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林若辅见了,都心生畏怯。
可甄真却毫不退缩,她几步上前,径直走进了牢房:“来都来了,大人真要赶我走?”
张学林一窒,别过眼不去看她,转而望向林若辅道:“谁让你这么做的?”
“下官……”
“大人不用怪罪林大人,是我求他这么做的。”
张学林凝眸看她,一言不发。
林若辅头一回见张学林如此“怒形于色”,几乎心头一震。
他往后一退道:“一刻钟后,我会开门带人离开。”
铁门又被关上,砰的一声,屋内霎时静得落针可闻。
沉默片刻,张学林轻轻一叹:“你的胆子太大了。”
甄真垂眸,低低道:“再大也没有大人的大。”
张学林一噎。
“这次我过来,是来和大人道别的,”她道,“大人不得不承认,我对您和张府而言,是一个天大的祸患。这一次就算没有事,还会有下一次,下下次,你不可能留我在这儿,也没有理由这么做。”
张学林望着她不说话。
甄真看向他,微微一笑:“我已经想好了去处,今夜离开此地后就动身,保证让任何人都找不到我。今日过来,除了想和大人道别,便是想请大人往后不要再为我费神,就当我们……从来没有遇到过。”
她说完,朝他一福身。
“谁说我没有理由这么做?”
张学林的声音恢复了平素的温润低沉,在她耳边响起。
在她眼前之人逆光而立,面容模糊,更看不清神色,只有那双星眸,明亮逼人,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甄真心里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张学林走上前,竟伸手将她拉入了怀中。
甄真心里猛然一跳,抬手抵在他心口,想要推开他,却给他抱得很紧,一时竟动弹不得。
张学林却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口,紧紧搂住她,声音低沉道:“我说过,我张学林不是吃素的,你为何信不过我?”
甄真放弃了挣扎,脸贴着他的胸膛,一动不动道:“你现在明明就在大牢里,我怎么信你?”
张学林淡淡道:“我又不是第一次进大牢,上次还是被你爹害的。”
甄真一滞,抬手在他心口一捶,恼怒道:“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那只手被他一把捉住。
甄真抬头看他,却眼前一暗,竟是他低头吻落下来。
张学林吻在她的额头,动作轻柔至极。
然后他又往下,亲在她眼睫上。柔软的眼睫,在他唇下微微颤动。
“你爹害过我好几回,有两次险些让我丢了性命,如今看来却不亏。”
甄真看着他:“什么意思?”
张学林一本正经,脸色淡淡道:“他肯定打死也想不到,会赔个女儿给我。”
甄真微微睁眸,脸一下子红了,只别过眼:“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张学林神情一肃:“你不愿意?”
甄真看他:“大人如今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我才不要……”
话没说完,忽然唇上一软,竟是给他堵住了嘴。
于此时此刻的张学林而言,那原本悠淡的甜香一下子变得浓重,唇上亦是一片令人心悸的软嫩。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张大人的春天~
第70章
嘴角
双唇相接的刹那,那一股甜香丝丝缕缕地渗入,令人心神动荡。于他而言,却远远不够。
给他吻住的瞬间,甄真整个人都懵在了那里。
他的气息铺天盖地涌来,素来温润的淡香气仿佛添了几分霸道似的,不由分说地往她的七窍神魂乱飞乱窜。
如干渴已久的人,拼命地汲取那一丝令人心神飘荡的甜意。
牢房里极静,一想到那个林若辅还在门外,甄真的心就跟油煎一样煎熬,却又有一分难以言喻的动荡,仿佛三魂六魄都不再是自己的。
而一向端凝自持的张学林,此刻竟如此地“为所欲为”,也让她生出一种“石破天惊”之感。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开恩松了口。
甄真手脚发软,抬眸瞪他,有些咬牙切齿的:“首辅大人在人前仪表堂堂,背后却如此孟浪轻浮……”
话是这么说,可她两眼瞪起来却毫无威慑力,非但没有威慑力,还水盈盈的,潋滟生波,简直……有惊心动魄之美。
甄真说完,见张学林盯着自己,竟有些害怕起来。
眼前人仍是那样如玉的眉眼,端素的神色,可他的双唇和耳朵却异样的红,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她,透着一丝难言的……危险。
张学林望着她被自己亲得有些红肿的樱唇,那一抹浅粉不知不觉已变作了淡淡的胭脂色,昳丽诱人。
甄真承受不住他这样的凝视,一颗心简直要从胸口跳跃而出。
她别过眼,眼尾晶莹闪烁:“你还不松开我?”
声音软糯,又带了一丝沙哑。
张学林怕她真的恼了自己,到底还是松开了她。
“张府有黑骑的精兵守卫,你还是听我的话留在府内。”他突然道。
甄真点头,又看向他:“大人这次真的不担心么?”
“担心什么?”
“叶三小姐的尸身,手里可捏着你的锦囊——听说,皇上还动了怒?她好歹是皇上的心上人,你就不怕龙颜大怒,把你……”
张学林道:“把我如何?”
甄真不语。
张学林抬手在她额前轻轻一抚,语气平淡:“哪来的那么多情深义重,而且当今皇上,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甄真给他这说法逗得一笑:“张大人,你胆子不小,敢在背后非议皇上?”
张学林见她笑了,目光也不自觉变得柔和。
甄真被他看得有些脸红,别过眼道:“你的意思是,皇上……知道你是清白的?”
张学林颔首:“他这是将计就计,不过,就算他知道我没有杀人,也必须把我关进大牢,否则难以服众。毕竟还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我的清白。”
甄真抬眸看他:“这件事,是不是和魏勉有关?”
张学林:“脱不了关系,不过背后肯定还有其他人。”
听他这么一说,她就想起了元宝:“会是谁呢?”
“若说魏勉这么做是为了你,”张学林敛了几分神色道,“元宝背后之人,野心则要比他大得多,很可能……与沙罗使团有关。”
听到这句,甄真不禁打了个寒颤。
寒风萧然,牢房里悄寂无声,凉意从袖口窜进,让她的肌肤一片冰凉。
张学林有所察觉,将她轻轻拥入怀中:“冷了?”
看他神态动作,竟如此自然而然,一点也不会不好意思。
甄真心生羞意,想要推开他,然而抬眸与他四目相对时,人就像被定住了一样,一动都不能动了。
她抿唇:“若是一直找不到证据呢,皇上会不会杀了你?”
“也许会,也许不会。”
“也许?”
张学林垂眸望向她:“你怕我会死?”
甄真点头:“怕得很,你若死了,我就要去给汾阳侯当小妾了。”
张学林皱眉:“想得倒美。”
她看他脸色黑如锅底,似乎大为不悦,不知为何,竟觉得……心情大好。
“所以,大人千万千万不要死。”
甄真说完,突然伸手攀住他脖子,轻轻踮起脚,在他嘴角亲了一下。
风里飘荡着甜甜的气息,全部是她的味道,令他微微一窒。
像是一片绒毛,落在他的嘴角,轻得如同没有。
微光之中,她的脸泛着奇异的粉色。
“我和老夫人,在家里等大人回来——”
张学林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微黄的光亮笼罩着眼前细嫩如瓷的脸蛋,一双水波盈盈的乌眸,微微带笑,透着说不出的温柔和灵动。
他呼吸微顿,落在袖下的手倏然收拢,嘴角也在瞬间抿成一线,望着她时,眸光晦暗。
然而下一刻,甄真却从他怀里挣脱出去,退后了两步。
咔哒一声,铁门重新打开,林若辅出现在了二人的视线里。
“叶姑娘,时辰到了,咱们该走了。”林若辅道。
甄真点头应声,转身就往外去。
林若辅还想和张学林说几句话,结果发现对方看着自己的目光,很是有几分……神色不善,不由欲言又止。
林若辅心里咯噔了一下,又不明所以。
奇了怪了,他这是……做错什么了吗?怎么瞧大人看他的眼神,跟要吃了他似的……
甄真一路得到林若辅的亲自护送,回到张府时已经是夜里。
谢过林若辅,与他告别以后,她直接去了琳琅轩。
张老夫人醒着,见她回来,大喜过望:“你去哪儿了?你这丫头,这时候了还跑来跑去,我真怕你……”
甄真心里一暖,上前去替老夫人掖了掖被子,坐在她榻前道:“您放心,我去看了一眼大人就回来了。”
张老夫人一怔:“你去了大牢?”
“嗯,”甄真点头,“林大人带我进去的,还好咱们大人在里面没有受苦。”
老夫人脸色缓和了些,过了会儿,却皱起眉头:“那种地方,岂是姑娘家家能去的?往后你可别去了,他一个大男人不怕这些,你可不一样。”
甄真一愣,随即一笑:“好,都听您的。”
“话说回来,元宝人呢?方才我差人去叫他,结果都说找不见人。”
甄真脸色微变,想了想道:“恐怕是大人那里有什么差使。”
老夫人点点头,没有多想。
灯火轻微地跳动了一下,一室无声。
老夫人突然看着她道:“要是张学林当真回不来了,你怕不怕?”
作者有话要说:
电灯泡林大人送上的第三更~
第71章
当年
甄真看着老夫人的眼睛:“我本是该死之人,自然是……没有什么好怕的。”
老夫人摇头:“世上没有该死之人,当年甄家倾覆,独你一人活了下来,可见你是命不该绝。我若没有记错,你是叫作……甄真?”
“老夫人知道我的名字?”
“当然听过,”张老夫人笑道,“你忘了,京城这街头巷尾说书的,可都在说你这甄家三小姐是如何的刁蛮霸道。”
甄真脸一红:“那都是骗人的,当不得真……”
“如今我算是知道了,”老夫人握住她的手,“从前我当那小子是个心气高的,却没想到,他也是个贱性的,比起那些温柔小意的,反倒更喜欢骂他凶他的……”
甄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老夫人!”
张老夫人撇撇嘴:“我可是晓得的,当年甄家三小姐胆子大的很,敢骂我儿子是书呆子——”
甄真:“夫人不气我?”
张老夫人盯着她:“气什么?你骂得不对么?”
甄真一听,不禁又笑了出来。
门外头的守卫听到里头的笑声,不由得纳闷。
奇了怪了,张大人这会儿人在大牢、生死未卜,怎么张家老太太还在和底下人说说笑笑的,这是疯了不成?
“话说回来,有件事我倒是没想明白,”老夫人道,“照理说,你这丫头今年该有二十多了吧,怎么看着……还像十多岁一般?”
甄真不由神色一暗。
张老夫人是何等心细之人,立马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当年,我的父母兄弟,都是被人拷走的,我却和他们不一样,”甄真慢慢道,“原先我身边有个丫鬟,名叫小召,她与我年纪相同,和我亲如姐妹,我与魏勉大婚当日,就是甄家抄家的那一天,禁军冲进甄家以后,小召骗我说我母亲和兄长在地窖等我,说那儿有逃出去的路。我没有怀疑她,跟着她走了,结果……”
甄真想到那一幕,浑身一紧。
她永远也没有办法忘记,自己掉进冰窟前看到的小召的眼神。
“是她把我推进了地窖的冰窟,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她恨我,而且是恨极了我……”
小召当时看她的目光,冷酷而又沉静,没有一丝犹豫和懊悔,就好像……很早之前就想那么做了。
张老夫人面沉如水,没有做声。
“原本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那么做,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原因,”甄真道,“她对魏勉有意,所以恨我。后来,我知道魏勉当年是打算把我从教坊司救出来,然后给他作妾,就更加肯定了心里的猜测。”
张老夫人问道:“那这个小召,后来又如何了?”
甄真摇头:“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老夫人叹息不语,目光怜惜。
“我掉进那个冰窟,以为自己就算不是溺死,也会被冻死,没想到,我竟没有死,而且,非但没死,还毫发无伤,”甄真蹙眉,“其实,我到现在都没明白这当中的玄妙,尤其,我醒来以后发现自己竟从头到脚还和当年一样……那种感觉,就像是睡了一觉,做了一场梦。”
老夫人恍惚:“世上竟有这样的奇事……”
“是啊,真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也许,你这丫头真是有福之人,连老天爷都在暗中庇佑你,”老夫人想了想,又道,“那你又怎么会突然从那冰窟之中醒过来?”
甄真的眉头皱得更紧:“这件事,说起来就愈发古怪了……”
“夫人您可还记得,一年前府里有过一场小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