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谢长庚慕扶兰 本章:第49章

    但是对这孩子来说,已经太迟。他仿佛也不需要了。

    面对着那个试图靠近自己的高高在上的父亲,他的回应,永远只是自闭和沉默。

    而那个男人,需要他分心的,太多了。他能给予一个不愿自己靠近,甚至带着明显敌意的儿子的耐心,终究极其有限。

    所以这一辈子,每每当她看到熙儿仿佛出于天生孺慕接近那人的时候,她的心情,总会陷入无比的矛盾。

    她愿她孩子前世的遗憾,能在这一辈子得到圆满。但是想到那少年死前曾发出的再不愿为父子的悲愤之音,她的心里,便充满了迷惘和忧虑。

    但她终究还是没阻止这孩子和那男人的靠近。她不知是对,还是错。

    “娘亲,谢大人他对我真的很好。”

    这孩子继续轻声地说。

    “娘亲你还不知道吧,他带我去接你的时候,路上,我们抓了一个奸细。谢大人要燃烽火告诉军队过来,烽火台却被大雪压住了,只有我能从上面爬进去。我想爬进去点火。可是谢大人他怕我出事,不让我进去,说去点下一个烽火台的火。”

    “路上我们遇到了许多的北人,谢大人被认出来了,他就叫梁侍卫他们带我走,他去把那些人给引开。后来谢大人回来找我的时候,他满身都是血,我都快认不出他了,他看见我,就把我抱了起来……”

    孩子的一双眼眸之中,慢慢地涌出泪花。

    “娘亲,我真的不想让你伤心,可是我又不忍心让谢大人难过……回去了,我就把剑收起来,不会拿它出来。”

    慕扶兰只知道,自己一开始的告诫,并没能阻止这孩子愿意去亲近那个男人。

    可是她不知道,不觉之间,原来这孩子对那男人,竟已生出了如此的信任和羁绊。

    她更不敢相信,今日在熙儿眼中的这个男人,是真正的谢长庚。

    想到倘若有一天,叫这孩子见到了这男人被今日的温情遮掩住的另一面,她便只剩下了惶恐和不忍。

    熙儿抬手,用衣袖飞快地擦了下眼睛。

    “娘亲你放心,要是他以后欺负你,他变成了坏人,我自己就会把剑还给他的,再也不喜欢他了。我会保护娘亲你的。娘亲你不要生我的气,也不要难过,好不好?”

    他从马车的座椅上爬了下去,像个小大人那样,跪在了自己母亲的面前。

    慕扶兰望着跪在自己膝前的这孩子,望着他那双还含着残余泪花的澄澈眼眸,眼睛慢慢地热了。

    她伸出手,将熙儿从脚前抱了起来,揽入怀中。

    “娘亲知道。娘亲也没有生气。只是……”

    她注视着这孩子,极力驱除脑海中那一片她无法直视的充满了血的回忆,说:“只是熙儿,回去了,记得你方才答应我的话。把它收起来,不要动它!”

    它曾噬过你的血。它是凶物。

    她在心里说道。

    熙儿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胳膊,点头:“我记住了!”

    这趟南归,因为带着熙儿,慕扶兰的行程安排并不紧。沿驰道而行,遇驿馆落脚休息,每日走五六十里的路,转眼走了将近半个月。

    照这个速度,一半的路程都还未走完。

    好在并无急事,且天气渐暖,出了河西之后,往南一日,每日道旁所见,虽大抵都是野地荒村,但春风骀荡,绿意也是一日浓似一日。

    这天中午,日头当顶,已经走了半日,梁团问过慕扶兰的意思后,叫一行人停在路边稍作歇息。

    熙儿从马车里下去,走到小龙马前,亲自喂它草料。

    小龙马已经一岁多了,虽还未完全成年,但自从跟了熙儿后,在他的精心照料之下,如今长得和成年马差不多的个头了,且头小脖长,四肢有力,浑身皮毛油光水滑,颇有几分神骏之气。

    慕扶兰靠在车窗旁,望着熙儿喂马的背影,这时,道路前方的尽头,涌来了一群看起来像是当地人的民众,推车挑担,拖家带口,个个面带愁容,行色匆匆,瞧着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梁团派人上去问话,很快回来,带来了一个消息。【】。

    平阳王起兵作乱,正往这个方向而来。这些都是沿途村庄里,风闻消息出逃的民众。

    倘若没有记错,在她曾经历的前世里,平阳王和鲁王之乱,这个时候,应当还未开始。

    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梁团派人快马到前方去探虚实,自己引着车马先下官道。

    出去的人回来,带来了一个更加不好的消息。

    梁团禀说:“叛军声势浩大,很快便会开来此地。叛军至,则贼匪四起,我们不能行路了,离这里最近的城池,是蒲城,约有百里路。蒲城不但城防坚固,如今的蒲城令与节度使也有旧,历过多次战事,即便叛军打来,也能撑一段时日。为翁主安全起见,还是尽快入城避乱。这是最稳妥的法子!”

    骤然听到蒲城这两字,慕扶兰一阵恍惚,心口仿佛被一道锋利的爪钩给轻轻抓破了道小口子似的,若有似无的细细疼痛,慢慢地从心底里溢了出来。

    浑然不觉,上天仿佛和她玩笑,兜转之间,她竟然带着她的熙儿,又一头撞到了这里。

    就是在这个地方,于等待尽头的绝望中,她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而她的熙儿,虽活了下来,但从那一天起,那个曾经的孩子,也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翁主?”

    她听到耳畔有人在唤自己。

    她回过神来,对上了周围那许多双投向自己的目光,知道他们都在等着她的回答。

    迟暮时分,慕扶兰乘坐的马车,随了逃难的人流,渐渐地靠近这座名叫蒲城的城池。

    前世的后来,这座去往上京必经的城池,曾一度被代表朝的齐王用作与谢长庚对峙的大本营,可见城防坚固的程度。

    她没有什么理由,可以去反对这个权衡之下,对他们所有人都是最为稳妥的决定。

    她从马车里,看了一眼前方。

    暮霭沉沉,残阳似血。一只不知名的昏鸦,从立在高耸城头上的士兵的头顶上方掠过,发出一阵凄厉的怪叫之声。

    熙儿下了马车,站在她的身边,仰头,望着面前这座即将要被暮影吞噬的城头,一双小脚,仿佛被钉在了地上。

    “娘亲,我不喜欢这里……”

    这孩子攥住慕扶兰的手,迟疑了下,轻声地说。

    暮色越来越浓,仿佛在他的眼中,投下了两片阴影。

    守将知悉慕扶兰的到来,行色匆匆,出来相迎。

    “进去吧。等安全了,我们立刻就离开这里。”

    慕扶兰柔声说道。

    她牵了熙儿的一双小手,带着他,迈步朝前走去。

    ……

    这一天,原本极是普通。

    谢长庚在马河谷新修完的戍城中,刚巡视完毕。

    前几日,他收到一个消息,北人新王勃利汗,将散在各处的二十四部首领齐召到了牙帐,疑似要有新的举动。

    他心里明白,这一次,一场大战,即将就要来临。

    一直困扰着的河西土人问题已经解决,他早也厉兵秣马,在等这一战了。

    只有获得一场大胜,将北人的战斗力摧毁,令他们短期之内没有能力,亦不敢再生出轻举妄动的念头,他才能集中力量,逐一去扫平那些他登顶路上的阻碍。

    大战就要来临,但也不可能是在朝夕之间。北人新王虽野心勃勃,亦不乏能力,但继位时间还短,要调度兵马,发动一场势在必得的全面大战,没有充分的准备,是不会贸然发兵。

    谢长庚命继续派探子刺探,随即被告知老首领到了。他正要下城墙,看见老首领人已上来,脸上便露出了笑容,迎上去道:“方才正想着等下去探望老首领,不想老首领亲自来了。最近身体如何?”

    老首领精神看起来很是不错,笑道:“已是没有大碍了。说起来,实在是遗憾,我还没来得及向翁主好好表谢,她便已经走了。为何走得如此匆忙?”

    谢长庚面上笑容依旧:“老首领也知,如今北边新汗继位,情况和前两年有所不同,大战恐怕不可避免。她一妇道人家,留下不便,不如早些回去。”

    老首领颔首,转身指着下面随了自己而来的大队青壮。

    “我们也是听说要起大战,愿再出五千儿郎,请节度使予以收编,加以操练。愿效力节度使,誓死追随!”

    城墙之下,五千土人,列队而立,在领队的带领下,向着城头之上的谢长庚,单膝下跪,齐声呐喊:“愿效力节度使,誓死追随!”

    之前已经收编过一支由土人青壮组成的军队,无论是日常的骑射操练或是兵工筑城,无不出色,没想到今日,老首领又亲自带来了五千人马。谢长庚身旁众将无不惊喜。

    谢长庚叫城墙下的土兵起身,随即向老首领郑重道谢。

    老首领面露激动之色:“大人与翁主伉俪情深,却为救我这条老命,累翁主以身涉险,远赴天山,大人如何舍得?我实在是惭愧,无以表谢,唯有尽力助大人守好河西,方不负节度使夫妇之恩!”

    谢长庚笑了一笑,没再说什么,只用力地握了握老首领的手。

    “谢某必全力以赴,不辜负老首领的信任!”

    他叫人收编这五千人,随即亲自带着老首领,要去给他展示之前那支土人兵的日常训练情况。两人说说笑笑,方下城墙,一个士兵疾奔而来,口中高声喊道:“大人,刘别驾传来急信,请大人速回城中!”

    谢长庚接过信件,展开看了一眼,立刻向老首领告了个罪,叫旁人代引去往校场,自己回了节度使府。

    衙署议事厅里,刘管和一众属官正在焦急等待。

    “大人!鲁王和平阳王一起作乱,一东一西,相互呼应,兵分两路,往上京打去。鲁王叛军虽有齐王暂时挡着,但平阳王这边,声势更大,势不可挡,据说沿途城池,无不陷落。朝廷必又要召大人前去勤王平叛,恰好河西又是这等局面,大人若是不在,恐怕有所不便。”

    谢长庚听着属官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有担忧局面的,有痛骂藩王的,表情漠然,半晌也未置一词。

    众人渐渐地停了下来,全都看向他。

    谢长庚终于起身,命刘管随自己转入内室,立了片刻,转过头,问道:“梁团一行人,已走到何地?这两日可有收到消息?”

    刘管没想到他开口先问这个。一愣,说:“是了,正要向大人你通报的。前日刚收到梁团叫驿邮带来的口讯,道他护着翁主母子入了歧州。因前两日,大人你不在城中,故没有及时通报……”

    谢长庚走到墙边,“唰”的一声,扯开一副遮帘,露出了悬于墙壁之上的一幅城舆详图。

    刘管说话之间,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歧州就在平阳王的封地平阳府与上京的途中。

    平阳王北上,向上京发兵,走的必是最利行军的驰道。而翁主一行人南下,走的也是驰道。

    叛军的行动,始于数日之前。照梁团口讯带到的日子推算,这个时候,一行人极有可能,会在途中和叛军遭遇。

    他望着那个站在地图之前一动不动的背影,迟疑了下,劝道:“大人不必担心。叛军兵马汹汹,消息沿途必会传开,翁主一行人,想必也已得到消息。何况梁团跟随大人多年,身经百战,必会见机行事……”

    谢长庚转头,目色沉郁如墨。

    他说:“我要知道,他们如今,人在哪里!”

    第65章

    第

    6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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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阳王的叛军来得很快,

    路上几乎没怎么遇到像样的抵抗,便杀向了蒲城,

    四面包围,放言数日之内,

    拿下城池。

    叛军如此放话,

    自然是有底气。一来,事发突然,叛军留给朝廷以及北上沿途城池准备的时间太过仓促。二来,

    双方人数悬殊。平阳王已经暗中筹谋多时,此次北上,除了部分留守平阳府外,

    派出了近五万的兵马,

    而蒲城只有五千驻军。

    面对如此困局,围城之初,

    蒲城令其实并不十分紧张。

    他亦有乐观的理由。

    他本人出身行伍,指挥作战颇有经验,手下五千驻军,皆精兵勇将,

    平日训练有素,

    听从号令,

    人数虽远不及前来攻城的叛军,但凭借城防,

    抵挡一阵子,应该不在话下。

    除了这一点,

    更重要的是,蒲城拥有特殊的地位。

    多年前起,朝廷为拱卫上京,在北上的这条路上,设立了三重防线。

    蒲城就是这条防线的南端城池。

    在蒲城的身后,数日可达的几百里外,是位于防线中段的龙关。

    本朝国力鼎盛之时,仅龙关一地的常驻兵马,便达五万之众。如今虽大不如前,但一两万的人马,还是有的。

    蒲城如同龙关大门,朝廷明文,只要蒲城遇到攻击,龙关必须发兵前去支援。

    在叛军抵达之前,蒲城令已派人去往龙关报讯,要求龙关守将及时发兵支援。自己这边只要坚守数日,等援兵到了,到时借地势之便,里应外合,就算不能打败叛军,解围城之困,问题应当不大。

    但是事态的发展,却超出了蒲城令的预想。

    三天过去了,他等待中的龙关援军没有如期出现。

    又三天过去,援军依旧不见踪影。面对叛军发动的一次又一次的猛烈攻击,城头守军伤亡不断,整座城池,岌岌可危。好在蒲城城防坚固,蒲城令身先士卒,鼓舞人心,民众亦听闻叛军烧杀劫掠,自发支持,这才多次打退叛军的强攻,继续坚守。

    但城中人心已经不稳。开始有流言传播,说朝廷已放弃蒲城。

    蒲城令起初的信心,亦随之慢慢动摇。但他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希望是援军到来的路上遇到了阻碍而已。

    他这最后的一线希望,在数日之前,终于破灭。

    那日,在又一次打退了叛军组织起来的进攻之后,他等到了一道来自朝廷的敕令。

    朝廷命他必须坚守城池一个月,不计一切的代价,否则,便以渎职罪论处,罪及家人。

    至此,蒲城令终于明白了朝廷的用意。

    龙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朝廷这是要以蒲城为代价,将能调用的军队集结到龙关,准备在那里全力阻挡叛军。

    蒲城只是这个“丢卒保车”计划中的卒子而已。

    蒲城令的父母妻子,人都在上京。他只能照办。

    他隐瞒消息,继续用永远也不可能会抵达的援军鼓舞着剩余将士的士气。

    围城之内,人死的越来越多,城里的悲观气氛,也越来越浓。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在苦苦守到第十五天的时候,蒲城被朝廷放弃的消息,彻底地传开了。

    蒲城令杀了两个动摇军心的逃兵,带着最后剩下的不到一千士兵,手持武器,登上墙头。

    已经没有人相信他们能再一次地抵住叛军的攻击了。包括他们自己。

    一张张高耸的云梯,搭上了墙头。叛军如同蚂蚁,沿着云梯攀登而上,涌上城头。

    破城在即。

    蒲城令身中数箭。他的身后,是满城绝望的民众。爷唤娘,母抱子,宛如无头苍蝇般在城中奔走,在破城前的最后一刻,想要寻找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

    到处都是惊恐的哭嚎之声。

    末日已到,却无路能退。蒲城令怀着悲壮,带着城头最后剩下的数百将士,和从云梯上不断跳下的叛军搏斗着,做着注定无用的最后努力。

    忽然,远处的原野深处,仿佛传来了一片杀声。

    起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很快,随着杀声,在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大片黑色的影子。

    那是一支只有边陲方能孕育而出的庞大的骑兵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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