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北王是当今圣上的结拜兄弟,曾在战场立下过赫赫战功,在朝中的威望很高。
他的儿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更是天生的将星,以少年将军之名令北疆蛮族完颜氏闻风丧胆,不到弱冠之年便封爵拜侯,可谓前途无量。
所以,李政则虽然顶着长辈的身份,但也不能不卖陆景瑜的面子。
陆景瑜抖掉落在狐氅上的雪絮,漫不经心道:“二小姐好歹也是我从流寇的手里救下的,送佛送到西,我总得过来看一眼她是否安好吧?”
说着,他似无意地瞥了台阶下的云瑾一眼。
银装素裹,天寒地冻,少女却穿得单薄,身上连一件披风也没有,跪在厚到能埋没小腿的雪地里,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她死死咬唇,长长的睫毛沾染了鹅雪,轻轻颤动着。
一对玲珑小巧的耳朵因为受冻而红得滴血,垂着脑袋,露出一截白皙细腻的脖颈。
陆景瑜“啧”了一声:“如今看来,像是不怎么好。”
李政则的脸上划过一抹尴尬之色,但很快就恢复如初,正色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小女生性顽劣,平日里爱女扮男装出去惹祸也就算了,可这次竟敢把谢家的那位公子也牵连其中,今天若不加以管教,只怕日后还要生出更大的事端。”
谁人不知陈郡谢氏是百年簪缨世家?那谢扶黎更是燕朝开国以来的第一位三元及第状元!
不仅深得圣上赏识,还被全族寄予了殷切希望。
幸好这位陆世子今日凑巧在城外巡视军队,才偶然救下了遇难的二人。
否则一旦谢公子在城外出了半点差错,谢家秋后算账,恐怕整个相国府都会被连累!
陆景瑜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忽地笑起来,点头赞同道:
“相国大人要管教女儿,晚辈无权插手,不过此次拜访,是受了太子的叮嘱来找大人商议正事的,不知可否请你先将手头之事放一放,挪给我一些时间,我与大人商议完后,也好早点回东宫向殿下复命。”
东宫。
听到这个词,云瑾蓦然将头抬起。
若她的记忆没有出错,这个时候,老皇帝已经上了年纪,太子和翊王的夺嫡之争愈发激烈。
朝中除了少数如相国府这样的中立派,其余朝臣已尽数倒戈两方阵营。
这时的定北王府,还归于太子一党。
而陆景瑜后来倒戈翊王党,是在他的亲舅舅南安侯府被满门抄斩、太子早逝、晟王登上皇位之后,才发生的事情。
云瑾转动眼珠,惊疑不定。
她上辈子之所以会落得那样的下场,全是因为陆景瑜造反,推翻了朝堂,引起天下大乱导致的。
按时间推算,现在还是永昭二十七年。
距离皇帝驾崩,还有整整三年光景。
这也就是说,重来一世,她是完全有机会阻止陆景瑜谋反,避免自己重蹈覆辙的!
云瑾舔了舔唇,心里忽然兴奋起来。
然而,她还没为自己能够逆天改命的发现兴奋多久,李政则就向陆景瑜行了一礼:“太子之命,下官不敢不从。”
接着面色一冷,厌恶地抖了下眉毛,吩咐下人:“把这个逆女给我锁进柴房,半个时辰后再放出来。”
陆景瑜拱了拱手:“谢大人体谅。”
云瑾:“……”
天杀的。
争锋相对了半辈子,她可太了解这畜生的秉性了。
他特意跑这一趟,恐怕找李政则商议政要事假,专程来看她笑话才是真的。
袖手旁观便也罢了,可少年的幸灾乐祸,让云瑾忽然后悔起自己上辈子怎么就因为要脸,没在朝堂上给他使更多的绊子?!
陆景瑜起兵谋反,推翻了她一手缔造的朝廷,夺走了她苦守多年的权力,间接害死了她所有的亲人和朋友,甚至最后连死也不愿让她死得体面,一碗鹤顶红下肚痛苦万分,死状更是惨烈。
就算这一世的悲剧尚未发生,也并不妨碍云瑾恨他恨得牙痒痒。
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扒其皮,抽其筋,将他挫骨扬灰!
而少女眼中转瞬即逝的仇视,却刚好被陆景瑜给捕捉到了。
少年掀了掀眼皮,眸子漆黑如深渊,带着些许玩味。
不多时,云瑾就被五花大绑地扔进了柴房,随着大门被“砰”地一声关上,柴房彻底陷入了黑暗。
这间屋子既潮湿又阴冷,墙壁漏风,屋檐还缺瓦,凌冽的寒风肆无忌惮地灌进来,冷得云瑾脸色发白,嘴唇乌紫。
要是在这个鬼地方被关半个时辰再押出去挨个几十鞭子,那未来半个月就别指望能下床了!
云瑾虽然不清楚重生这种玄乎事为什么会落到自己的头上,可过后的命运走向如何暂且不考虑,先平安渡过眼下的困境才是最紧要的。
她靠着墙壁闭目养神,思考了大半晌后,忽然睁开双眼,想起一件差点被自己忽略的事情——
直到现在,她都没有见到李清婉。
这很不对劲。
若自己是重生的,刚回到十年前,应该还什么都没来得及改变。
按照命运走向,至少眼下应该和上辈子一样,李清婉会被王氏特意叫到她的身边,幸灾乐祸帝看着自己被按在板凳上,被父亲骂得狗血淋头,被他用鞭子抽得皮开肉绽。
可是方才,自己并没有在院子里看到李清婉的身影。
她跑到哪儿去了?
或者换个思考方向,她为什么不在院子里?
难道……
而也正是这个时候,云瑾靠着的木墙外忽然传来一道小心翼翼的低语:“小姐,你在里面吗?”
少女愣了一下,顿时眸光一亮。
太好了!听这熟悉的声音,外面一定是从小就跟她一起长大的贴身婢女青鸾没跑了。
这下可有救啦!
她往墙角的方向挪,用力咬了咬舌尖:“有事,要是再没人来救我的话,你家小姐待会儿就算不被活活打死,也要冻死在这里了。”
上辈子,她哭着承认自己错了,都被李政则毫不留情地抽了整整三十鞭子,在床上足足躺了半个月才能勉强下地。
这辈子,自己火气上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他骂得那么难听,只怕到时候陆景瑜一走,老东西为了挽回失去的颜面,不把自己抽得只剩半条命都是轻的。
她得想办法躲过这顿毒鞭。
青鸾听后在外面急得掉眼泪,哭道:“那可怎么办啊?”
云瑾的大脑飞速运转,一下子就想到了躲过此劫的法子,清了清嗓子,接着道:“此事虽是我掳绑良家少男有错在先,但我肯定不会承认,且皆由那谢扶黎而起。这样,你从我房间的首饰盒里挑个贵重的镯子贿赂府上车夫,让他马上送你去谢府,再想办法找到谢扶黎,跟他通风报信。你就这么跟他说——”
她凑近墙缝,往小姑娘的耳边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话。
青鸾有点惊讶地捂住嘴巴,又有点犹豫,忧心忡忡道:“小姐,您是想向谢公子求助?可这次你把谢公子得罪得这么狠,他会不计前嫌来救你吗?”
毕竟,她家小姐今天可是差点害得谢公子同自己一起沦为流寇的刀下亡魂。
就算谢公子再怎么大度,恐怕也做不到毫不介意吧?
青鸾的心里没谱。
但云瑾的心里就有谱多了。
谢扶黎会来救自己吗?
若在前世,就是打死云瑾她也没把握说“会”,更不会在逼婚失败后还没脸没皮地找人去求他,求他向父亲求情,免了自己痴心妄想应得的鞭子。
她是蠢,是傻,但不贱。
上辈子,她不但挨了一顿鞭子,还在伤好之后被李政则关了禁闭。
刚出祠堂,又收到了谢扶黎派人送来的决裂书,字字戳心,句句决绝。
云瑾读后哭得肝肠寸断,自此便对谢扶黎因爱生恨。
后来又因为一些事情吃了不少苦头,深知唯有权力才能傍身,恰逢翊王和太子先后出事,便趁机嫁给了暗恋自己的晟王。
再后来,皇帝驾崩,晟王登基,她又顺理成章被册封为了皇后。
可有了上一世的遭遇,云瑾还真敢厚着脸皮打包票了。
谢扶黎绝对会来救她的。
除非他舍得让自己受苦。
但这怎么可能呢?
别说她只是找人绑了他逼婚,他现在还在气头上。
就是她杀了人推他出去顶罪,谢扶黎为了护着她,也会认下的。
他一定会的。
云瑾低声道:“让你去就去,去晚了你家姑娘可就没命了!”
“哦,好的……”
青鸾这才抽了抽鼻子,提起裙摆准备跑回院子。
云瑾却又把她给叫住了:“等会儿,我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要问你——三小姐最近,有什么反常的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