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荣偷瞄一眼谢岚，拼命拽他袖子：“你少说两句，人家带着枪呢。”

    最终实验的结果出乎意料，谢岚带来的380人，竟然有288人改良成功，出现初级觉醒症状，成功率超过75％，消息在联盟传开后，掀起了巨大的风波。

    毫无疑问，文森特创造了历史。

    各区新闻都在大肆报道鲍勃团队再创辉煌，文森特的名字只在角落出现过一次。

    但他看到新闻时，只是打了个哈欠，挂着黑眼圈的俊脸微露憔悴，对虚名毫不在意。

    返程那天，文森特的目光落在谢岚脸上，她没带隔离面罩，眼角的泪痣平添几分妩媚。

    “用了？”

    “嗯。”

    没头没尾的对话，旁人听得一头雾水。

    文森特眼底浮现淡淡笑意，多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他给的抗敏喷雾，她用了，起效了。

    他调整的最佳方案，她信了，成功了。

    谢岚带着288名觉醒者，返回北郡。

    半年后。

    北郡。

    谢岚刚从父亲的书房出来，就在楼梯拐角遇见同父异母的大哥，谢平。

    “听说你想组建一支由觉醒者组成的军队？”谢平的表情阴阳怪气：“野心不小啊。”

    他这位妹妹，比所有人都强出太多，能力一骑绝尘，早早被选为北郡下任主人，谢平不是没试过挖墙角，但谢岚选兵严苛，治军严明，她手底下的部队，不但战斗力凶狠，意志力更是顽强，偏偏还只听谢岚的命令。

    半年前，她从阿斯卡尔带回来将近三百位觉醒者，在赫德岛打了干净利落的一场胜仗，强势拿下边境归属权，如今地位稳固，谁都无法撼动。

    谢岚轻描淡写：“听说昨天私人医生来了？大哥，保重身体啊。”

    谢平勃然色变。

    谢岚回到军部，终端嘀嘀作响，母亲的投影出现，一如既往语气哀怨：“你什么时候结婚？”

    随通讯而来的，是密密麻麻的联姻对象资料，谢岚只扫了一眼，飞快按下关闭。

    “您又和谁吵架了？”

    “对对对，吵架了，我就你一个孩子，吵架都没人帮我。”母亲妆容精致，捂着心口唉声叹气：“人你可以自己选，但婚一定要结，我想抱小孩子很久了。”

    谢岚面露无奈，谢家内部关系复杂，她的母亲是父亲的第四位夫人，但母亲的战斗力她很清楚，一人骂十个都不带怕的，应该就是觉得孤单了。出生谢家，谢岚对婚姻的看法很淡，既然母亲希望，那就结婚吧。

    她打开文件夹，逐一筛选联姻对象，越看越挑剔：这个不行，太胖，这个也不行，太矮，这个眼神虚浮，明显心思不正，这个……太憨了点，她对智商还是有要求的。

    思绪渐渐飘远，一双浅色眼眸一闪而过，再想回忆时，记忆却有些模糊。

    谢岚开始频繁相亲，遗憾的是，文件夹里的男人，她一个都没看上。

    最后一次相亲，见的是空桑许家的小少爷，据说正在攻读博士学位，可能谢岚的气场太强，少爷有些拘谨，戴着眼镜，羞涩腼腆，谢岚看他实在紧张，难得没有起身走人，甚至主动开起玩笑：“你们搞科研的，黑眼圈都这么重吗？”

    少爷眼神迷茫，没明白她说的“你们”到底是指“谁们”，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不是的，因为我最近在赶论文，熬了几天夜，我不是天才嘛，所以写得比较痛苦。”

    谢岚有些好奇：“在你们学术界，怎么才算天才？”

    说到熟悉的话题，少爷话匣子打开：“我们专业就有天才！文森特·庄，跟我年纪差不多大，但人家不到二十就拿了生物学和遗传学两个博士学位，在基因工程领域崭露头角，鲍勃院士你知道吗？”

    谢岚点头：“听说过。”她对这位院士的印象可不怎么样。

    少爷一脸憧憬：“鲍勃院士主导的基因改良……哦，现在叫基因优选项目，文森特也参与了，真的好厉害。”

    这半年里，“基因优选”的概念被炒得如火如荼，成功率稳定在65％，B区的家族陆续进行实验，因为代价太大，只有极少数人能享受“觉醒”的成果。

    谢岚听得心不在焉，脑海里那张清俊的脸渐渐清晰。

    两人坐了一会，确认双方都不来电，和平散场，临走前，谢岚笑着说了一句：“你的论文能不能过，我不知道，但我确定，天才的黑眼圈比你更重。”

    少爷愣了愣，后知后觉发现，忽略谢岚强势的气场，她的美貌也是顶级。

    当夜，谢岚窝在沙发里，打开投影，逐字逐句文森特的资料，他的那些论文，又长又深奥，她一个字都不明白，翻到他的影像时，却停留了很久。

    谢岚在一个阴雨天，再次踏上B9区，时值阿斯卡尔第一军校毕业季，她要亲自挑选士官。

    不知为何，两次过来的天气都不太好，上回烟尘漫舞，这次细雨霏霏。

    谢岚独自来到研究中心，隔着透明玻璃往里看，文森特戴着实验镜，低头专注地盯着仪器，修长的指尖握着触屏笔，边看数据边记录。他只露出半张侧脸，肤色冷白，轮廓俊秀，今天刮了胡子，但薄唇抿成直线，看起来有些冷峻。

    还是半年前的那位接待人，在谢岚旁边幽幽叹息：

    “庄博申请的独立课题被驳回了，他最近……心情不好。”

    空旷的天台，文森特脱下白大褂，只穿了件黑色衬衫，将扣到衣领的纽扣解开透气。

    濛濛雨丝打在他的肩膀，他望向远处的目光有些出神。

    一杯温热的翡翠庄园咖啡递到面前，文森特转过头，认出来人：“谢上校。”

    谢岚撑一把黑伞，严严实实挡住两人：“你的课题是什么方向？”

    文森特神色微动，没想到这位美貌又威势的高级军官，还会对小小的科研项目感兴趣，但他的研究还不到保密级别，如实相告：“基因融合。”

    接下来，文森特用详尽的专业术语，解释了具体内容。

    谢岚沉默许久，眼神透露些许空茫，太专业了，说实话，尽管她提前看过论文，还是没听懂。

    文森特留意到她的茫然，不知为何，心情稍稍释怀：“简单来讲，就是通过融合基因抵抗癌症等疾病，延长人类的平均寿命。”

    文森特嘴唇动了动，叹息低不可闻：“……娇气。”

    谢岚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文森特顿了顿，若无其事开口：“你的过敏似乎很严重。”

    谢岚点头：“我对核残留敏感。”

    核战争已经结束，留下的伤痛却要靠时间抹平，城市越发达，环境越恶劣，极端天气愈发频繁。

    “喷雾成品用完了，你要是需要，我可以把配方给你。”

    “不用了，对我来说不太方便。”谢岚是军人，战场情况瞬息万变，总不能打着仗呢，她要求敌人“等一下”，拿出喷雾救场。

    文森特看了眼她霜雪般的侧脸，抿一口咖啡：“其实有个更好的办法。”

    谢岚抬眸：“什么办法？”

    “你知道空调吗？旧文明淘汰的东西，但它的原理很有意思，我可以在空中装台大型空调，通过人工智能计算自动调节气候，到时候，极端天气得到控制，你不用戴面罩，就能行走在任意地方。”

    文森特眼里像有万千星辰：“只要有充足的资金和团队，给我五年，不，三年，我就能弄出来。”

    但他说完就想到自己刚刚夭折的课题，神情落寞，睫低毛垂，遮住了所有情绪。

    谢岚心里隐隐动了动，涌起一种很玄妙的想法，她见过那么多联姻对象，从来没有过这种念头。

    莫名的冲动让她开口：“你跟我回北郡吧。”

    文森特惊讶地望着她。

    脱口而出的时候没思考那么多，但说出后，那种命运的感觉落地，谢岚第二遍开口，语气坚定：

    “你，跟我回北郡。”

    她转身站到台阶上，目光恰好和文森特平视。

    “跟我走，实验室，人员，金钱，你想要什么，我来搞定，你研究什么课题，由你做主。”

    秋雨打湿两人衣角，缠绵的风将彼此的呼吸交织，伞下的小小空间，气氛格外旖旎。

    文森特单手插兜，握咖啡的另一只手紧了紧：“你要当我的出资人？为什么？”

    他想起宁荣经常挂在嘴边的“求包养”，轻声哂笑：“还是……金主？包养我？”

    谢岚不言不语，猝不及防地拽住他领口，一把扯下。

    滚烫的咖啡几滴洒出来，落在指尖，烙下淡淡的红印。

    谢岚带有薄茧的指尖肆无忌惮地顺着他的喉结刮擦，摩挲光洁的下巴，然后按住下颌。

    她仰头吻了上去，辗转反复，轻轻咬住那对薄唇。

    这是一个，带着咖啡余味香醇的吻。

    分开的时候，两人的气息都乱了。

    文森特喉结滑了滑，察觉到自己的脉搏跳得很快。

    谢岚微微抬起下巴，眼底有不容拒绝的强势：

    “不是出资人，也不是包养。”

    他们相识半年，严格算起来只见过两面，说过的话寥寥无几。

    但有些情感来得蛮横不讲道理，有些人，你第一眼见到就知道，是他。

    ……

    新历17年，谢岚组建异能者军队，日后名震联盟的苍鸾军初露峥嵘。

    同年在北郡，彼时尚且默默无名的青岚研究所成立。

    事实证明，文森特从不讲大话，不到三年，他就替谢岚解决了核过敏问题。

    新历20年，由青岚独立研发的天气拟态系统惊艳问世，T001在A5区老人国运行成功，联盟正式进入人工气候时代，文森特·庄的名字家喻户晓。

    带婴儿进实验室，绝对是他这辈子做过最错误的决定，文森特看着满地狼藉，嘀嘀报警的仪器，以及坐在碎纸当中，仰着下巴表情倨傲的“小谢少爷”，头疼欲裂。

    谁来告诉他，为什么不到一岁的婴儿会有这么强的破坏力？！

    助手掩唇偷笑：“庄博，说不定小谢少爷也能拿两个博士呢。”

    “不，从今以后，别让他靠近任何设备。”

    文森特神色冷凝，亲口断送儿子的科研道路。

    第185章

    末日之前（2）

    ◎（谢斫）这世上再没有谢斫。◎

    旧文明时期有句俗语：条条大路通罗马。

    小谢少爷从小就受到万众瞩目。

    他出生在联盟黄金发展的“光辉三十年”（06—36）巅峰时期（新历19年），父亲是冉冉升起的天才科学家，母亲则是威风赫赫的苍鸾军首领，而他本人，完美遗传父母的优越基因，小小年纪就拥有与谢岚酷似的顶级美貌，绸缎般乌黑的头发，夺人心魄的姝丽眉眼，连微微抬起下巴看人时，那种睥睨的眼神都如出一辙。

    长得好看也就算了，更气人的是，他还继承了文森特的逆天智商，不到一岁就能自己鼓捣破坏精密仪器（普通人连开机都不会），用奶瓶浇湿重要的数据手稿，让他亲爹一个月的夜白熬。

    随着年龄的增长，谢斫的天赋在各方面显现，北郡复杂的家族关系，该亲近谁疏远谁，他处理起来游刃有余，晦涩难懂的城防口令，他跟着谢岚过一遍就了熟于心，当之无愧的“别人家孩子”。

    所有人都在夸奖，唯独谢岚隐隐察觉到不对劲，谢斫太聪明了，聪明到对什么都容易失去兴趣，你很难摸清他究竟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每当问起他的想法，小谢少爷总是漫不经心地支起下巴，眼皮微抬：“无聊，没意思。”

    这种猜测落到实处，是谢斫十岁时，谢岚的父亲，谢斫的爷爷，因为突发心梗，抢救无效死亡。

    得到消息的谢氏族人蜂拥而至，挤满偌大的房间，不管真心假意，纷纷哭天喊地，表达悲痛。

    小谢少爷衣冠楚楚地站在落地窗前，逆光的面容格外冷漠，他的瞳孔里没有害怕、担忧、紧张等情绪，幽深得像望不到尽头的深海，甚至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他静静地注视死亡降临，甚至懒得捡起混乱中滚到脚边的急救药瓶。

    天使面孔魔鬼心。

    谢岚快走两步，用身体挡住他，拎起后领丢给副官：“带他回去。”

    知子莫若母，再留几秒，小谢少爷估计会当着大庭广众冷冷吐槽：“无聊，没意思。”

    回家后，谢岚问他：“刚刚为什么没哭？”

    和他同龄的谢家小辈都吓坏了，他过于冷静的表现格格不入。

    谢斫不会和母亲撒谎，神色平静地说了实话：“他死得不正好么？活着还要找你麻烦，苍鸾日益壮大，他控制不了北郡局势，好几次暗地里和大伯密谋，想要收回你的兵权。”

    谢岚：“……”

    听听，这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能说出的话吗？

    彼时已升少将的谢岚深吸一口气，抽出腰间战术长鞭，再把冰冷的枪械按在桌上，面带寒霜地望向房间里的第三人：“庄博士，你的儿子，你说怎么办。”

    文森特轻咳两声，飞快给儿子使眼色，然后他往前一步，胆大包天地推开长鞭和枪口，俯身搂住谢岚的腰：“谢少将，别动怒，我来解决。”

    小谢少爷默默翻了个白眼，见两人都不搭理自己，识趣地离开。

    他虽然冷心冷肺，但跟父母感情很好，反过来，因为有谢岚和文森特兜底，他才活得肆意狂妄。

    第二天一早，狂妄的小谢少爷被他老子抓去做基因测试。

    检查结果并未出人意料，谢斫被确诊为冷血精神病态。他的大脑杏仁核比正常人小三分之一，杏仁核区域负责产生，识别和调节情绪，也因此，谢斫极度缺乏同理心，很难和别人共情。

    他善于隐藏自己，习惯性说谎，心中没有丝毫内疚或后悔之类的道德感和羞耻感，如果不加以正确引导，成年后会在极度冷静，淡定的情况下进行高智商犯罪。

    文森特和谢岚商量后，决定带他做基因优选，原话是：“他可以不接受干预，但必须学会克制。”

    新历29年，联盟掌握的基因优选技术已经普及B区，虽然花费巨大，但成功率稳定在70％左右，不仅能修正部分基因缺陷，还有几率觉醒获得异能，觉醒等级因人而异，有人费尽心机止步于C级，也有人一鸣惊人达到A级。

    小谢少爷抗议无效，隔天又被母亲押送进青岚，由他老子亲自操刀实验。

    觉醒后的谢斫，起初没有任何异常，完全不像异能者。

    “难道失败了？”副官摸着下巴问，谢斫双腿搭在谢岚办公桌上，兴味索然地摆弄她的终端，随机输入城防口令玩，但凡被谢家人看到，必然吓得心惊胆战，万一这小子记错或按错一个键，搞不好整个北郡都会炸了！

    “不可能。”谢岚毫不留情地没收了他的“玩具”，斩钉截铁地回答。70％的成功率，的确有可能失败，但如果放到文森特身上，失败的几率只会无限接近于0。

    他说他来解决，她信他。

    关于谢斫是否觉醒成功，很快有了定论。文森特发现，他的精神力和大脑活动出现超凡增长，在推理、记忆、理解、策略方面堪称怪物，然而现有的仪器却测不出等级，文森特预感到什么，不久以后，R型异能测定仪面世，谢斫的初觉醒等级有了准确定论：S4级精神系「全知全能」。

    小谢少爷的病有没有治好不知道，但他绝对做到了克制，反正别人彻底看不出来。

    他越来越风度翩翩，魅力无限，那个冷冰冰注视亲人死亡的恶魔仿佛只是须臾的幻觉。

    后来，谢岚正式接管北郡，文森特又长年忙于项目，两人征得谢斫同意，将他送去留波尼学习。

    十五岁那年，文森特终于松口，同意他毕业后来青岚“实习”。

    小谢少爷平生，除父母以外，平等地瞧不起所有人，但文森特的研究领域因为太过深奥，是他难得保持的兴趣，可惜自从婴儿时期破坏实验室后，文森特就再也不让他碰任何仪器了。

    当时火种项目正如火如荼地进行，小谢少爷把学业一抛，谎称“提前毕业”，孑然来到洛亚克。

    也是在这里，他第一次遇见LAK0017。

    文森特拥有青岚的最高权限，谢斫惯会狐假虎威，顺走他的终端，在实验室里畅通无阻。

    他找了个安静地方背书，刚坐下，身后响起突兀的巨响：咚咚！咚咚！

    被人打断是极其不悦的事，尤其文森特布置的任务繁重，他稍微松懈就无法完成。

    谢斫轻啧一声，好看的眉宇微微蹙起。

    安静没两秒，恼人的噪音再次出现：咚咚！咚咚！

    谢斫不耐地起身，终端一扫，墙壁变为透明，宽敞的恒温室里挂满胶囊仓，他很快在一片雪白中找到噪音来源，修长的指尖轻点操控面板，一台密封胶囊仓缓缓推出，隔着玻璃停在面前。

    一滩肉，软趴趴地贴着仓壁，在光滑的平面蠕动，崎岖的面目有些类似蜥蜴科生物。

    谢斫只看了一眼，就嫌弃地移开目光，太丑了，简直辣眼睛。

    咣！咣咣！！小怪物锲而不舍地砸墙。

    “还挺有脾气。”谢斫眉峰一挑，垂眸扫了眼标签：「LAK0017」。

    “安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