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样……就有点麻烦了……
我现在浑身上下就这一套病号服,别的什么都没有,要是连手机也不在身旁,在当今社会等同于寸步难行,
还处在虚弱状态的我看了眼才输了一半的吊瓶,叹了口气靠坐到床头,望着窗外被细雨打得不住轻颤的翠绿叶片愣神。
昨晚林医生对我……可比这雨凶狠多了。
虽然已经熬了过去,但现在回想起被他桎梏在怀里,扣着腰肢残忍贯穿时感受到的那股力道……我还是会产生浓重的不安与害怕,被过度使用的地方也条件反射地紧缩起来。
被毫不客气地欺负过以后,我才知道他正常情况下有多克制压抑。
林医生昨晚实在过分。
只是……是因为药瓶空了,又被传达了错误的讯息,情绪才会失控到那种地步吗?
可前几天还满满当当的药物储备为什么突然不够用了?又是谁把我和林樊之间发生的事情在林医生那边恶意渲染,故意挑拨?
很奇怪。
我按了按脖子上被吮咬出来的淤青,用疼痛感来维持被高热吞噬大半的理智。
思考片刻后,觉得事有蹊跷的我决定不能就这么被动地等下去,于是揭开固定针头用的那层透气胶贴,狠狠心抓着针头往外抽。
期间我疼得倒吸了好几口冷气,差点没手抖到让针头断在里面。
我用大拇指死死摁住不断涌出血珠的针孔,摇摇晃晃下床往病房门口走,准备先去找有重大设局嫌疑的林樊问个清楚。
出于不给林医生添麻烦的念头,我长大后如果有什么不舒服,很少去林医生工作的医院,跟那里面的医护人员完全不熟。
因此当我自己扶着墙慢慢吞吞走出病房,我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匆匆路过的医生与护士都用非常奇怪的眼神打量我,简直像是在观赏动物园里的某种稀罕玩意儿。
我不习惯成为人群目光的焦点所在,慌得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两脚却因为过度紧张而难以迈开,窘迫地呆在原地。
又是好几道或好奇、或友善,或混杂着奇特敌意的目光向我投来……
我抓着门框的手指一根根收紧,忐忑不已地咽了下口水。
就在我不知道是该回病房还是一鼓作气逃出医院时,熟悉的嗓音从走廊另一头遥遥传来,话语里满是不加掩饰的不悦和强硬:“出来干什么,回去躺着。”
我咬住下唇,跟手头拎着早点的那人对望片刻,然后鼓起脸颊扭过头去,毫不迟疑地迈开脚步,往指示牌上写着住院部电梯的方向走:“你认错人了。”
因为还在发烧,我走得并不快,挪动速度比小乌龟哼哧哼哧爬相差无几,所以没一会儿,我就被身后那人赶过来抓住,托着后腰直接打横抱了起来。
食物烫在背脊处,悬空的不安定感让我僵硬,凶他时的语气都有点颤颤巍巍的:“放、放我下去……别人……看着呢……”
“还有心思管别人?”林医生把我抱回病房,刀子似的目光上下一剜,瞬间敏锐地捕捉到我竭力想掩盖的异样,“手怎么回事?为什么藏起来?”
我把缩在袖管里的右手进一步背到身后,不肯顺着他回答:“……没什么。”
“这叫没什么?”他将我放到床上,然后捉住我的手腕牵到自己眼前观察,眼里冰冷一片,“不知道输液时不能自己随便拔针头?不管进针角度和针头走向就瞎闹,过会儿皮下瘀血了别哭鼻子。”
我不要理他,哼了声把脑袋转到另一边。
……又被对方捏着下巴扳回来。
我有一点点生气,小幅度地左右晃动脑袋,想甩脱他的掌控:“我、我才不会哭鼻子……我从不哭鼻子!”
“是吗?等你病好了,我再试试你会不会哭鼻子。”那人循着当初进针的角度轻轻按住我渗血的伤口,带来一阵又酥又疼的微妙滋味,“院里床位紧张,为了弄一间单人病房让你好好休息,我打招呼时用的是家属的名义。结果给你买个早饭的功夫就差点把你弄丢,还让他们……近距离看了场你是怎么跟我闹脾气的。”
家属?应该是假称我是他弟弟吧。
我愣了下,好像明白为什么医护人员表情怪异了。
“你也不找一个靠谱的关系吗?”我现在还是生林医生的气,抓着一点小错误就气呼呼地挑刺,“独生子女应该是登记在档案里的吧,突然冒出来个有点年龄差距的弟弟,怪不得他们用那种眼神看我,估计是把我当私生子了。”
“不是弟弟。”林医生单手解开早餐袋,挑了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塞我嘴里,神色很淡。
“我说是爱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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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六十六章
什……什么?!
我难以置信地睁大眼,试图从他乌黑深邃的眼瞳中找到一丝开玩笑的意味,但是……
没找到。
比起被林医生公开承认情侣关系的喜悦,我现在更多体会到的情绪,其实是惊恐。
青年才俊,前途无量。
却在私生活这方面出了……
污点。
同性间的婚姻是不被法律认可的,而法律又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社会群体的价值评判,所以我一直很清醒,明白身为普通人的自己走这条路都不会容易,遑论比我站得更高、被更多人注视着的林医生。
而且……虽然林医生收养我是很久之前的事,但住院记录和当初登记的资料都在,保不齐有心人还记着这些,会拿他跟我的领养关系大做文章,进而攻击他的品行。
我非常想问林医生是不是疯了,讲出这种话时到底有没有稍微考虑过自己在整个行业的名声和前程,却被嘴里的东西噎得只能呜呜叫:“——!”
我越想越慌,死死攥住他的袖口,后背急得被冷汗浸透。
他却异常平静地同我对望,指尖按住我被包子塞得鼓鼓囊囊的脸颊不准我吐出来,黑得纯粹的长睫低垂,投下一片漆黑阴影:“怎么,不想跟我公开?”
语气和状态确实没有一丝一毫疯狂的意味,可我却觉得……
这人好像比昨晚还要危险。
即将喷薄而出的情绪被硬生生压下,掩藏在看似平和沉静的假象之后,宛如暴风雨前夜的最后安宁。
我被林医生晦暗不明的目光看得背脊发麻,硬着头皮把早点囫囵咽下去,颇为不安地开口:“想,可是……”
“没有可是。”他移开手指,没什么表情地抚摸我的头发,“你烧还没退,吃完早饭再睡一会儿,我给你把点滴续上,然后在旁边陪着你,不会再离开了。”
可我还想去找林樊……
我犹豫了下,觉得还是先陪着林医生更重要,于是乖乖接过对方递来的甜豆浆,一小口一小口地吸,视线怯怯地在他脸上打转:“你不吃吗?”
“不吃。”他冷淡地回答,眼眶底下青痕异常深重,精神状态看着没比我好上多少,“我查了昨晚的事,发现有的人管得实在太宽,手段也低劣下作,现在有点反胃。”
管得太宽?
可是能有资格管林医生的人……
岂不是只有一个?
心知不受那人欢迎的我忽然有些不知道怎么做才好了,被冤枉的委屈和愤懑不上不下地悬在半空,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如果是林樊,我绝对会特别生气地跟他大吵一架,然后从此决裂,再也不和好。
可如果是长辈……
不能没礼貌地讲长辈坏话、却也不想以德报怨讲对方好话的我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垂下脑袋,牙齿轻轻咬吸管来泄愤:“嗯……”
并不是敷衍,而是我不知现在该说什么,也不敢问具体查出来什么。
但我不问,林医生却主动讲了出来。
“门锁里指纹没删,是掐着时间卸了面板里的电池,又掐着时间装回去。”他勾起唇角,露出个毫无温度的笑容,“是该夸那人心思缜密。删了的话,反复触碰屏幕会有警报,影响太大,而卸掉电池就不会有类似的问题。至于那三十多通电话……则是拿着我的密码,偷偷把你的号码在我这边设置呼叫转移,又关掉我的所有提示。”
这哪是爱自己的孩子……
分明是病态扭曲的控制欲作祟。
我听得汗毛直立,忍不住把脑袋往被子里埋了埋,眼睫毛随着呼吸不安颤动:“这、这样吗……既然查清楚了,以后应该就没事了吧……”
他闭了闭眼:“但愿。”
……但愿?
小动物的直觉让我瞬间觉察到几分不对劲,却暂时摸不透是哪儿不对劲,只得安静乖巧地继续窝在被窝里。
“我公开关系也有这方面的考量,如果你出了事,我会跟你深度绑定,一起背负。”那人重新睁开眼,薄唇若即若离地挨着我的颈侧,声音压得极低,“初启,你会不会觉得跟我在一起……很麻烦?”
第六十七章
这个问题无需思考。
我把脑袋摇成拨浪鼓,发梢软乎乎地蹭过林医生的脸颊:“不,从来没有这么觉得过。我一点儿都不觉得麻烦,反而自始至终很庆幸可以遇见你。”
他低声问:“为什么庆幸?”
“爸爸公司破产……跳楼了,妈妈一边照顾我,一边想方设法变卖家产偿还债务,积劳成疾……如果林医生你没把我领回去,福利院又嫌弃我,把我赶出来,那身无分文的我只能流落街头,睡在桥洞或地下通道里当小乞丐。”
早已接受过往的我没有太多失落的情绪,只是轻声表达积攒了十余年的感谢。
“所以,很感谢林医生,感谢你资助我上学,感谢你让我在这世上……还留有最后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
怕他误会,觉得我要退回原来的界限,我顿了下就连忙补充:“当然,成为爱人更好。”
那人定定地看着我,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他才神色淡漠地带过了这个话题,似乎不欲多聊:“不用谢,没有哪家福利院会不要你。”
见我满脸茫然,他曲起根食指,给小猫挠痒似的刮了下我的鼻尖,轻得像羽毛拂过:“你太乖了,是我走运,捡到宝贝了才对。”
……!
热意涌上两颊。
过电般的战栗从后背蹿起。
我红着脸唔了声,不知所措地转过头去:“宝贝什么宝贝……你昨天还在凶我……”
“我的错。”那人嗓音陡然沉下去许多,咬字的力道也重了不少,显出深郁异常的懊悔,“不该这么对你。”
我眨眨眼睛,耳朵竖起来,仗着他现在理亏,哼哼唧唧着软声反问:“具体点,错哪儿了?”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能得到林医生道歉的机会并不多。
倒不是他这人好面子,死活不低头认错,而是因为……
他做错事的概率实在太小。
林医生严谨细致,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他人,都一丝不苟得近乎苛刻了,是不折不扣的完美主义者。与此同时,他在眼界学识和社会阅历上又远胜于我。所以在林医生面前,我时常有种“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感觉,总是心甘情愿被他带着走,很少会有纠正他行为的时候。
林医生被我问得沉默了会儿,以较慢的语速缓缓开口:“很多。譬如……察觉到你体温不对劲却没有及时确认情况、没有得到你许可就限制你的行动并强迫了你,而最严重的……当属没有信任你。如果我当时对你有最基本的信任,及时沟通,这些对你的伤害根本不会发生。”
“既然知道这次不对,那下一次……”我忍不住出声,略有几分失礼地打断了对方越发低沉自责的复盘,“以后林哥你试着相信我好不好?你答应相信我,那昨天这件事……就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