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只要开了空调就不那么难熬，时间也过的没那么慢了。

    父亲和母亲依旧是每天争着争着就不欢而散。

    到后来甚至是只要见了一方，另一方就不在家待了。

    我无所谓他们二人的争执与利益争夺，只是小傻子似乎理解不了他为什么会丧失每天的户外活动。

    "姐姐，姐姐……出去玩。"

    姜晨毫不停歇的叫喊声扰乱了我解题的思绪。

    我抽空侧过头看了他一眼，他就像受到了怎样的激励般，执拗地把我手中的笔抢了出去，甩在了地上，扯着我的衣摆往门口走去。

    我皱着眉来到客厅，按道理说母亲此刻应该在客厅，随后不久就要带小傻子去楼下散步。

    可是客厅并没有身影。

    而一旁的姜晨仍在拽着我往门口走。

    "你要去哪儿玩儿?"

    我突然觉得一阵心累。

    智力发育受损的孩子无法正常上幼儿园，母亲又不甘心将他送进特殊学校，便只好辞去了原本的工作，找了个只上半天班的兼职。

    但这样的选择也逐渐成了她的枷锁，她不愿面对她痴傻的，永远都不会长大的儿子，所以选择给自己放风。

    姜晨原本每日一次的户外活动逐渐变成两天一次、三天一次……

    到现在我放月假了，便由我接手其中的一次。

    "去把你出去要带的东西准备好，可以做到吗?"

    我缓和了语气，平视着他的眼睛，询问道。

    "不可以，姐姐陪我一起。"

    于是，我便陪着他，帮他挎上水杯，备好汗巾和一系列零碎的物品。

    一路上，姜晨如同四岁时一样，牵着我的手，蹦跳着往前走着。

    他依旧不吵闹着要买些什么，遇上喜欢的玩具时也只是多站一会儿，随后就会自己往前走。

    "你要这个遥控汽车吗?"

    我看他在一面玩具墙处徘徊了许久，就指着一个汽车盒子问他。

    "我不要汽车，我要姐姐。"

    刚说完，他就像突然对那些玩具丧失了兴趣，牵着我往前跑，挎着的水杯随着他的步子一荡一荡。

    "那你想要什么玩具，我买了我俩一起玩。"

    我跟着他疾步走着，试图窥探他如今的喜好，却没料到他突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马路对面正有一个小女孩在大声哭泣。

    她面前站着的神色不虞的女士应该是她的妈妈。

    "我说了，你已经有很多那种blingbling的鞋子了，不可能再买一个一样的。"

    "不一样！不一样！我就要这个！"

    "我说了不买就是不买！你要是再这样，我下次就不带你出来了！"

    "可是我想要那个鞋子！"

    "我数三声！你是不走我就不等你了，一个人走了……1……2……"

    "哇——！"

    "啊——！"

    霎时间，两道尖锐的哭喊声几乎同时在我耳边炸开。

    随后小腿就被猛地撞击了一下。

    小傻子抱着我的腿就开始哭嚎。

    我垂头莫名地看着他，试图把他从地上拽起来，避开周围行人的目光。

    "她妈妈不给她买鞋子，你在哭什么啊?赶紧起来，我要社死了……"

    我一边蹲下来拉他，一边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出纸巾。

    动作却在他说出话的瞬间止住了。

    "等等我……姐姐等等我！我不要小汽车，姐姐不要一个人走……！"

    我想我这辈子都要走在赎罪的途中了。

    所有的尴尬与怒气回归虚无，四年前就生发的罪恶感如同藤蔓般紧紧勒住了心脏，掠夺走了氧气，令我梗塞。

    我甚至觉得喘气也是一种奢侈。

    "我没有要一个人走……姜晨，我在这里……"

    我蹲下了身子，用拙劣的手法轻拍着他的背。

    他滚烫的泪水渗透了我牛仔裤的布料，烫得我有些颤抖。

    汗水把他的额发濡湿成了一綹一綹的，露出了那道泛白的疤。

    我无法原谅我自己。

    姜晨，我找不到原谅我自己的理由。

    你的存在是我错误过去的碑文，一笔一划地告诫着我，不要放下那份负罪感。

    ……

    我原以为这场意外所导致的后果就到此为止了。

    安抚好姜晨的情绪后，他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我在晚上起来喝水时，却看到他蹲在爸妈的门前。

    爸妈的房门没有关紧，惨白的灯光透过门缝泄了出来，落在姜晨的脸上，打出一片阴影。

    他长得实在是太小一团了，恍然间，我竟觉得他被那一线光给割裂开了。

    也许是夜色的原因，他的眼眸比白日里少了几分光亮，掩去了些许天真与幼稚，让我没能在第一时间里喊他。

    "……姜晨?"

    我几乎是用气音去叫他的名字的。

    再听到我声音的瞬间，我看到他抖了一下。

    他朝我看了过来，但没有动。

    "你在听什么……"

    我蹑手蹑脚地蹭到他身边，想把他带回去睡觉。

    "……我说过了，离婚我也不会要那个傻子，我为了他工作也换了，姜颂高中住校，这几年几乎是我一个人照顾他，我受够了。"

    "那给我吗?我还要工作，我哪有空看着他……不如这样，两个孩子都给你，房子和车也给你，我不跟你争这些，你把那个傻子带着就行……"

    "姐姐……离婚是什么?"

    我被他冰凉的手冰地一激灵，迅速拎着他回到了房间，锁上了房门。

    "为什么离婚了，都不要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与其思考该怎么回答"离婚是什么"这个问题，我现在更想知道他是否明白"傻子"这个词的意思。

    我也叫过他"傻子"。

    "爸爸和妈妈都不想要我，想一个人走……姐姐，你也想一个人走吗?"

    白天的刺激到底是没有缓过来。

    他窝在我的怀里浑身发抖，死死地攥着我的衣服，一双被水洗过的眼睛盯着我，盛满了惊惧。

    "晨晨……我跟你在一起呢，我不会一个人走。乖，现在我们深呼吸……没事儿了，没事的……"

    空调正兢兢业业地吹着风，明明是盛夏的晚上，我却觉得冷。

    这天晚上我没有回到上铺去，没有顾忌其他，就这样跟姜晨在一个被子里互相取暖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