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浑身都像懈了劲儿,抬动手指都变得艰难。身侧极近的地方躺着一部手机,大概是他被扔下去时顺势滚落出来的,不知道是不是绑架他的人粗心遗漏了,并未检查。
沈安深吸一口气,撑起剩余不多的力气,往旁边挪动身体。绑着手臂的绳索不算太粗,他掌跟贴地,努力延展手指,终于将手机勾动了一小段距离,然后悄悄地握住。
接着是一声令人胆寒的枪响,毫无预兆。
还没握稳的手机被一枪打到了地上,子弹擦过沈安指节的皮肤,但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没有真正击穿他的手指,鲜血片刻后才跟着涌出。
沈安此时还并不算慌乱,他忍痛道:“你是谁?”
“爬起来自己看。”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带着昭然若揭的恶意,冷漠而低沉,从斜后方不远的角落传来。
沈安还没傻到和绑匪计较语气,他屈膝往旁侧过身体,狼狈地在杂物堆砌的平台上滚了一圈,脑海里闪过许多与匪徒交涉的途径,直到对上那个男人的眼睛。
是像蛇一样冷血到令人心尖发寒的眼神。阴狠和暴戾蛰伏在波澜不惊的表面,似乎随时要将眼前的猎物尽数绞杀。
他交叠双腿坐在空旷的废弃仓库里,手枪随意地摆在身边,指尖夹着根雪茄,显然早就将沈安自以为隐秘的举动尽收眼底。他毫不避讳地看着蜷在地面的沈安,甚至没有试图用任何东西遮挡面部,摆明了一副无所谓被辨认身份的样子。
“宋澄。”
沈安知道片刻前构思的所有方法都行不通了,这不是什么求财的绑匪。
尼古丁的味道混杂在阴冷的空气里,鲜血的铁锈味几乎堵住了所有嗅觉,无端令人升起不寒而栗的感受。
灰扑扑的墙上只嵌了一扇极小的窗,那些微弱的光线就是从里头丝丝缕缕透出来,一小段铺洒在宋澄的腿边,他的面容却仍旧隐没在黑暗中。
宋澄似乎没有继续说话的意图,他轻描淡写地瞥了沈安一眼,又把目光投向别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安竭力维持着镇定。
他和宋澄并不熟识,仅有的交集是来自薛枞。
沈安回忆起当初撞破这人和薛枞在床上的一幕,怒从心起。他始终觉得需要找个时机把宋澄收拾掉,却没想到自己先成了案板上的鱼肉,人为刀俎。
“我哥呢?”沈安觉得这个混账家伙多半又绑架了薛枞,“你把他怎么了?”
“你算什么东西,”宋澄始终坐在那里,无形的压迫力令沈安有些头皮发麻,“也配叫他哥哥。”
仓库的光线实在太暗,以至于沈安没有注意到宋澄唇边的冷笑。
接着是咔哒一响,直到沈安的脸颊被又一颗子弹擦过,枪声震耳欲聋,他才意识到,方才是打开保险栓的声音。
“你最好祈祷我的手不要太抖,”宋澄说道,“否则我就只能和一具尸体聊天了。”
沈安忍住疼痛,腥而咸的液体逐渐爬满下半张脸,灌进口腔:“你要什么?”
好像这场目的不明的绑架这才进入了常规流程。
激怒宋澄无异于找死,沈安不愿意这么做,但无论说什么在此刻都是不明智的,宋澄显然也没打算放过他。
“这一枪本来该开在你脑门儿上,”宋澄说到一半,似乎不再想谈这个问题,以免自己控制不住汹涌的杀意,他问道,“你知道今天是谁的祭日吗?”
这个此后许多年里都不忍回看的日子,埋葬的或许从来都不仅是薛枞的姐姐,还有薛枞本人。
沈安其实并不记得,当年的事情离他已经很遥远了,他更不清楚宋澄也与此有关。
宋澄看他那副毫不知情的模样,几乎想要一枪将他了结了。
“可惜有人不会愿意我做这种事,”宋澄冷漠的眼睛扫过沈安,“我也不想假手于人。”
沈安觉得情况越来越糟,可是他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也还没猜到对方的用意。
宋澄好像根本不怕被人察觉,连手枪都没有消音装置,沈安暗自揣测,这里大概离市区有着相当的距离。他看着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自己的方向,连躲闪也没有余地。
“沈安,”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宋澄的语气有些玩味,“有人希望你一生安稳,但她知不知道这是偷来的?偷到的东西,别人不要了,你也不配拿。”
“什么?”沈安仍旧一头雾水,他隐约觉得宋澄所指的或许是自己的父母,但又和宋澄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装作很喜欢他吗,”宋澄的手指扣动扳机,“那你去陪他。”
话音未落,又是一声枪响。
这一枪干脆利落地点在沈安的脚踝:“我不喜欢拖沓,这样干净利索就很好。”
沈安只来得及感觉到踝骨的剧痛,他连声音都快听不清了,几乎要痛昏过去,痉挛着身体直直摔到了地面。
可是宋澄并不放过他。
“痛吗?可是他……”宋澄的声音仿佛变得更遥远了,“他痛了那么多年。”
“你不仅不能体会到一丝一毫,还敢恬不知耻地用家庭来捆绑他。”
沈安被剧痛折磨得根本无法做出反应。倒地的刹那,另一枪已经落在了右腿的膝盖。
接踵而来的持续疼痛令他无力思考,又模糊地猜到了什么:“你说我哥——”
他不知道薛枞的腿不良于行和他有什么直接的关联,或者说他从来都抗拒去知道近在咫尺的真相。
“到现在还装作不知情?”宋澄觉得这个人简直无耻得心安理得,自私的人会活得更轻松在沈安身上大概是得到了印证,“薛薇是为什么自杀,沈乔为什么会残疾,她为什么会死,你都不知道?”
沈安不觉得自己应该向宋澄解释,可是说到底,他从前无力阻止,之后也在竭力弥补。薛枞不把他放在眼里,他也做不到更多了。
他当然想维持几乎不存在的兄友弟恭——或者说更深一层的,其他感情,豁出命都可以。
“你恬不知耻地享受本来属于他的一切。你后来的‘幸福家庭’建立在他支离破碎的人生上,”宋澄的词句里是经年沉淀的愤怒,可是从前年幼时却没人有能力做出反抗,如今一切都晚了,“你还假惺惺地和他分享——分享什么?令人作呕的亲情吗?”
沈安的反驳源自本能:“我可以都还给他。”
可是这种伪善在宋澄这里行不通。
“我正在让你还。”他看着沈安因为疼痛而微微泛红的双眼,抿紧的嘴唇,“一件一件地。”
忽然想到很多年前,那个因为持续熬夜而红着眼睛的少年,打着哈欠还安静守在他身边、一步也不肯离开的模样。
那时宋澄的父母因为意外去世,沈乔临近考试,却把最后复习的时间都用来陪他,替他把那些虚伪而居心叵测的亲戚挡在门外——因为还未成年的宋澄需要监护人,或者说财产代管人,后一层身份才是令人眼红的根源。即使只有一年。
“不要让他们看见你哭。”沈乔陪他守在灵前,从身后捂住他的眼睛,低声说,“在我面前哭。”
宋澄把他很紧很紧地搂在怀里。沈乔被箍得痛了也一声不吭,他肩膀的衣料渐渐被什么浸染,湿润了一片。他于是也非常用力地回抱住宋澄,认真而略显生涩地拍他的背。
宋澄想了很多,也或许什么都没想。他好像在拥紧生命里仅剩也因而变得弥足珍贵的宝物。
第二天,宋澄又恢复了往常模样。前来吊唁的长辈叱责他冷血,连父母去世都能若无其事,他笑着应了,在律师的陪同下,面对遗产的纷争处理得滴水不漏。
沈乔陪他度过了最难熬的一周,其间还去参加了考试。由于长期睡眠不足,身体终于支撑不住,一场感冒拖了几天之后转成高烧。
再然后,因为这场过度疲惫引发的后遗症,致使沈乔被迫留在公寓里,等来了一场大火。
宋澄深深凝视着沈安与沈乔源自血缘的那一抹相似,却恨不得将那些部件统统剜下来剁碎。
“你是无辜的,他也会这么说,说不是你的错,”宋澄收敛了情绪,眼底却蓦然浮现出一丝柔和的神色,转而消失无踪,“因为他太乖了。只会把错往自己身上揽,所以才过得这么辛苦。但是人最好别让自己活得不痛快。”
“我不像他那么好心,也没有耐心,追根究底好像什么都阴差阳错,谁都不是主犯,负不起责任。”宋澄继续道,“我只负责揪出推波助澜的所有人。让口口声声说体谅他的人……让你们,真正‘体谅’一次,再看看能不能大义凛然。”
沈安因为失血而有些晕眩,忽略了宋澄口中的“你们”。
他的神思开始涣散,眼睁睁看着这个男人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将雪茄在水泥墙面摁灭了,随手丢在一边,又一步一步地向他走近。似乎对沈安瘫倒在地上的姿势不太满意,宋澄朝他的肚子踹了一脚,直到沈安在疼痛的驱使下卷起身体,才提起绑在他颈后的长绳,将沈安抬高。那把刚击中他右腿的西格p320抵在他的下颚,仿佛即刻就要送他一程。
有那么一瞬间,沈安觉得宋澄看他的眼神竟和薛枞极度相似,骨子里似乎有着同样毁灭和破坏的欲望,只是有人用规则将自己牢牢束缚了起来。他终于承认薛枞是真的恨他,恨不得想要杀了他。
“从这里开枪,子弹会穿过脑干。”宋澄说,“你就再也不会碍眼了。”
可他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只拿出一把匕首,将绳索割破,再把沈安整个人随意地往旁一扔。
额头磕在地面,沈安在恍惚间觉得空气里的温度似乎持续上升,眼底闪烁着的是跳跃的火光。
他以为那是幻觉。
但现实是,宋澄不知什么时候将堆在一旁的杂货引燃了。废弃仓库里,浓烟逐渐弥漫开来。
留给沈安的只剩下方才割开绳子的短刀,和几米之外正被宋澄打开的一扇门。
“我很乐意看你挣扎,然后绝望的表情。”宋澄侧开身体,示意他往房间里看。
沈安顾不得被血和灰尘糊得看不清的视线,竭力睁大了眼睛。
那扇门里并排躺着两个人,是周玉琪和沈易,仍是昏迷的模样。
“现在选吧,你先救谁?”宋澄站在门边的位置,“她和沈乔当年所面对的,你也试试吧。”
“易地而处,你体会到他们的心情了吗?”
“你这个疯子。”沈安目眦欲裂,全身都在发抖,“我一定会杀了你。”
“那要看你有没有命活着回去,再假装无辜地找人哭诉了。”宋澄眯起眼睛,“别浪费时间。现在还来得及,去救人吧。拖着你的腿,像狗一样爬着去。”
“晚了你们就死在一起了——当然我不反对。”
沈安呛了口浓烟,拼劲全力地用匕首割破余下的绳索,挣脱出来,手肘支在地上,一步一步地往前挪动,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所有的恐惧和憎恨都还来不及升起,全副心神只能牢牢集中在动弹不得的父母身上。
“是不是觉得不公平,不是你的错?觉得恨吗?”宋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似乎很享受于旁观沈安愈发绝望的眼神,“可是也没有人问过他原因,没有人问他觉得公不公平。”
“他有什么错呢?”宋澄问道,“你现在体会到的不过万分之一。但他早已承受了很多年。”
沈安从前不能想象世界上竟然有人能疯狂到这样的地步,宋澄是要把薛枞所经受的毫厘不差地报复到他的身上。他恨不得什么也听不见,此刻没有人能救他,可是宋澄的声音却像是催命的符咒:“你还觉得自己有资格说是他的家人吗?”
“身败名裂不够……你们这样自私又虚伪的一家人,不尝到苦头是不会后悔的。”他没等到沈安的回答,当然也并不准备去等,“接下来的节目无趣,我就不观看了。”
宋澄从容不迫地从仓库正门离开,并没有将它掩上。他特地选了周围没有其他建筑和植被的地方,即使放任火势,也不会蔓延。
但他还是很快拨了消防和急救的号码。
如果送医及时,沈安大概率保得住那条腿,沈易和周玉琪也丢不了命。
可是他不舍得沾染分毫的宝贝,早就被肆无忌惮地伤害了。破碎的东西永远也不会复原。
宋澄不知道沈乔如果知道他做的这些事,会不会更讨厌他,更害怕他。
可是伤害沈乔的人,总要付出一点代价。
“我也会,”宋澄看着不断变幻的暮色,被浓烟熏得黯淡而可怖,他想,“我也会的。”
第四十六章
窗帘缝隙里透过一缕白光,天已经大亮了。
路衡谦替薛枞拂去鬓边的薄汗,又替他测了额温,仍是低烧。半截白皙的胳膊裸露在被单外头,路衡谦拿起床头柜上的酒精,用棉签擦拭他微握的手心,再将它塞回被子,掖紧了被角。
薛枞不太舒服地皱了眉头,却没醒。路衡谦守了他半宿,此刻也有些倦意。见薛枞仍睡着,便轻声关了房门,给自己煮了杯咖啡,打算去药店备点药回来。
昨夜薛枞靠近他的时候,他已经察觉到薛枞的体温有些偏高,还以为是酒精的作用。但后来薛枞对自己毫不怜惜,动作鲁莽、不管不顾地破开身体,蜷起的指节上都染了血,想是把内壁都刮伤了。路衡谦注意到后便强硬地将人带去浴室清洗,薛枞略带烦躁地反对了一下,甚至很凶悍地用手肘攻击了路衡谦的胸口,但终究是拗不过路衡谦的力气,被轻松地制止了。
最后把薛枞抱回床上的时候,薛枞仍是没什么表情,路衡谦却隐约觉得薛枞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这种情绪倒算是鲜活,否则路衡谦都怀疑自己抱的只是一具空壳。
被勾起的火只能自行解决,路衡谦头一回为这种事调动了被磨得所剩不多的自制力,从卫生间出来却发现薛枞已经烧得有些迷糊了。路衡谦把他半搂在怀里喂了药,往额头贴了退热贴,也只消停了几个小时,又起了热。来回折腾了许多次,眼见着第一缕晨光透进来,夜幕渐渐被撕开了。
约莫还需要一些清理创口的药物,薛枞伤的位置隐秘,路衡谦也不打算托人去买。
汽车启动的声音刚响起,薛枞便睁开了眼睛,从窗户里看到车库门卷起又放下,黑色的轿车消失在视野里。
轮椅就搁置在床边,是薛枞唯一需要带走的东西。他离开的时候毫不犹豫,比任何一刻都要坦然。
那些惴惴不安的心绪终于落地,这已经是他所想象过最好的收束了,比无疾而终的暗恋要好得多,至少黯淡的独幕戏并不是无人光顾。
聚光灯洒下的光如果只有一瞬,薛枞也只需要那一瞬。多余的并无意义。
薛枞离开得很顺利,没有恰好地碰上路衡谦,也就免去了向他解释的麻烦。
直到钥匙无法插进自家的锁孔,今天的“顺利”就到头了。
薛枞试了几次,门边的响动惊动了公寓里的住客,房门从里头往外推开。
“回来了?”
薛枞的轮椅往后撤了一步。但他的胳膊被人拉住,轻轻松松就被连人带轮椅拽进了玄关内,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我换了锁。”那人自顾自地说道,眼睛却深深看着薛枞唇边的一小块破皮的地方,殷红到刺眼的程度。他握住薛枞的下巴,屈起手指,狠狠地碾过,听到薛枞抽痛的“嘶”声也没有放开,接着目光下移,看到锁骨边那一处暧昧的淤红。
“宋澄,”薛枞握住他的手腕,将它从自己的唇边摘开,“你来干什么?”
宋澄却没有和他对话的意思,一只手揽着他的背,将他从轮椅里抱起来,往浴室的方向走去,那架势大约是想将他直接扔进浴缸的,但里头毕竟没蓄水。
“去洗干净。”宋澄轻轻地把他放进浴缸里,温热的水从上头淋下来,溅了薛枞一身,他看了一眼宋澄,把湿透的上衣脱下来放在一边。
“出去的时候关门。”薛枞说道。
但宋澄抱臂站在洗手台边,门是关了,人却没走,冷眼看着覆盖在薛枞身上的衣料都统统消失。
蒸腾着水雾的浴室里,裸露的肌肤白皙而莹润,水珠在上头缠绵着滚落,却没有宋澄预想的那么多痕迹。
“以后别住这里了。”宋澄忽然道。
“为什么?”
“拆迁文件已经下来了,”宋澄直视薛枞的眼睛,不放过他的任何一个神色变化,“政府征用,以后会有其他用途。”
薛枞没有说好,也没说不好,他问宋澄:“是你做的?”
宋澄不置可否。
“你知道……”薛枞说,“我为什么住在这里。你知道我废了多大力气才——”
“但你现在要把它拆掉。”
宋澄沉默地看了薛枞很久,空气里压抑的气氛迟迟不散,他不置一词地推门出去,回来的时候带了张浴巾,把薛枞裹在里头抱回了卧室。
薛枞是被扔到床上的。
宋澄坐在床沿,在他起身的时候扼住他的脖子,缓缓收紧,将他抵在床上不留情面地吻下去,或者说是咬。
薛枞嘴角破皮的地方本来已经结了痂,却被他用唇舌挑开,铁锈的味道钻满了口腔。
他们在最近的距离里四目相对,谁也没有闭上眼睛,可那里头是如出一辙的空茫。
薛枞渐渐觉得窒息,他的呼吸被宋澄剥夺,氧气由宋澄吝啬地给予。指尖缓慢而用力地拧紧了床单,另一只手却不自知地抓破了宋澄后肩的肌肤。
不知过了多久,宋澄才将他放开,再度封住他的唇舌时,一粒药片被渡了过来,苦涩的味道刚刚触到舌根,又被渡了一口温水,宋澄看着他将药吞咽下去,才扒掉他的浴巾,把薛枞翻转过来,整个上半身都埋在床上,漂亮的肩胛骨对着宋澄。
“怎么又发烧了。”宋澄的声音低沉,一只手抄起眼前柔韧的腰肢,另一只手则探进了红肿的后穴。
冰冰凉凉的膏体被指尖轻柔地送进去,缓缓地按压了一下,又揉搓着打圈涂抹在紧致而微热的内壁。
薛枞不受控制地轻喘了一下,模模糊糊地想着,他看到了。后续的思考都接连停滞住。
见伤口没再渗血,宋澄换了棉签,沾了药膏往里抹。
“就算,你要……”宋澄没能将这句话说完,除了咬牙切齿,他的声音里更有一种薛枞无法忽视的沉痛和珍惜,“也要小心一点。”
“为什么不保护好自己。”
明明将薛枞欺负得比现在凄惨百倍的事宋澄都做过,可薛枞忽然不想去反驳他。
或许是这样的宋澄只在回忆里出现过。
“我困了。”薛枞任由宋澄替他把睡衣换好,关上灯,将窗帘合拢,又再次替他盖好被子,“让我睡一会儿。”
宋澄又把枕头替他稍微垫高了一点,带上门的时候说道:“休息一晚上,明天出发。”
空调的冷风将灰色的窗帘吹得左右浮动,又渐渐安静,薛枞半眯着眼睛看向那里,不知什么时候陷入了沉眠。
宋澄果然在第二天将他带去了国外的一个海滨小镇,别墅里的布置和宋澄从前的偏好都不一样。窗边挂了风铃,推开门都是阳光和海水的味道,不含一丝阴翳。不远处泊着几艘游艇,偶尔会有笑容爽朗的邻居提着几篮自家烤的甜点过来借用。宋澄给薛枞配了三个专职的营养师,定时有几位康复科的医生乘着直升机过来,会诊之后又匆匆离开,几乎将这里建成了一个疗养中心。
但宋澄却常常不在。
通常是薛枞睡下之后他才会回来,担心薛枞待得无聊,书架上的书堆满到了天花板。
薛枞在卧室的抽屉里翻出了许多种安眠药和其他精神类药物,见宋澄忙得连轴转,有心找他谈一谈,却很难见着人。
有一天夜里惊醒,冷汗爬了满脸,抬眼却看到宋澄的背影,心里蓦然静了一下。
宋澄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指尖夹着根烟,回头时略带错愕地看向睡梦中醒来的薛枞,下意识地要将烟头黏灭:“呛到了?”
“不是。”薛枞醒了一阵子了,他按了床侧的开关,却没有灯亮,“停电了,别灭。”
宋澄夹着烟的手在空中僵了一下,有些犹豫地把它移到了身后,仍然怕薛枞的喉咙经不住烟味。他大概是已经在这里站了许久,或许每天晚上都守在这里,从来都小心地没有打扰到薛枞,所以才对薛枞的忽然醒来而意外。
“做噩梦了?”宋澄在储物柜里找出一个香薰蜡烛,用烟引燃了,递到薛枞手里。
是有些甜腻的奶油味,但薛枞并不反感。他把蜡烛握在手里,零星的火光闪烁在深黑的瞳孔中。宋澄掐灭了烟头,在黑暗里看到这室内唯一的火光,明灭缥缈里的精致轮廓,忽然丧失了上前一步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