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了,他就在?屋子里随意走动?。
陈鹤年站在?了那只?鬼魂停留过的位置,推开侧卧的门,里面堆满了杂物,于林伸出手帮他扬去了门顶掉下来的灰尘。
陈鹤年笑了,他离开房间,看见姜皖和胡博远在?沙发?上坐着,正?要走过去,于林拉住了他的手,那冰凉的触觉一瞬间蔓延,侵入他的骨髓里。
于林在?他耳边说:“我知道它的遗体葬在?哪里。”
“这片土地没有我找不到的东西,要去看看么?”
“当然。”陈鹤年应得?快,但转头一想:“可我不就是作弊了?”
“不算。”于林说,“找得?到是我的本事,只?有没本事的人才会作弊,你我同床共枕,岂能分开论?事?”
“你是对的。”陈鹤年惬意地点头:“就该这样。”
于林贴着他的后背,那灰暗的光线显得?脸阴沉沉的,但他嘴角在?笑。
陈鹤年把胡博远叫过来,叫他扛上了锄头,于林带着他们?从后门出去,有一片矮山包,爬上去,是一片矮林子,于林指的地方,没有石碑,是一块普通的草地。
胡博远挖着,没挖多久就露出了一具棺材。
棺材小小的,胡博远吸了口气,脑袋里跳出了一些记忆:“等等等等,这好像是大?宝的墓,我想起来了!”
“大?宝喜欢柿子,这里原本是柿子林的。”他笑了,但看见棺材不免有些伤心:“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把大?宝的坟挖出来干什么?它那么好的一条狗,那么可怜。”
胡博远不想自己喜爱的小狗被人打扰了清净,想将土重新盖上。
“错?”姜皖呵了声,没多说,过去就将他挤开,直接上手把棺材板给揭开了。
胡博远是要发?火的,但低头一看,火就灭了。
棺材里尸体只?剩下骨头。
最醒目的就是人的头骨,五十厘米左右,是个未成?年。
“不对不对。”胡博远傻愣愣地看着,“我记得?里面埋的明明是大?宝,当时妈妈走得?急,把棺材埋进?去,我们?就离开了,难道有人挖了大?宝的坟?把它……”
“胡博远。”陈鹤年冷声打断他。
“怎么了?”胡博远被他的语气吓到了,紧张得?吞咽了一口气。
但陈鹤年接下来的话更让他觉得?可怕。
“根本没有什么小狗。”陈鹤年盯着胡博远的眼睛,沉下的目光像根针扎了过去。
“你没有养狗,陪在?你身边的是个人。”
“你有个兄弟。”
“不可能!”胡博远立即否认:“我要有个兄弟,我自己怎么会不记得?!”
“你有一个兄弟。”陈鹤年重复,笃定。
他声音平静又显得?冷漠:“我把整个房子都看了一遍,房子废弃了很久,但是里面的家具都没有丢,你不觉得?奇怪么,这屋子里根本没有养狗的痕迹,而你的禽兽父亲怎么会允许一条狗活着在?你身边待那么多年?”
“不……不对。”胡博远连连摇头,“为什么不能呢?我可比你清楚。”
“你记得?,还记得?什么?”陈鹤年反问,“你十岁时睡过的床是什么颜色?”
胡博远嘴唇张张合合,却给不出答案,“我忘了。”他泄了一股力气。
“是蓝色。”陈鹤年解答了,他接着说:“杂物房里婴儿床大?得?够两个孩子睡,衣服鞋子每个款式都有一对。”
胡博远瞪大?了眼睛,但他没有反驳。
“那间杂物房你一直没有进?去过,但答案其实一直都在?里面。”陈鹤年说:“你有一个双胞胎兄弟,他被你暴力的父亲杀死了。”
“你在?开玩笑么?”胡博远一瞬间觉得?好笑,“我哪里来的双胞胎?”他的神情甚至变得?有些凶狠,气愤。
“那你哭什么?”陈鹤年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胡博远呆住了,他咧开的嘴角戛然绷紧,眼睛早就变成?灰蒙蒙一片。
陈鹤年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碎纸,递到了他面前,碎纸上写着一个名字。
胡博扬。
胡博远没看清,拿到了手里。
“这是我从一个作业本上撕下来的。”陈鹤年问:“他是哥哥,还是弟弟?”
“不……”
胡博远只?有抽噎声,他已经泪流满面。
第88章
兄弟
阿兄,你却偏偏弃我。
他有个兄弟。
胡博远离开?老家有十七年,
直到今天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他眼睛湿了,弯下了腰,后?背紧绷得像拉满的一张弓。
胡博远的脑袋依然一片空白,
他身体先疼痛起来,很疼,心脏在迸裂的跳,猛地在胸膛里往外?冲,后?背的旧伤疤像是裂开?了,血肉都流了出来,粘稠地穿过他的手?指,掉进他脚下埋尸的土壤里。
他抱着胸,能触碰到自己完整的皮肉,
可身体依然疼痛着。
只有他自己能想清楚,胡博远强撑着站直,他迷糊地看着周围的一切,那片小?树林,曾今结着金黄的柿子,将他拉回到十七年前的记忆里
他和妈妈埋葬了一具尸体,然后?离开?。
胡博远被妈妈抱回新家,外?婆掀开?了他的衣服,给他温柔地上?药,
看着他身上?红肿的淤青,她们?都哭了,
捂着嘴,说话的声音很轻,怕惊吓到他。
“我可怜的孩子,我可怜的博远……”
那时?,
他被紧紧抱着,大人的手?掌不再是又硬又疼的拳头,而是在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
那栋房子已经不清晰了,是土坯垒砌的墙,桌子上?摆着的一盘麻花卷,大人们?的脸庞离他很远,他安静地坐着妈妈的怀里,什么也没做。
然后?呢?
胡博远逼着自己想着,他看着地上?瘦黄的草,从风里听见一阵奇怪的声音。
屋子里不只有那些,除了人,还有……
是狗叫!
对,是狗叫声!
他被外?公家的狗叫声吸引了,他从妈妈的怀抱里跳了下来,那是一只小?黄狗!
他走?过去,抱住了那只狗,坐在地上?开?始放声大哭。
他的哭声惊来了屋子里的所有大人。
但没有人制止他,因为他换新家的那一个月里从没有说过话,他原本不哭也不笑。
他哭了,但妈妈却笑了。
女人颤抖着问他:“我是谁?”
他说:“妈妈。”
他张开?手?,走?过去,抱紧了妈妈。
“是。”
“我是妈妈。”
“博远别怕,有妈妈。”
妈妈哭了,她温柔的手?掌捧着他的脸颊,眼泪打湿了他的头发。
后?来呢?
他在努力长大,他去了一座新学校,在里面读书,他身上?的伤口痊愈只有几条丑陋的痕迹,像蜈蚣一样黏在他的后?背上?,所以他喜欢缩着肩膀说话。
但不影响他的成绩,老师常常夸赞他,他会把满分的卷子带回家。
妈妈总是对他笑,妈妈爱他,可又害怕他。
胡博远每天对着镜子想,也许是他长得越来越像那个让她害怕的男人,所以妈妈看他的眼睛里总是痛苦又复杂。
他原本是这样想的。
可妈妈还在哭,她哭得伤心,哭得撕心裂肺。
她是悄悄的,躲着藏着,可还是被他看见了。
“博远,森*晚*整*理我可怜的孩子。”
胡博远不明白,随着他更大一些,更是不懂。
他已经不可怜了,他长大了,他成人了。
他赚得了钱,能自立了。
可妈妈的眼神却越来越哀伤,不仅是妈妈,年老的外?婆外?公,他们?都是这样,最后?他逃开?了那个家。
博远,博远……
不——!
胡博远的心脏在声嘶力竭地咆哮。
不是博远。
胡博远捂住心口,他咬着牙,无?声地流下了眼泪。
是博扬啊。
妈妈喊的那个名字,一直是博扬。
死掉的那个,叫胡博扬。
“博远别怕。”
第一个这样对他说的人,叫胡博扬。
胡博远跪倒在地上?,他看着棺材里的尸身,那尸体的骨头细小?,有碎掉的,断开?的。
他沉静下来,说:“我的哥哥,叫胡博扬。”
“妈妈把他埋在这里,那个禽兽在警察来之前逃跑了,妈妈很害怕,只能带着我跑得越快越好。”
“我却把他给忘了,我怎么能……把他忘了。”
胡博远孤僻,沉默,他拼命学习,就是想变得和那个禽兽不一样,但妈妈对他的感觉依然没有变过。
“我还埋怨过她们?,她们?看着我的时?候,从来没有真正高兴过。”
因为那满分的试卷本该是两?份,他们?会长得一样高,因为他们?是双胞胎,他们?是彼此的一面镜子,血脉相连。
没有小?狗的吠叫声,是和他同样矮小?的人在用尖锐的声音,弱小?的力气?反抗,没有锋利的牙齿,只是一双同样纤细瘦弱的胳膊,去阻拦那个比他强百倍的怪物。
胡博扬挡在他的身前,一次次。
最后?,他永远地倒下了。
因为妈妈找到了胡天虐待他们的证据,妈妈要把他们?带走?,胡天就发了疯。
这一次,他们?没有一起躲在柜子里,胡博扬叫胆小的弟弟先藏起来,他就站在房间里。
胡博远看见了血,用拳头往脑袋上?砸,像鸡鸭一样提起来就往地上砸,他看着另一个自己死去了。
“哥哥,我哥哥死了。”胡博远跪在地上?,他捂着头,心脏已经四分五裂了,他的身体被这个真相劈成了两半。
他的嗓子哑了,泣声不止。
这时?,那林子底下的阴影变了,黑影跟潮水一样摊开?,到了光的边缘。
鬼魂再一次出现了,也许是因为自己的墓穴被打扰,也许是胡博远的哭声太吵闹。
鬼影从黑暗中立起来,它慢慢走?出来,轮廓也随之清晰,高大的鬼影一点点缩小?,只是个十岁孩子的体型。
它并没有停止,一直走?着,踏进下午旺盛的阳光底下,光在侵蚀着它,那惨白的脸上?,□□的眼睛里仿佛又有了光。
这只鬼魂外?形的可怕来自于它身上?丑陋的伤疤,它不强壮,慢慢走?到了胡博远的面前。
“对不起……”胡博远说,愧疚几乎淹没了他。
鬼魂看着他,似乎是在辨认他。
它开?口了。
“博远,不要怕。”胡博扬的鬼魂抱住了他,双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它的眼睛闪过一抹锋利的红,“以后?都不用害怕了,哥哥已经把他杀掉了。”
胡博远抬起头来,他依然泪眼模糊,痛哭不止。
他跪下来时?才和鬼魂一样高,胡博远捂住嘴,平复自己哽咽的呼吸,擦去遮挡他视线的眼泪,他终于看清了鬼魂青白的脸。
鬼魂凝视着他,将他从头看到脚。
接着,它就烧了起来,身体一块块的变少了,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圈住他的手?掌。
胡博远肩膀上?的重?量消失了,他伸手?往前抓了两?把,没有触觉,痛觉,什么都没留下。
“他去哪儿了?”
胡博远惊慌地问,“他怎么不见了?”
姜皖回答:“它变成天上?的彩霞了,从此与天地相融。”
“为什么?”胡博远激动地说:“你们?不是说,要送它回地府重?新投胎的么?”
“它没机会了。”陈鹤年回道,“它杀了人,杀了人就失去了投胎的资格,只能在人间游荡,变成害人的怪物,所以它自己选择消弭。”
胡天并不是意外?死亡,他淹死在池子里,是被一双手?活生生按下去的,那双手?青白如霜,皮包骨头,却像一根枯藤,带来冰冷,渗人的掌控。
人死后?的第七天,会回魂。
胡博扬又回到那栋屋子里,可他却发现胡天对离开?的母子仍存歹念,躲躲藏藏的日子让他疯狂,他想用刀和曾今的妻儿同归于尽。
所以胡博扬杀了他,变成鬼魂的他,那一夜,他胜过了那个无?比强壮的怪物,杀死了它。
于林说出了这个故事的结尾儿,从踏进屋子的那一刻起,他就窥探了鬼魂的记忆。
“他杀的不是人,是禽兽。”胡博远恨恨地说,他盯着姜皖腰上?挂着的乾坤袋,指着里面的鬼魂说:“该受到惩罚的是它!”
“它会自食恶果。”陈鹤年说:“它的戾气?会在南派炼化,魂魄回到第十八层炼狱,受极刑之苦。”
“你好好将亲人安葬,属于你的时?间,还长。”
说完,陈鹤年他们?便转身离去,胡博远会将胡博扬的尸身重?新安葬,他需要更多的时?间,一个人。
而他们?就该走?了。
陈鹤年站在门口,吹着凉风,等左贺回来。
姜皖问他:“那你想好接下来要去哪儿了吗?”
“南边。”陈鹤年回答:“一直往南走?,还能去看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