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阵子力尼亚的反政府军与当地政府军发生了多起军事冲突,战火蔓延到商业区,致使不少平民受伤。
大约十一年前,她也去过力尼亚,从当时的将军萨落手中买下一块小油田。车子刚驶离将军府,反叛军便攻打进去。好在她们走得早,若是晚上几分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电视中,主持人身后一片断垣残壁:“……冲突进一步升级,两天前双方就在闹市区发生热冲突,当时有不少平民被困在交战区。好在维和部队以及当地雇佣兵及时赶到,积极帮助平民撤离交战区。救助队伍中有一位中国籍退伍军人傅某,共救出四十八位平民,其中十六位为我国侨胞……”
“……在最后一次撤离行动中,傅某为保护一位当地儿童,不幸被子弹击中头部……”
英贤愣住。
柯蕊推门而入:“老板,手续办好了。”
英贤回神,关掉电视,说:“好,走吧。”
她没有回家休息,直接去了公司。
晚上九点,沈东扬打来电话慰问。
英贤轻描淡写地说自己也没什么事,沈东扬不疑有他,直笑柯蕊大惊小怪,顺便说自己在外出差,三天后回家,回来后有事和她商量。
商量,这个词可不是沈东扬的惯用语。什么事能让沈东扬商量?英贤想到了那个孩子。
她笑了笑,说好,内心毫无波澜。
放下电话,英贤起身走向落地窗。
楼下街道车水马龙,猩红的汽车尾灯与霓虹交织,高楼大厦又反射出它们的光芒,放眼望去皆是繁华。
灰蓝色玻璃映出她的脸:精致,美丽,冷漠。
与其说她三十八岁仍不见老,不如说她十八岁时就与现在一样。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很容易感到疲倦,疲惫感仿佛深入骨髓,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挥之不去。
谋划太久,隐忍太多,得到之后反而莫名空虚,不知道接下来再做什么。
英贤摇摇头,撇掉荒唐的想法——这简直是无病呻吟。
额头伤口刺痛,大概是止疼药效过了。
想起柯蕊说她自杀,她轻笑一声,看着玻璃上模糊的女人身影,喃喃道:“怎么可能。”
……
英贤蓦地惊醒。
梦太真实了,真实到她睁眼的那一刹那不知自己是真的醒了,还是进入了另一个梦境,尤其此刻傅城不在身边。
婚礼前夜,两人“分居”,傅城留在小公寓,她则返回老宅过夜。
英贤摸出手机看时间,四点三十八分,还有四个半小时。
因为没有接亲环节,化妆师九点钟才会到,本以为可以睡个好觉。
辗转半晌,依然无法完全摆脱那个梦的影响,她给傅城发去信息:在吗?
她根本没抱希望,不想傅城立刻回复:在。
英贤笑:醒了?
对话框显示他正在输入,英贤静静地等待,不一会,新信息跳出来:一个人睡这张床,感觉很奇怪。
笑了一会儿,英贤输入:你应该说我……
她还没输完,又一条信息传过来:想你了。
英贤看着那三个字,删掉已经输入的内容,回复:待会见。
她本想问问傅城在两人分开的那半年里是怎么过的,犹豫许久,又觉得没必要为了一个莫须有的梦纠结。几小时后的婚礼才是她的现实。
40
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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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点十五分,柯蕊带着造型团队提前上门。
英贤下意识地看向柯蕊的小腹,柯蕊莫名其妙,低头检查自己:“老板,我的肚子怎么了?”
英贤才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收回目光说:“没什么。”
化妆师说:“眼睛有点儿肿,昨天没睡好?”
又想起那个梦,英贤垂下眼帘:“有点儿失眠。”
“很正常,新娘子都想在婚礼这天美美的,但是其实好多新娘前一晚上睡不着,第二天黑眼圈巨大,还有的一边化妆一边哭的,等仪式开始正好哭出欧式大平行。”
几人被逗乐,助理趁机说起给明星婚礼做造型的小八卦,有人自备假发片啦,有人自己穿几百万的婚纱,却给伴娘准备租的伴娘服啦,诸如此类的。
都是人精,绝口不提名字,说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活跃活跃气氛。
十点钟刚过,陈枫也到了,看见穿好婚纱的英贤,感慨地抿了抿唇,递出个有些年头的绒布小盒,说:“这是我结婚那天你外婆给我的,现在送给你。”
小盒里面是枚蓝宝戒指,宝石不算大,外面一圈碎钻点缀,形同蕾丝环绕。
化妆师笑道上:“这下something
old,
something
blue都有了。虽然咱们不讲究这些,但是是个好兆头。”
英贤心头一动,将戒指套上自己的右手中指。
西方婚礼有个传统,仪式当天,新娘身上要有something
old,
something
new,something
borrowed
and
something
blue,据说其中的blue象征永恒的爱。
婚礼宾客虽少,场面却不小,花艺师以白玫瑰为主花,带领团队彻夜将整个后花园装饰一新。蒋震当年花了大价钱造景,高低层次颇有讲究,今日被玫瑰点缀,仿佛一片望不到头的花海。
时间到了,英贤戴好头纱下楼,在楼梯拐角碰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英慎?”
“三姐。”英慎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你今天很漂亮。”
“谢谢。”
他似乎刚下飞机,看上去很疲惫。
英贤问:“能待几天?”
“晚上就走。”
“这么急?”
“没请假,这样也省得来回倒时差。”
英慎笑了一下,从柯蕊手中接过裙角,说:“走吧,新娘不能迟到。”
英贤回头看他,回以同样的笑容,继续下楼梯。
英贤只有柯蕊一个伴娘,傅城则找来了里昂。
相比里昂的笑容满面,傅城这个正经新郎显得有些严肃。里昂拍着他的肩膀,满眼戏谑:“傅,放松点儿,你们都领证了,蒋跑不了。”
花园内,宾客都已就座,傅城站在花瓣铺就的通道尽头。
英贤挽着陈枫,从玻璃门里走出来,缓缓走向那个笔挺的身影。
他身穿军装,远远看见她,先是一怔,而后目光蓦然炽热,凝在她身上,一刻不曾离开。
英贤弯唇,裙摆扫过簇簇花瓣,头纱随风飘扬,徐徐来到他身旁。
他们透过薄薄的蕾丝头纱对视,微风中花香醉人,英贤心跳加快,轻轻说出那句“我愿意”。
她看见傅城的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下颌也紧绷着,似在极力压抑着情绪。
当着所有宾客的面,他掀开她的头纱,亲吻她的脸颊。眼神和手有多炙热,亲吻就有多含蓄。
仪式持续到傍晚,送走宾客,两人出发去度蜜月。傅城不能随便出国,英贤便将蜜月地点选在蒋氏在莫山新开发的度假村。
他们在飞机上吃的晚餐,到达酒店时,天已黑透。
两人都喝点酒,英贤踢掉高跟鞋,直奔去开通往后院泳池的门。她早已换下婚纱,然而看着那窈窕背影,傅城脑子里全是她穿着婚纱走向自己的样子,情绪一下子燥起来。
他解开两粒衬衫扣,从背后搂住她。
察觉他热切,英贤靠进他胸膛问:“忍很久了?”
傅城吞咽一口唾沫,说:“看你穿着婚纱走向我的时候——”
说到关键地方,他停下,对于自己的龌龊念头还是有些羞于启齿。
假正经,英贤想。
这种时候,只要推他一把,他就能成另一幅样子。
比如说——
英贤偏头,故意问:“然后呢,那时候你想什么?”
傅城低头吻她肩膀,用行动代替回答。
英贤感受着他嘴唇触感,鼻子一哼,说:“那么纯洁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呢。”
事已至此,傅城干脆放弃抵抗,抬起头与她平视:“对,英贤,我龌龊,怎么办?”
嘴上问着怎么办,眼却异常炙热。
英贤勾唇,反问:“你说呢?”
下一秒,傅城双臂收紧,低头靠过来。
所谓蜜月,其实只有一个周末的时间,周一早上就要返回京州。
周日晚,英贤躺在傅城腿上看电影,看的是《行运超人》,老掉渣的爱情喜剧。
电影过半,傅城问:“会不会很无聊?”
“你觉得无聊?”英贤以为他说电影。
傅城摇头,俯身吻她的额头:“对我来说去哪里不重要,我怕你无聊。”
因为他不能出国,也不能随意请假,所以蜜月只能这样。
英贤明白了他的意思,暂停电影,回头看他:“我也是,去哪里都差不多。而且……”她意味深长地扬眉,“你也没给我时间无聊。”
傅城的表情一瞬不自然,垂眸敛去尴尬,按下播放键,躺下来搂她。
蜜月的最后一晚,两人看老电影看到睡着。
周一回学校,傅城特意穿便装,因为军装不能戴首饰。
刘冉碰见他,下意识看他左手的无名指,果然多了个素圈戒指。
刘冉心里空落落的,但还是笑着打招呼:“傅老师,今天戴戒指了。”既然放下就该大大方方相处,她是军中儿女,长相秀气不代表心胸也秀气。
男人硬朗的眉眼泛出笑意,明显愿意聊这个话题:“周末把仪式办了。”
“这么说之前没戴戒指是因为没举行结婚仪式?”
“是。”
刘冉一瞬释然,真心实意地说:“恭喜恭喜,傅老师,这么高兴的事,必须请客。”
傅城笑:“一定。”
部队环境相对闭塞,家属间大都彼此熟悉。
英贤很少露面,除去卢学林、刘冉和演示那几人,其他人至今不知道英贤长什么样。卢学林提过几次,让傅城叫上英贤来聚餐,结果都不了了之。渐渐地,傅城的爱人成了一个神秘人物。
人一神秘,猜测就多。
直到傅城毕业,神秘的傅太太终于出现。
一位毕业生家属是商业周刊记者,一眼认出她来,上前攀谈:“蒋小姐,你好,我是商业周刊的方蕊。”
英贤隐约记起她,礼貌性地微笑回应:“你好,没想到在这里碰上。”
“是啊。”方蕊比她更惊讶,问,“蒋小姐来颁奖?”她只能想到这个理由,否则蒋英贤怎么会出现在学校?
英贤:“不是,我来看我老公的毕业典礼,他今年博士毕业。”
老公?
方蕊看见她手上的戒指,才迟钝地想起蒋英贤已婚的事实。
不是她不敬业,而是这位的婚礼实在低调,至今没有一张夫妻公开照片。蒋英贤毕竟不是娱乐圈人物,前几年因为分家产大戏在网上短暂地“红”了一下后就再无动静。
“您先生是?”
“傅城,卢学林教授的学生。”
因为方蕊的缘故,英贤的身份很快传开——神秘的傅太太竟是集团董事长。有心人上网一搜便搜出来蒋家那些事,看英贤的目光也丰富起来。
英贤并不受影响,端着相机准备给傅城拍照。
很快,傅城穿着博士服上台,看见台下冲自己招手的英贤,唇线软化,眼睛深处蕴着温柔的爱意。
卢学林目睹两人的互动,替傅城拨帽穗时,略带促狭地问:“小蒋今天有时间了?刚才就看见她拿着相机等着拍你。来,站好,让她多拍几张,别让她白等了。”
傅城面露窘相,心情却十分愉快。
领完毕业证下台,英贤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束玫瑰,笑道:“恭喜毕业。”
这样的日子,少不了聚餐。
傅城把英贤拉到角落,问她:“待会要和老师他们去吃饭,要不要一起来?”
英贤早有准备:“好啊,我今天一整天都没什么事。”
四下无人,傅城抚摸着她的脸,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
英贤眼底的黑色微微加深,轻飘飘地问:“你在想什么?”
傅城用拇指摩挲她的嘴角,声音略微沙哑,说:“想吻你。”
“在学校呢。”
他不吭声。
“外面都是人。”
“不喜欢?”他反问。
英贤闷声笑道:“被人看见,肯定说我带坏你。”
傅城说:“我愿意。”声音里带着沉沉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