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一下就?锁定?了目标,顶着晃晃歪歪的脑袋在?地?毯上爬,伸出手拽住了一角床被,再慢慢站直,伸着脖子,往床上的男人探去。
床上男人的长发交缠在?一起,它口水都快掉到?人脸上时,突然?——那床铺上睁开了一双血红的眼睛。
它兴奋的眼珠不敢再转了,恍惚间,它觉得自己已经灰飞烟灭,膝盖被对折成两半,重新跪了回?去。
小鬼未入轮回?,只吃了点人血,它并?不知道天外有天,鬼外有鬼,才?起了对这个男人下手的心思。
男人慢悠悠地?翻了一个身,那庞然?大物似乎才?肯放过它,本能的恐惧让他不敢靠近最吸引它的美味,它只能放弃,转向另一张床上的女人。
女人睡得随意,半边腿都露在?外面,它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腿,将她猛地?拽到?床底下去。
谁曾想?,它那嘶喘沙哑的兴奋声早就?传到?了女人的耳朵里,女人没有睁开眼,盖住半截身体的被褥里,突然?冒出一把剑,剑鞘微微一拔,那山崩海啸的厮杀声就?朝它冲了过去,它被吓倒在?地?上,鬼的魂都被要被吓飞了,爬到?了沙发后背上。
它扶着快要掉的脑袋,脚下踩着的东西拉扯了一下,好像是个人的衣服。
沙发上的人起身了。
“果然?不安分。”那声音很?轻,传过来时它后背发凉,哆嗦着,人气一吹过来,它的世界都只剩下黑色。
左贺封好贴着符咒的乾坤小袋,重新躺下,只留一团气体一样的东西在?其中乱撞,鬼魂的声音也被屏蔽了,在?这间凶宅里,只有几人安逸的呼吸声……
陈鹤年是最晚起的,左贺已经下楼买好了早餐,他们神清气爽地?将房间退了,找了个公共座椅坐着吃饱了肚子。
左贺边吃边走,确定?了具体住址,再回?来汇合一起行动。
那是一栋老小区,附近没住几户人,那些?寂静的小道上,连只猫猫狗狗的影子都没有。
户主家是扇铁门。
陈鹤年说:“敲过门了么?”
左贺摇头,“我还没打?过招呼。”
“那你去敲。”
左贺过去了,他中规中矩地?敲响门,隔了一会儿没动静。
姜皖走过去,朝窗户往里打?喊了一声:“有人没?”
陈鹤年催促着说:“没人开就?踹开,可?能已经歇菜了。”
于林收了伞和陈鹤年一起站在?屋檐下,他拉住陈鹤年的手,低下头在?他耳边悄悄说:“有人,还活着。”问他:“需要我去解决么?”
陈鹤年立即摇头,回?道:“这是左贺的事,他自己解决,我们插手,那山上的永建师父都得有意见。”他扭头说:“里面有人,再用点力!”
姜皖用拳头连砸了好几下门,终于,门就?开了,出来一个男人,没看清脸,他的头发遮住了眼睛,皮肤灰灰的,下巴还有胡渣,看着很?邋遢。
男人歪了下脑袋,看过来时,才?露出一双昏黑的眼珠,虚虚地?说:“找谁?”
左贺站在?他面前:“脑门青黑,是凶兆,你已经被鬼魂缠身了。”接着说,“你亲戚帮你付了钱,我会帮你捉鬼。”
“亲戚?”男人说:“谁?”
左贺说:“他没有留姓名,但给你的地?址,你没死,看来我来得不算迟。”
男人好像失去了唯一的一点兴趣,背过身:“进来吧,你随意。”
他松开门把手,自己回?到?卧室里,没两步就?躺到?了床上,房子倒是不小,却像是很?多年没有住过人,客厅里有一台电视机,上面落满了灰尘。
姜皖走过去就?将客厅的窗户打?开,挥着手想?散散里面的霉味儿,茶几上都是吃掉的面包包装袋,还有散落的残渣,转了一圈,这里只有男人一个人住。
陈鹤年嫌弃这里的沙发椅,于林就?先一步坐上去,他玄衣之下渗出的黑水覆盖了整个皮面,陈鹤年这才?枕着于林的腿躺着,吃着街上买的绿葡萄。
陈鹤年悠闲地?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先捉鬼。”左贺答,他取出一张符,用熟糯米往男人卧室门上贴,松手没多久,那符就?掉了。
“你觉得这是什?么原因?”陈鹤年一边看一边问。
“单张符没用,我没有感?觉到?很?浓重的戾气,这大概是地?缚灵。”左贺说,“有两种?可?能,其一那只鬼的尸身埋在?这栋屋子的底下,其二,这只鬼生前死在?这栋房子里,并?且死了很?多年,所以已经和这座房子融为一体,我若要镇压它,需在?这房子的最深处的四角落各贴一张符。”
“用四方?阵,可?以将鬼魂镇压,但我更想?将它活捉。”
“你要把它捉走?”床上一动不动像具尸体的男人突然?开口了。
“怎么?”姜皖问:“你还舍不得?”
“把它捉走要做什?么?”男人说:“它没害人,只是坏了我的事,又不是什?么罪过。”
“他认识屋子里的鬼魂。”陈鹤年说,“左贺,你要先让他张口。”
左贺点头,走进卧室里,“发生了什?么?”他问男人:“这是你家么?你来这里生活多久了?”
“这当然?是我家。”男人从床上做起来,抱着自己的腿,下巴抵着膝盖把自己圈了起来:“我只是太累了,不想?活了,想?死掉,所以我去死了,可?我上吊的时候,它割断了我的绳子,割腕的时候敲晕了我脑袋,还把我的刀都藏走了。”
他说话断断续续的,也不拿眼睛看人,“它就?坏了我的事,虽然?我不高兴,但它是在?做好事。”
“你轻生啊?”姜皖说,“好事啊,那你出门找个河跳了都成,还怕死不掉?你为什?么一定?要死在?屋里?”
男人表情顿时变得僵硬,疑惑,姜皖接着说:“你是一直想?死呢,还是在?这屋子里才?想?死的?”
男人摇头,“这不重要。”
“这很?重要。”左贺严肃地?说,“我尊重你想?死的意愿,但你是不是真的想?死还有待考证,你也许是被屋子里的鬼魂影响了,我必须杜绝这种?可?能,有谁在?你这屋子里自杀过么?”
男人接着摇头。
姜皖摸着下巴思索:“假设,那只鬼一边要你死,一边又阻止你死,它变成鬼还能是个精神分裂?”
“你们再想?想?。”陈鹤年说。
他微笑着,于林正牵住了他的手,这动作?让姜皖看了都觉得肉麻,但是她没看见,陈鹤年的眼睛在?刹那间变成于林一样的颜色。
陈鹤年听到?了自己放缓的呼吸声,眼前有茫茫的黑雪在?落,世界只有黑色和红色两种?色彩,他看见男人的身体后面绑着那股密集混乱的红线,流向不同的地?方?。
两个不同形状的源泉。
所以,那是两只鬼。
但他并?不在?意。
陈鹤年依然?躺着,笑盈盈的:“你们闻见一股气味儿了么?”他说,“我好像闻到?了一股酒味儿。”
“我也闻见了。”姜皖附和,她朝四周闻了闻,指向卧室:“这里面气味儿最重。”
男人也闻见了,他突然?尖叫起来,又惊又慌,让自己缩进了被子里,捂住自己的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等了好一会儿,他都没有动静,姜皖就?走过去,直接将他的被子扯开,她疑惑地?看着他憋气涨红的脸,一副喘不上气又舍不得呼吸的样子,接着拍掉了他的手:“你是想?这么憋死自己么?”
男人坐在?床边一阵儿咳嗽,像是劫后重生一般大口呼吸,什?么也听不见不在?意。
“等等。”
姜皖接着说:
“你这是在?自杀?”
“你是在?自杀么?”
“停。”左贺认为姜皖的话过于直白了,让她稍微靠后,等男人呼吸畅快后,对他放轻了声音,“不用怕。”他靠近到?男人的身边,“我可?以保证,鬼魂伤不了你。”
“不……”男人却摇头,突然?,他指着左贺的身后,“它在?这里!它就?在?这里!”
姜皖和左贺同时回?头,只有一个橱柜,姜皖走过去,特意把橱柜门打?开,叹了口气说:“什?么都没有。”
“不!它就?在?你后面!”男人一直指着左贺,已经害怕得退到?了墙角,那惊慌的眼神不像是作?假。
“你看着他,我去泡一碗符水给他喝。”左贺提议,可?他还没挪动两步,男人突然?奋起朝他扑了过来。
“小心!”男人大喊着。
男人看见左贺的身后有一张怪物的脸冒了出来,它高举着酒瓶朝他砸了过来。
啪的一声——
是陈鹤年站在?门口,把卧室里的灯打?开了,周围整个亮起来,原本的兵荒马乱就?消失了,男人和左贺都摔在?地?板上,他低头看了眼,不耐烦地?指着灯泡开关说:“鬼魂气味最弱的地?方?,是这里。”
第87章
童年
他有一个很痛的童年。
这光一亮堂,
男人就跟向日葵见着太阳一样,弯下的根茎都挺直了,眼睛紧紧地朝灯泡看过去,
左贺拽住他的胳膊把他拉起来,他也?没有反抗,张着嘴呆住了,比什么灵丹妙药还要好用?。
男人看上去并不傻,至少现在?不是。
他抬起头,蜷着手从床头柜取了自己眼镜好生戴上,额头上的刘海分了叉,活像墨鱼的须儿,只?是他脸色依然紧绷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吐出一口发?臭的墨儿。
左贺还是给他泡了一碗符水,礼貌地弯了弯嘴角,递给他喝了。
男人差点吐了,“这是什么东西?好臭。”他皱着眉头叫了一声,虽然呸呸了几下,但说话的嗓门变大?了。
男人今年二十七岁,叫胡博远,在?省内的大?城市里有一份工作,春节加班之后公司给他补了一个月的假,
他没落脚的地方,就想回老家看看。
也?不是第一次倒霉了,
他一出生,命就不大?好。
街坊邻居都知道,他父亲胡天不是个男人,一直打老婆,
他当时四岁,妈妈被打进?医院里后,外婆就把她带走了。
胡博远再没见过自己妈妈,父母的婚姻破碎了,他的抚养权判给了胡天。
离了婚以后,胡天也?没有改掉酗酒的毛病,从前打妈妈,现在?开始打他。
胡博远现在?仍是害怕的,他指着那橱柜说,“我小时候会躲在?这里,我不能锁门,他会砸门,砸开了打得?更厉害,我知道躲不掉的,但总觉得?这里面是安全的。”
他记得?那个影子,在?橱窗的缝隙里,那个高大?又可怕的人会把他从狭窄的空间里拉出来。
胡博远最讨厌酒。
胡天不能天天买酒,但客厅只?要一传来酒味儿,他就知道晚上要挨打了。
“他会先关上灯。”胡博远急促地说。
胡天会喝得?醉醺醺的,满脸通红,但他下手却知道轻重,他从不会弄伤孩子的脑袋和脸,只?会用?酒瓶砸肩膀和后背,用?脚踹肚子,打完之后会要求他第二天正?常去上学,外人也?看不见他的伤。
这些伤也?会好,不会留下伤疤。
妈妈一直想把他接走,外公来过两次,但是胡天不允许。
他没有玩具,从小陪伴他的是一只?小黄狗。
它的名字叫大?宝。
胡博远记得?,小狗会在?胡天进?屋的时候冲他吼叫,奋力地去撕咬那条结实的胳膊,小狗也?会挨打,但它从没有离开过自己的身边。
他有一个很痛的童年。
持续到他十岁。
十岁那年,大?宝死了。
他躲在?橱窗里看见狗被活生生打死,胡天杀了狗就走了,留下他在?尸体旁边哭了一整夜,他的哭声引来了邻居,邻居报了警。
后来发?生的,他已经忘了,胡博远哭昏了,再醒来,他看见了一个陌生的女人,他躺在?女人的怀里,她的怀抱是温暖的,那是他的妈妈,他妈妈在?伤心地哭。
他闻着妈妈的味道,睡了一个安稳的觉,大?宝死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过话。
妈妈把他接走了,还告诉他,不用?再害怕。
因为胡天已经死了。
他离开房子的第七天,胡天死在?了这栋房子里。
那是一个意外,他在?泡澡的时候喝酒,醉过去脑袋沉进?水里把自己淹死了,失去父亲,他重新回到了妈妈身边,渐渐地将小时候的事情也?给忘了。
姜皖问他:“你现在?还想死么?”
胡博远有些尴尬,他低着头问:“我到底是撞鬼了,还是精神出问题了?”
“你的父亲死后,他的魂魄多半还寄宿着间房子里,生前是罪恶的人,死后自然也?是恶鬼。”姜皖说,“你回来多长时间了。”
“两个月。”胡博远一说,猛地拍了下脑袋,还叫了声:“我超过公司假期时间了,没有报备没有请假,我完蛋了!”
姜皖却说:“都两个月了,你居然还能活着?那鬼也?太没实力了吧?”
“鬼魂引诱他自杀,但他获救了。”左贺说,“怨鬼不会救他,那是谁救的他?”
“我没看见谁救了我,但只?可能是大?宝!”胡博远大?叫,他又高兴又伤心:“是我小时候的那条狗,肯定是它在?保护我!”
左贺沉着眉头说:“你说的话有待考证,但是我会先将鬼魂捉住。”
“强行逼出鬼魂,只?怕会惊扰这片土地下沉睡的魂魄。”左贺商酌,“我只?能使用?特定的法子。”
“给我几分钟。”
说完,他带着东西走到浴室,用?刀片割开了自己的手指,用?血在?瓷砖上画阵,又将木剑架在?浴室门口。
胡博远只?敢站在?客厅里远远看着,那浴室的池子有了反应,自己涌出了一股水流,左贺将渗血的手指放入水中?,捏指念咒。
“他一个人可以么?”胡博远忍不住问,“你们?不去帮忙么?”
“一只?小小的地缚灵有啥可怕的。”姜皖笑道:“好歹是已经内定的优秀毕业生,业务上是有硬手段的。”
左贺捉起鬼来,沉稳专注,那浴池里的水变成?了黑色,一股风从房间里刮了起来,但没有到影响客厅,木剑好似成?了结界。
胡博远听见一声吼叫,太真实所以吓得?他腿抖。
左贺以血为束,用?此法把鬼魂给绑住,再一扬臂,就将鬼魂从池子里拽了出来,鬼魂没能挣脱束缚,就被装进了他的乾坤小袋里。
他系紧袋子,风停了,接着捡起剑走了出来。
左贺腰带上已经挂了一只?小鬼,便把袋子丢给了姜皖。
姜皖又丢给胡博远,还说:“把你爸拿稳了。”
胡博远紧张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一只?鬼魂被抓了进?来,屋子里的阴气并没有散去,反而变得?浓郁。
这两只?鬼没准互相制衡,达到过一种平衡。
胡博远突然指向连同侧卧的那一条走廊,叫道:“那是什么?”
左贺比他反应慢一些,扭过头,看见了那道突然出现的鬼影,他提着剑,举起又放下,因为那个鬼魂身上没有怨气,只?是一团黑影,很高很大?,有四肢,分明是一个人,它走了一步,又停了。
它没有停留,尽管左贺他们?没有出手的意思?,它还是消失了。
那是人的鬼魂,而不是一条狗。
“不是大?宝?”胡博远懵了,“那是谁?”
左贺问:“还有什么人死在?这栋房子里么?”
胡博远摇头:“没有了,他出意外以后,这栋房子就属于我了,我回来时还和以前一样。”
“或许是更久之前的人。”左贺说:“无论?如何,鬼魂都不宜漂泊在?人世,要将其送回地府才行。”
“那我们?打个赌怎么样?”姜皖说,“不捉鬼盘问的前提下,查清那只?鬼的身份,解决这里的鬼魂之后,我们?接下来是往南还是往北,由最快的赢家决定。”
三?人同意了,姜皖还特意对陈鹤年说:“不能作弊。”
她指了指于林,陈鹤年反问:“赢你们?,还需要作弊么?”
左贺最先出门,他认为只?要是被发?现过的死亡例子,都会在?当地留下纪录,最快的方法就是找街坊邻居访问,总之不会太难。
而陈鹤年依然坐着,饿了,就叫胡博远去泡了壶水,顺带去超市买了几桶泡面,凑合着吃了个中?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