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林樊摘了伪善的面具,我也冷下脸,学着林医生凶人的模样毫不客气地反问:“谁说我不打算了解,可我……为什么要从你的口中去了解林医生?是林医生没有长嘴,还是作为他恋人的我不能跟他沟通?”
我难得有脾气,还想再说上几句,就被林樊掐住了喉咙。
……熟悉的窒息感。
“我是真的挺喜欢你,想把你养在身边来着。”他垂下眼,指节缓缓抵住我颈动脉的位置,“可怎么认定了主人,就不知道改呢?”
我心中警铃大作,趁其不备从地上抓了把土,混着泥水泼到这疯子脸上,然后四肢并用着起身,跌跌撞撞地逃。
可体力所剩无几的我已经是强弩之末,根本没跑出几步,就被林樊抓着肩按到了地上。
“跑什么?”林樊伏在我耳边,轻声细语地呢喃,“要掰折了腿才乖吗?”
粗砺的碎石划破了我的掌心、手肘和膝盖,伤口刚渗出血,又被钢丝似的雨水强劲冲刷。我疼得蜷起身体,一时之间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只能随着他抓住我小腿的动作不住颤抖。
咔嚓一声脆响——
没有预想中的疼痛。
我吃力地扭头,发现竟不是我的腿被扭断,而是林樊的手被扭得脱臼了。不仅如此,他还被揍了一拳。
我睁大眼,难以从第一次目睹林医生动手打人的惊愕中回过神来。
在我的认知里,林医生总是相当绅士,庄重严肃,从不干不符合身份的事情。
可就在我愣神的功夫,又是一记凶狠强硬的直拳砸到了林樊的脸上。那一瞬间,我甚至听到了鼻骨骨裂的轻微弹响。
……
这完全是一场单方面的殴打。
想反击却找不到任何机会的林樊节节败退,最终捂着脸跌坐在地,鲜血不断从指缝中涌出,转眼染红了前襟。
林医生漠然地站在雨里,棱角分明的冷峻脸庞微微下压,眼神阴沉锐利:“谁准你欺负我的人?”
雨下得很大,我的意识又不清醒,所以没听见之前靠近的脚步声。可这句话的后三个字,我却听见并记住了。
“这笔帐再以后接着算。”林医生冷冷看了眼还在满不在乎露出微笑的林樊,蹲下身不顾泥泞抱起我,似乎全然忘了自己有洁癖,“疼吗?”
我强撑着摇头:“不……”
林医生皱了皱眉,迈开步伐往楼上走。
收拾林樊的几十秒里,他狠戾肃然得像一尊不见血绝不停手的凶神,危险得让人不敢靠近。
可把我带回属于他的卧室后,林医生为我擦眼泪和给伤口上药的动作又轻缓温柔极了,生怕弄痛我。
棉签蘸着药水擦过破皮的地方,就像羽毛拂过。
……压抑了许久的委屈在确认自己被爱着的这个瞬间,有恃无恐地冲破桎梏。
我不再咬牙硬忍,而是红着眼眶将湿漉漉的脑袋埋进林医生的怀里,手臂环住对方的腰,一边哭一边控诉:“香辣蟹……被倒掉了……一口还没吃……”
“这有什么,我给你再做一盘就是了,笨蛋。”他回抱住我,嗓音裹着雨声,沉甸甸地落入我的心,“你可以……讲讲真正让你觉得委屈的事。”
第七十九章
真正……委屈的事……
我只回忆了几秒就停止啜泣,相当不开心地抬起脑袋:“那可就多了去了!
林医生压低眉梢,垂下眼睑不置可否地反问:“比如?”
“比如你大晚上站在林子里吓人,不打招呼把我关起来,动不动就凶我!”坐在床尾的我气鼓鼓地晃了几下腿,别过头去不想看他,“还不肯告诉我很多东西……这个最讨厌……”
“原来记了这么多笔?”这人用手背探了下我的额温,然后解开我衬衣领口的第一颗纽扣,用哄小朋友的语气低声道,“把衣服脱了。我去拿热毛巾给你擦身子,省得淋了雨着凉感冒。”
我很乖地抬起胳膊,让林医生帮我把衣服剥掉,没敢告诉这人在他赶回来之前……我还狼狈地在水池里泡了会儿。
一是怕他觉得我太傻,好端端的能被人推进水池里去,二是,怕他自责。
可能是我自作多情,但我实在觉得不能因为林医生看起来无坚不摧,就把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倾诉给他。
当干燥微烫的毛巾轻轻敷在脸上,我因为被蒙在鼓里而勉强蓄出一星半点儿的火苗……很没出息地熄灭了。
我把脸颊贴向林医生抓着毛巾的宽大手掌,享受寒意被温暖驱走的过程:“我有个问题,我想知道林哥你当初为什么会收留我?”
这人低下头俯视我,眸光藏了几分让我琢磨不透的晦暗:“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就是想知道。”
我不再退却,干脆利索地回应。
林医生看着我,眉头缓慢地皱了起来:“关于原因……”
要是这疑问出现在落水事件之前,我多半又会在斟酌之后服软放弃,不追着问可能会让林医生感到不适的内容,就像我过去乖巧听话地做的那样。
但现在,我打定主意要把最关心的问题给搞清楚。
“不可以告诉我吗?”我抓住林医生的衣袖,委屈又无辜地昂着脑袋瞅他,声音小小的,轻轻的,比起不依不饶的追问更像是撒娇,“可我真的很想知道林哥你当初为什么会选择我……还有,是选择,不是完全巧合的心血来潮,对吧?”
他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
屋外又是一轮电闪雷鸣,隆隆雨声如野兽成群嘶吼,屋内却静了下来。
光影交错。
滚滚乌云遮蔽天空,黑蒙蒙的暗色流水般涌向林医生宽肩窄腰的挺拔身姿。
那人并不开灯,静默着站在阴影里,被长睫掩映的目光愈发看不分明,身后的影子也变得模糊,跟黑暗融为一体。
……
长久的沉默和压抑。
他还是选择独自背负秘密,三缄其口,十年如一日,忍耐永远没有尽头。
非常讨厌这种感觉的我噌的站起身,啪嗒啪嗒按开屋内所有的开关,看着暖光从四面八方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
我直直望进林医生的眼底,有那么点想咬上他一口来泄愤。
林樊拐着弯骂我是乌龟,可我却觉得,林医生才是最像乌龟的王八蛋,发生任何事都压在心底。
我想了想实在没忍住,恶狠狠地啃上他冰冷的唇角,留下好几枚带血的牙印:“你说过自己以后会控制住情绪,信任我保护我。那林哥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会用同样的态度对待你呢?不论你当时收留我是基于什么理由,出于什么想法,都不会影响我喜欢你这件事。”
那人由着我发泄了会儿心底的委屈和不满,终于出声:“无论什么理由?”
我点头。
他沉默几秒,终于下了莫大的决心,带着点自嘲低声追问——
“哪怕你父亲的死跟林家有关,母亲的死和林家间接相关,我最初带你回家是抱着赎罪的念头……也不厌恶我吗?”
第八十章
我听得愣住,一时之间难以消化如此庞大的信息量,嗓子异常干涩,需要耗费很大的力气才能讲出支离破碎的几个词:“爸爸……和妈妈?他们的死……跟……林家有关?”
林医生嗯了声,皱着眉头朝我伸出手,又停在半途。
他似乎不知道应不应该扶住我,亦或者是,不确定我还愿不愿意让他靠近。
最后,他没有触碰我。
这人反复斟酌后开口,声音压得低沉,语速缓慢:“阿姨过世的直接原因是胃癌,但本身底子差也有不小影响。常年忙碌,积劳成疾,诱发各类器官损伤和慢性疾病。如果没有那么多基础病,不会走得那么快。”
我用力攥紧手指,歉疚自责地低下头去,鼻腔酸得要命:“妈妈她白天黑夜打那么多份工……是为了养我……要不是我小时候天天生病,家里的钱都拿去付医药费了……她可能就不会——”
“胡说八道,跟你一个小孩有什么关系?!”林医生不悦地打断了我。
他眉宇间的情绪很冷,却又像藏了一团无声燃烧的暗火,用难以察觉的低温灼伤着我。
像是察觉到自己语气太凶,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然后竭力压抑住,以更为温和的语气重复:“听话,不是你的问题,完完全全跟你无关,明白?”
平时林医生一凶我我就觉得委屈,而这次,虽然我还是很想哭,可感觉却不太一样。
我一边抹压根止不住的眼泪,一边控制声音不要抖得太厉害,问他为什么。
……
对妈妈的印象,我一直是非常清晰的。
我记得她笑起来时泛起细纹的眼角,记得她握住我的手时掌心粗糙又温暖的触感,当然,也记得她最后骨瘦嶙峋地躺在一堆冰冷的仪器间……
当着我的面被盖上白布推走的模样。
刚被林医生接回家时,我经常做类似的噩梦,梦见自己在原地看着妈妈消失。如果不是林医生陪着我,万念俱灰的我可能没办法撑过那段日子,早已跟着妈妈一起走了。
“阿姨被迫高强度工作,是因为公司破产、欠下一大笔债务,而叔叔又在绝望中跳楼,无人能帮扶她。”林医生低头帮我擦眼泪,手指有点冰,“而公司之所以破产……是林家的手笔。”
我怔怔抬头,大脑空白了片刻:“这是什么意思?”
“你刚来这里的奇怪举动应该是在找地下室,大概是林樊告诉过你,我母亲把我父亲关进去过半年……这是事实。”那人垂眼,“我父亲是人渣,同性恋,骗婚生子,我骄傲了一辈子的母亲无法接受这一事实,试图用精神药物纠正所谓的性取向偏差,折磨了我父亲半年。”
“眼见毫无成效,疯狂爱慕我父亲的她发了疯,对稍有关系的所有男性展开经济方面的报复,哪怕对方跟我父亲只是普通好友。而普通好友中……就包括初启你的父亲。”
“林家其他人也都是疯子,竟觉得这件事很有趣,没人阻止,反倒鼎力相助。最后我父亲也在囚禁中选择了自杀。”
林医生勉强笑了笑,弯腰用力抱住了我:“所以……是我了解得太晚,找来得太迟,才没能避免这场悲剧。跟你没有关系,全都是我的问题。”
……这是个紧到让我呼吸不畅的拥抱,却给了我难以言喻的归属感和安定感。
林医生只是抱着我,并没有亲吻我,或做点耳鬓厮磨的亲昵举动。可就是被他这样简单而纯粹地贴近着、拥抱着,听着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我就感觉时间一点一点慢了下来,陈年的痛苦变得不再尖锐。
恍惚间,我感觉自己和林医生像极了两只抱在一起取暖的小刺猬。我俩都努力把刺违背常理地敛进自己身体里,宁可把自个儿扎得鲜血淋漓……
也要把最柔软温暖的那一面留给对方。
“那你的家人真的都挺讨厌的。”我主动抱紧林医生,挨着他的胸膛低声道,“那没办法,看来我只能把原本对林哥你的家人应有的喜欢……”
“全都加到你身上了。”
特殊番外·身体检查
*林哥视角
*小启一觉醒来突然变成双??设定
*是恋人,小启已成年
———
今早发生的事实在匪夷所思。
我边思考待会儿要进行的项目检查,边往检查床上铺一次性垫纸。
医院人来人往,消毒和保护措施是必须的。
待一切准备完毕,我看向进入诊室后就一直在旁站着的那人,示意他配合:“衣服脱了,躺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