门边站着,小心翼翼地等着屋中的人说出下一句话。

    然后娜塔莉·米尔科夫略微尖利的声音响了起来:“摩根斯特恩小姐,事情发展成这样并非我的本意……”

    “哦?”摩根斯特恩发出了一声气音,她的声音像是蛇的嘶嘶声一般沙且沉,听着令人后背发毛,“那么你的本意是什么?奥勒留公爵有意无意跟我说了三次‘我真没想到你打算涉足儿童色情产业’,这样的发展应该也不是你的本意,对吗?你应该也没法想到因为这种破事,现在科尔森盯我盯得有多紧吧?”

    米达伦躲在黑暗的墙角,他一连听见了好几个陌生的人名,加之德语水平一般,一时有些头昏脑涨,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得出简单的结论,即:这位漂亮的女士在欧洲某个国家的背景并不小(而且她刚才是提到什么“公爵”了吗?这是认真的?还是说他根本听错了?),而且她声音里某些熟稔的狠戾告诉米达伦,她从事的职业肯定不怎么合法。

    这样说来,估计是因为斯特莱德的案子闹得很大,跟她的人又有点关系,弄得别人也质疑其她有没有在这件事里掺和一脚。

    ……好吧,维斯特兰本地已经有很多异国移民后形成的黑帮了,显然也并不差他面前这一个。米达伦一边消化刚才那些话的意思一边勉强安慰着自己。

    “我当时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娜塔莉正在极力辩解着,她听上去快哭了,“我意识到迈克尔还在为红杉庄园工作的时候已经晚了……我是听说过一些关于红杉庄园的流言,也想要让他马上抽身,但是很快就有人来问关于他的事情!”

    摩根斯特恩顿了顿,声音略微上扬:“哦?”

    “有一个人来询问了迈克尔的事情,”娜塔莉迅速地说道,就好像如果她不赶快把话说出来,就有人要把她送上断头台似的,“他让我形容了迈克尔的长相、询问他除了为我工作之外还为谁工作。而且听他言语之间透露出的意思——他可能想让迈克尔死!我最后不得已向他透露的消息,然后当晚迈克尔就死了!”

    米达伦听着,忍不住无声地打了个抖,感觉到脊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忽然意识到,虽然他曾经被斯特莱德绑架,但是也从来不算真的踏入了那个“世界”,如果听见这句话的是老亨特可能不会感到太惊讶吧,无怪乎他每次提到也想做赏金猎人之后,亨特会是那个语气:在对方眼中,他依然是个涉世未深的小鬼。

    摩根斯特恩好像一点也不惊讶,她慢吞吞地问道:“来找你的这个人有什么特征吗?”

    娜塔莉显然是想了想,声音有些迟疑:“……他每次把自己捂得很严实,我也没有看清楚他的长相……对了,我记得他的眼睛是绿色的!”

    这消息约等于没有用,虽然全世界大约只有百分之四的人虹膜是绿色的,但是相对人口基数来说,这还是等于大海捞针,连摩根斯特恩小姐自己的眼睛都是绿色的。可本来来这里就是为了守株待兔礼拜日园丁的米达伦却悚然一惊,无端地产生了一些联想:难道去找娜塔莉·米尔科夫的那个人就是巴克斯医生吗?

    而摩根斯特恩也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娜塔莉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摩根斯特恩小姐?”

    “娜塔莉,”那位女士心平气和地说道,米达伦甚至从她的声音里听到了一丝笑意,“你记得你来美国之前我跟你说过什么?”

    娜塔莉跟个犯错的小学生一样低声说:“……在欧洲以外的地方打开局面会很难,您让我一定小心谨慎。”

    “你做到了吗?”摩根斯特恩反问。

    娜塔莉嗫嚅着说了几句什么,米达伦并没有完全听清,然后他又听见摩根斯特恩说道:“就算是不说斯特莱德那件事,也不说来向你打探问题的那个家伙——只说这家店,你做到小心谨慎了吗?”

    “女士!”娜塔莉猛然提高了声音,“在经营‘索多玛’这件事上,我一直——”

    “毒品。”摩根斯特恩忽然开口道,娜塔莉猛然沉默了,就好像被人打了一样。“你知道有毒品贩子在你的地盘上做生意吗?大麻也就算了,我今天一进来就看见一群瘾君子在这里搞聚会……”

    娜塔莉虚弱地问道:“什么……?”

    然后米达伦忽然听到对方提到了他们的目标的名字:“那位叫杰森·弗里德曼的花花公子和他的那些朋友,一群有了妓女和海洛因就能开开心心过一辈子的家伙——你到底以为他们是为什么挑了你的店搞派对?”

    米达伦愣了一到两秒,然后他忽然恍然大悟了。他转身竭力压着步子离开这条走廊,但是心脏却已经咚咚地狂跳起来:他知道如果钢琴师打算在这个地方下手要怎么做了,毕竟一方面,在这么嘈杂的店里动手几乎是不可能的,另一方面,听摩根斯特恩的意思她的店里似乎禁止供应毒品,那么就是说想要购买必须偷偷摸摸的……

    他终于再次成功地进入夜店的大厅,外面的乐声还是那样嘈杂,灯光闪烁之间米达伦恰好能看见亨特在远处人群之间隐隐约约露出一个脑袋,这多亏了他出色的身高和那副与玩乐的旁人格格不入的焦急表情。

    亨特在不断地东张西望,显然终于被人群挤得失去了杰森的踪迹。米达伦则很怀疑那个人已经不在室内了:如果真的如同他的猜测一般,弗里德曼来这里是问了跟药贩子接头买毒品的话,他现在很可能已经找到人了。

    他的猜测很有可能是真的,毕竟弗里德曼前段时间就被媒体怀疑是红杉庄园的客人,一群记者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不得不在自己的公寓里闭门不出了很长时间……如果他真是个瘾君子,现在肯定已经没有存货了,所以他下一步要干的事情不言而喻。

    米达伦的目光狂乱地在室内扫了一圈,并没有看见任何疑似弗里德曼或者药贩子的人的身影,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离他不远的一个安全出口的标志上。

    这家店的门前是繁华的大街,就算是药贩子出去交易也不会挑那里,但是屋后呢……?

    米达伦又看了一眼亨特,对方离他太远了,店里的人又太多,亨特肯定一时半会过不来。这个时候打电话亨特也肯定不可能听见,米达伦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用手机发了条短信,通知了亨特自己要去哪里,然后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了那条安全通道。

    黑暗吞没了他。

    里奥哈德·施海勃整个人都有点懵,“复仇”是什么意思,难不成钢琴师作为一个连环杀手,还真的觉得自己是个伸张正义的义警吗?又或者,他和斯特莱德之间结下了什么梁子?

    这样判断倒是可以说明一些事情,比如说什么叫做“弄错了顺序”……如果阿玛莱特的本意就是杀斯特莱德的话,当然不可能放任斯特莱德入狱,就算是钢琴师那样的杀手也没法单枪匹马地冲进联邦监狱去杀人。

    这么说,难道事实是这样的:巴克斯医生在作伪证之后后悔了,但是他如果一点承认自己做了伪证,宣告斯特莱德最有利的证据就不存在了,那样斯特莱德恐怕会再次被调查,而想要杀死斯特莱德的阿玛莱特不能放任这种可能性发生……

    施海勃觉得自己的想法非常有道理,而且,为了复仇失手杀死了自己的爱人?真是有种古典的浪漫主义悲剧气息,他真心觉得这样的庭审让他思如泉涌,如果再来这么几场,他可能就离普利策不远了。

    与此同时他能听见人群里的窃窃私语声,马斯克女士干涩地吞咽了一下,显然事情的进展已经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料:“……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们应该知道斯特莱德因为强奸未成年人等罪名被起诉,虽然他最后被判无罪,但是我很确定他确实并非无辜。”

    ——赫斯塔尔的目光如刀般从人群之前掠过,声音冷酷得像是做出判决。然后他说出了一句出乎所有人预料的话。

    他说:“198年,在肯塔基白橡树镇的圣安东尼教堂,卡巴·斯特莱德性侵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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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秘密的玫瑰

    6

    米达伦急匆匆地到达了安全出口,这家店的后门之外是一道漆黑的小巷,除了墙角摆着几个生锈的垃圾桶之外空空荡荡;路灯在很远的地方,亮度差别大到米达伦的脚下不由自主地踉跄了一下。好在他及时刹住了步子,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从门里钻了出去:他不确定自己会在外面看见什么,就算是没有什么变态杀人狂,铤而走险的药贩子也不是他想要对付的对象。

    远处的路灯下面站着三个人,他们脚下的影子被灯光拉得长长的。其中个子较矮的那一位,赫然就是他们心心念念的那位杰森·弗里德曼,弗里德曼身边站着的另外一个黄发的年轻人似乎是跟弗里德曼玩得很好的一位朋友,而那个疑似药贩子的人则身材高挑,头部被连帽衫的帽子遮盖得严严实实的,面孔完全沉浸在路灯的黑色阴影之下。

    米达伦隐藏在墙角,完全没打算上前:他和亨特的目标只是蹲守礼拜日园丁,他可没有任何莽撞地冲出去阻止毒品交易的念头,那种想法只会让他送命。所以他只是屏住呼吸,努力听着那几个人谈话。

    弗里德曼似乎正在抱怨着:“我上次来的时候,还不是这个价格……”

    “你上次来的时候已经是好几个月以前了。”他的朋友笑着反驳道,“物价每分每秒都在上涨,更不用说诺曼家那两位出事以后造成的价格上的动荡了,我听说东区那边还没消停下来呢。”

    而那位沉默不语的药贩子忽然选择在这个时候接话,他很突兀地说:“况且,这种花费和你其他的爱好相比,也只能是九牛一毛吧。”

    弗里德曼猛然抬起头来,警惕地问道:“……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那个药贩子脾气很好地重复道,“去年一年你向匿名汤普森基金会捐赠了至少十五万美元,指名要用于红杉庄园的俱乐部的建设,在那种时候,你出手可比现在大方多了。”

    弗里德曼似乎什么发出了一声倒抽冷气的声音,而他那一无所知的朋友则把惊骇的目光投向弗里德曼,显然以为之前报纸上的那些猜测只是流言,自己的朋友不可能真的跟红杉庄园有什么关系:“你——?”

    这位无端被卷进这场纷争的年轻人没能问出更多问题,那个药贩子猛然一动——米达伦没看清楚他的动作,这个药贩子的背影也把另外两个人的身躯遮挡住一些——然后那个无辜的年轻人摇摇晃晃地后退了一步,表情扭曲起来。

    这回米达伦看清了,他看见这个人的胸口插着一把刀子,鲜血从伤口中潺潺流出。

    这位无辜被卷进来的瘾君子颤抖着跪下了,很快无声地倒在小巷满是灰尘的路面上。而与此同时那个药贩子已经死死地用臂膀禁锢住了弗里德曼,用一块布样的东西捂住了对方的口鼻;弗里德曼挣扎了十几秒,然后也软软地昏厥了过去。

    这个过程中米达伦近乎全程屏住了呼吸:他意识到光在这里看着并不是办法,亨特现在依然没有赶来,可能是还没有看见他的信息,如果他再拖拖拉拉,这两人就死定了。

    这个念头在米达伦脑海里一闪而过,下一秒他就已经冲出去了。等到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他已经站在巷弄中央,手里像攥着救命稻草一样紧紧地攥着一把刀子——那把刀是赫斯塔尔·阿玛莱特当时在红杉庄园里给他的,后来被当做证据被警方收走,在斯特莱德的审讯之后又兜兜转转回到他的手上。

    “放开他!”米达伦冲着那个药贩子——百分之百是礼拜日园丁的家伙——大叫道,意识到自己握刀的手再发抖,“我已经报警了!”

    这是假话,事情发生得太快,米达伦从冲出安全出口到现在的时间根本来不及报警,况且小巷太过昏暗,只要他一打开手机屏幕的亮度绝对会让他马上暴露位置。

    “况且,”他的心底有一个小声音再说,“这样做就是对的吗?这个人残害了那些孩子,如果红杉庄园继续存在下去,他可能也会残害你——救他的命是值得的吗?什么才是正确的?这一切挣扎都还有意义吗?”

    对方松开手,那具软绵绵的身躯无声地倒在地上,那个人转向他,五官依然浸在浓重的阴影之下。

    下一秒,那个人忽然动了。

    ——米达伦没太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日后回忆起这一幕的时候,记忆只会被深重的恐惧感撕成碎片,他再没像这一刻一样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正面对着一头从黑暗中脱壳而出的怪物。

    有一只手卡住了他的脖子,他的脚踝被什么东西绊住了,于是重重地向后倒在地上。对方用膝盖压着他的腹部,一只手抓住了他握刀的手腕,而之前掐住他脖子的那只手挪到了他的太阳穴附近、粗暴地扯着他的头发。米达伦看不见他的脸,只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拂过他的面颊,就好像狼在他颈间吐息。

    那只握着米达伦的手腕的手坚定地向着一个方向扭着,直到那把蝴蝶刀从米达伦的手里咣当一声落在地上。米达伦发出一声吃痛的哼声,然后对方松开手,从边上的地面上捡起那把蝴蝶刀。

    冷冰冰的刀刃擦过米达伦的咽喉,米达伦用好不容易被对方松开的那只手胡乱摸索对方的手腕,但是他们之间力量的差距使他没法把那把刀挪开。他感觉到颈间微微一痛,然后温热的液体就顺着颈间流了下来——显然是那把蝴蝶刀把米达伦的颈间割出一条口子来。

    米达伦拼命挣扎,但看来是无用的,而园丁则开口了,他的声音听上去轻柔而又愉快。

    “用你来象征‘未来’,用奥瑞恩·亨特来象征‘过去’,是一种不错的构思。”他说,淡漠的语气听得米达伦心头一凉。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可惜,并不在蓝图之中。”

    “肃静!”法官敲着法槌喊道,尽管他显得绝对严肃,但是所有人都能听见他的声音里也蕴含着深深的震惊,“肃静!”

    但是他的努力显然作用不大,在阿玛莱特那句话的话音落下的时候,整个法庭轰的一声炸了;此时此刻,里奥哈德·施海勃感觉好像有一千只苍蝇在自己的脑海里嗡嗡作响。

    ——天啊!他想,天啊。这下阿玛莱特在人们的眼里可不只是“被怀疑是维斯特兰钢琴师的家伙”了,童年的伤害、近三十年的蛰伏、当然还有“复仇”,这简直是一出限制级版本的哈姆雷特。

    读者们会喜欢这个故事的,无论他们关不关注斯特莱德或者钢琴师、有没有足够的正义感,他们都会喜欢这个故事。或许把他描绘成一个悲情的受害者也不错,人们不在乎死去的人和法律,在不是自己的亲近之人受害的情况下,有着这样的过去的人总是特别能引起旁观者的同情。

    或者,从他是维斯特兰钢琴师的角度来说,事情就更好考虑了——童年创伤,仇恨,对强奸犯出乎意料的心狠手辣,对方简直是个活脱脱的变态杀人狂典型模板。

    “你看上去并不惊讶?”正在这个时候,施海勃听见莫洛泽对护工说道。

    “没什么好惊讶的,连环杀手并不是各个都有童年创伤,但是差不多也有一多半了。”莫洛泽用非常闲适的语气说道,“当然,必须强调的是——也不是每个有童年创伤的人都会成为连环杀手。总之,在赫斯塔尔那样的人身上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感到太奇怪。”

    幸好人群的主体并不是这种“遇到什么都不会感到奇怪”的人构成的,里奥哈德·施海勃忍不住想到,那样世界该有多无趣啊;奥尔加·莫洛泽恐怕在昏迷中醒来、然后发现自己失去了一条腿的时候也不感觉到奇怪吧。与之不同的是,普通人会为这种突转感到惊叹,而他们的窥探欲正为所有作者塑造翩翩起舞的舞台。

    施海勃忍不住想,如果他能采访阿玛莱特·阿玛莱特一次该有多好,谁知道从这双冷酷无情的嘴唇之中会吐出什么惊人的话语呢?

    而与此同时,马斯克女士在这个令人一点准备也没有准备的突发状况之下找回了自己的职业素养,她说:“你因此而杀人?——因为他曾伤害过你?”

    “他在肯塔基的教堂中以神父的身份工作——当然,用的和现在不是同一个名字,但是有很多证人可以证明他们是同一个人,如果法官和陪审团需要的话,我可以把证据呈上。”赫斯塔尔点点头,用平淡的声音说道,“那个时候,我在教堂的童声唱诗班中弹钢琴,整个唱诗班都是年龄在九到十四岁之间的男孩,根据我自己的观察,我并不是唯一的受害者,他也并不是唯一的施暴人。”

    陪审团中有些在低声窃窃私语,显然,这样一个典型的案件——不得不说,神父性侵小男孩这样的案例还是挺常见的——忽然被捅出来有些过于骇人听闻了。但是马斯克女士显得不动如山,她冷静第继续提问道:“假设真的曾经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就没有人报警吗?”

    “没有,”赫斯塔尔摇摇头,“白橡镇的大部分居民都是木工,文化程度很低,而且中部当时对这样的行为并不宽容,孩子们在被比他们年长、强壮得多的男性恐吓之后并不敢说出真相,这种情况在那个年代是常见的。”

    “事情是怎么结束的?”马斯克女士问,“他从未被揭发?”

    赫斯塔尔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近乎是冷酷的笑容:“据我所知没有。在我十四岁左右的时候,他就离开了白橡镇,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总之,从当时的角度看,事情算是终于结束了。”

    “——直到他再一次以委托人的身份与你见面。”马斯克女士继续提问:“你是因为这个杀掉他的吗?因为童年的时候的你自己对此无能为力,长大之后必须对他施以报复?”

    “不仅如此。”

    赫斯塔尔说道,他脸上那坚冰一般的表情尚未褪去,而声音里则不可抑止地透出一丝讥笑。

    “我在刚刚和他见面的时候,甚至不敢确认他的身份,谁能想到一个当初的神父现在在经营一个已故富豪的基金会呢?那对我而言是一段十分煎熬的日子,因为你时时刻刻能回想起多年前的噩梦,却不能确认自己仍在噩梦之中……”

    他顿了顿:“直到有一天,我确认了他就是当年那个神父。”

    马斯克女士问:“是什么时候?”

    “在斯特莱德的审前听证结束之后,”赫斯塔尔啧了一声,声音冰冷,“他与我发生了一点完全不必要的肢体接触……这么多年过去之后,他果然还是很喜欢金发那一款。”

    台下,安妮·布鲁克忍不住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而在她身边不远处,施海勃半张着嘴,摆出一个看上去无论如何都蠢兮兮的表情。

    但是这是个多么惊人的进展,斯特莱德顺手吃了自己的辩护律师的豆腐,而这个辩护律师恰好是多年以前被他性侵过的受害者。施海勃终于闭上了嘴,用犬齿兴奋地磨着自己的下唇:毫无疑问,这算是个经典的命运悲剧了,人人都喜欢这样充满巧合的故事,尤其是发生在现实生活中的。

    阿玛莱特继续不带感情地叙述道:“于是我就知道,他就是多年前那个神父,而且现在他换了个身份重操旧业了。因此完全可以推断,红杉庄园的案子实际上就是他主使,只是推出了他的副手罗文定罪——”

    马斯克女士指出:“据我所知,正是你令他在陪审团面前逃脱了……”

    “难道没有我他就无法脱罪吗?“赫斯塔尔猛然提高了声音,就好像终于维持不住那副冷静的面具,”就算是没有我让阿尔巴利诺去作证,也总有别的人被他们买通。还是你以为斯特莱德真的患了那么严重的腱鞘炎?我与其他律师唯一不同的一点只是,其他人想让他免除牢狱之灾,而我想让他死。如果活在一个有他的世界上,我就不能——”

    他停住了,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眼睫微微发颤。

    “……就不能安睡。”他轻声为自己做结,“我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他的脸。”

    旁听席里寂静无声,所以当奥尔加轻轻地嗤了一声的时候,这声音在施海勃耳中特别清晰。

    奥尔加的声音带着点笑意:“演技不错。”

    “什么?”安妮震惊地压低声音,活像个偷偷跟朋友秉烛夜谈的女高中生,“这些是他编造的?”

    “不,这些并不是他编造的。”奥尔加好脾气地说,“但他可不是会把自己脆弱的一面暴露在人前的那种家伙。”

    与此同时,赫斯塔尔正说着:“在整件事情中,我唯一犯的错误只在于阿尔巴利诺——我不应该利用他,也不应该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是个好法医,在最后一刻也想要阻止他眼中这种违法法律的行为,这样的结果并不是他应得的。”

    “‘唯一犯的错误只在于阿尔巴利诺’,挺精准的一个评价。”奥尔加用一种乐在其中的语气说道。

    而马斯克女士似乎完全没有在意这段认罪自白,她紧皱眉头,说:“但你必须向陪审团出示证据,据我所知,对斯特莱德的强奸指控没有涉及到三十年前。”

    “好的,”阿玛莱特镇定地点点头,转向了法官:“如果您允许,我需要向您和陪审团展示一份新的证据——这是当年白橡镇本堂神父安德森的一份自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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