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我颤抖着接起电话，对面传来一道深沉庄重的声音，"是崇山的妻子吗?"

    妈妈没有骗我，这真的是爸爸的熟人！

    "叔叔……"我刚说了一句，便再也抑制不住感情，嚎啕大哭起来。

    对面人一听，急着追问我到底怎么回事。

    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把事情倒豆子一样一股脑吐了个干净。

    这么多年过去，我终于能把压抑在心里的委屈说出来了！

    叔叔耐心听完我前言不搭后语的哭诉，声音急切起来，"你是崇山的女儿小清对吧?我给你个地址，你带着妈妈过来，就说找一位姓沈的院士，这件事我们一定帮你解决好不好?"

    我快速记下他说的地址，挂断了电话。

    我飞速抹干眼泪，帮妈妈换上一套干净衣服。

    事到如今我顾不得辨别真伪，就算是假的，我也要赌一把！

    除了爸爸的日记本，我还戴上了爸爸全部的奖状和证书，还有那方送他回来的国旗。

    沈叔叔留下的地址离学校不远，正是隔了两条街的核能研究所。

    妈妈背着装满遗物的包，我背着妈妈，一步步迈上台阶，走进了研究所的大厅。

    大厅的工作人员拦下我们，"诶小姑娘，你们哪来的，干什么啊?这不是能随便进的地方。"

    我压下嗓间的哽咽，"我找沈院士。"

    工作人员拧起眉毛，"沈院士?小姑娘你谁啊?沈院士很忙的，不是说见就能见的。"

    我心一横，把妈妈放在轮椅上，扑通一声跪下来。

    "叔叔，我爸爸之前也在这里工作，他叫董崇山，沈叔叔是他的同事，求您了，让我见他一面吧！"

    面前人听了我的话后大惊失色，连忙和凑过来的同事一同扶起我，"小姑娘，你说你爸爸是董崇山董院士?"

    我掏出怀里的遗照高举过头顶，声泪俱下，"你们把爸爸还给我好不好?"

    大厅里的人看到我父亲的遗照，一窝蜂地围过来。

    "真是董老师的女儿啊?还不赶紧把孩子和师娘扶起来！"

    一群人手忙脚乱地带着我和妈妈进了会议室，一个长发姐姐拉着我左看右看，眼眶湿润地问道："孩子，你受什么委屈了?这怎么身上全是伤啊！你们看这手掌，都成什么了?"

    既然要告状，就告个彻底的。

    我把衣袖撸起来，密密麻麻的伤痕让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妈妈忍不住落泪，"是妈妈没用，妈妈没保护好你。"

    "这都是哪个畜生干的！孩子你告诉我们，我们一定帮你解决！"

    "是啊孩子，你告诉我们，董院士一辈子都在为国家做研究，他的孩子断不能受这种委屈！我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帮你出头！"

    周围人七嘴八舌的说着，愤愤不平地要帮我报仇。

    可这么些年的委屈，我一时都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妈妈在一旁哭着说道："小同志们，我今天接到电话，说小清剽窃学术成果被学校开除了，但小清这孩子我知道，她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啊！"

    "我没有剽窃学术成果，是他们要抢我的一作！专利文章我都可以让给他们，但这篇不能，这是父亲留给我的研究方向，可是——"

    "可是什么?"

    一道低沉的男声传来，迎面走来一个中年男人，弯下身蹲在我和妈妈面前，"小清和嫂子对吧?老董生前为了我们的科技水平能早日追上西方，一辈子鞠躬尽瘁，照顾他的家属是我们的责任！你们有什么委屈都说出来，我一定替你们解决！"

    我流着泪握着他的手，"叔叔……王林，王林他说是父亲的学生，他要霸占父亲死前留下的研究方向，把我的成果给了别人，他今天还说要送我去坐牢……"

    "畜生！"沈叔叔怒喝，"老董生前最器重的就是他，可他不听老董的话留在研究所专心科研，一心要去高校当那个狗屁科研处主任，老董这才没把学术成果留给他！他现在竟然仗着你父亲不在，欺负你们母女！那个畜生把你的成果给了谁?"

    "给了组里的师兄师姐，李书剑和张娜。每次我出成果，他们两个人都要抢，可张娜的爸爸是妈妈的主治医师，我不敢不听，要是我不给，他们俩就殴打我，他们还——"

    "还怎么样?"

    我屈辱地埋下头，轻轻说道："让我学狗爬，毁了我们一家唯一的合照。"

    6

    研究所一时间炸开了锅。

    为国内核物理奠定基础的董院士，孩子老婆都被欺负的活不下去了！

    "好他个王林！小清我们走，我们带着你去学校讨回公道！"

    一群人乌泱泱地带着我和妈妈到了学校，研究所瞬间空了大半。

    沈叔叔打了两个电话，一通打给教育局局长，另一通打给了纪检委书记。

    "马上来学校一趟！"

    我推着妈妈的轮椅，跟着一行人回学校，要不说冤家路窄呢，我刚进校门，就看到张娜和李书剑手挽手，你侬我侬地在路边散步。

    张娜和李书剑同样看到了我，两人话还没出口，白眼已经翻上了天。

    "呦，没爹的小杂种，带这么多人啊，你以为人多就有用?"

    李书剑搂上张娜的腰，笑嘻嘻地说道："娜娜你和她说有什么用?她懂个屁?"

    沈叔叔转头问我，"小清，这就是欺负你的那两个人?"

    见我点头，沈叔叔大步上前，毫无余力地甩出一巴掌，狠狠扇在李书剑脸上。

    张娜尖叫一声扑在李书剑身上，对着沈叔叔嚷嚷，"你什么人啊?你知道我是谁吗就敢动手。"

    沈叔叔不语，抬手就又是一巴掌。

    "你们把这两个畜生看好，带着他们一起去找王林对峙。"

    说着，沈叔叔便接过我母亲的轮椅，大步流星地走向办公楼。

    张娜被左右两个人架着往前走，嘴里不停地叫嚣着，"你谁啊?我告诉你，王老师可是提名过院士的人！你算哪根葱啊?等见了王老师，我要你好看！"

    沈叔叔不屑道："我还以为是正儿八经的院士呢！提名过就这么横?"

    "土鳖，你知道评院士有多难啊?你要是见过院士，我跪下来磕头喊你爹！"

    沈叔叔冷哼一声，没搭理她。

    我们在张娜的一路叫嚣下来到王林办公室，沈叔叔没敲门，直接上前一脚跺开了门。

    "王林！你给老子滚出来！"

    正悠闲喝茶的王林惊得一哆嗦，抬眼见是沈院士，连忙起身，倾着身子握手迎接，"沈老院士，什么风把您吹到我这儿来了?"

    张娜和李书剑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院士?他怎么可能是院士?王老师你开什么玩笑！"

    沈叔叔拿出研究所的工作证件，在张娜眼前晃了晃，"看得清吗?刚刚你说的话自己还记得吗?"

    张娜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嘴里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董穆清那个贱人怎么会认识院士！"

    "假的！你一定是冒充的！我要找人抓你！"

    王林板起来脸，"你乱说什么！快和沈院士道歉。"

    "你废话少说，老董的东西，是不是在你那?"

    王林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僵硬起来，他故作轻松的摆了摆手，"董老师走了那么多年，我怎么会突然有董老师的东西呢?沈院士，您搞错了吧?"

    王林话音刚落，门外一阵脚步声响起。

    校长和院长一同赶来，谄媚地握住沈叔叔的手，"沈院士今天大驾光临，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啊?我们好去迎接你。"

    沈叔叔摆开他们的手，站到我身后，"不用整那些虚的！今天我来，是为小清讨回公道！"

    校长动作顿了一瞬，问道："这位同学怎么了?要讨什么公道啊?"

    "废话少说，孩子把事情都和我们说过了，你帮着王林隐瞒事实，今天我替这孩子撑腰，你们有一个算一个，把霸占小清的成果全给我吐出来！"

    "哎呀，沈院士你说笑了，我们学校治学严谨，怎么会有这种事呢?你说是吧，王教授?"

    王林跟着点头打哈哈，丝毫不提在办公室逼迫我下跪的事情。

    沈叔叔看着他们虚与委蛇的做派火冒三丈，"你们把监控给我调出来，你们谁的话我都不信，我只信眼见为实！"

    校长故作为难地搓搓手，"哎呀，沈院士你这就为难我了，监控涉及这么多人的隐私，怎么能随便给人看呢?"

    "沈院士看不得，那我纪检委看得看不得！"

    7

    随着话音落地，一个穿着行政夹克的中年男人大步走进来。

    他毕恭毕敬的站在沈院士面前，"沈院士您放心，小清的事情我听说了，这件事我肯定给您办妥当了。"

    接着他挥挥手，几个穿着制服，人高马大的警察一窝蜂涌了进来，"你们几个，去把监控都给我调来，学生办公室，这个屋子，还有校长办公室的，一个都不要放过。"

    张娜瞬间慌了神。

    她父亲虽然是骨科圣手，但人脉到底比不上在官场和学术界混了多年的王林和校长。

    若真是追查下来，说不定还要连累父亲！

    李书剑本就无权无势，一听纪检委的人来要调监控，砰地跪下来，扑过来抓着我的脚腕哭诉道："穆清，我不是有意的啊！你原谅我好不好?"

    我抬脚想踢开他，却被他缠得更紧，"穆清，一切都是张娜指使我的！我不想伤害你啊！你原谅我好不好?求你了，我已经延毕两年了，我不能现在被开除啊！"

    张娜闻言从地上暴起，疯了一样扑在李书剑身上捶打，"李书剑你个没良心的，拿成果的时候屁都不放一个，现在说我指使你?要不是为了让你顺利拿到毕业资格，我怎么会做这种事?"

    李书剑狠狠推开她，又跪着爬到校长身边，"葛校长，都是这个疯女人出的主意，和我没有半点关系啊！"

    张娜说得不错。

    她本就是混研究生文凭，反倒是李书剑，读博七年还没办法毕业。

    那些成果大多也都挂在李书剑名下。

    可若不是张娜仗着她父亲是妈妈的主治医生，他们怎么敢霸凌我如此之久?

    根本就是蛇鼠一窝！

    纪检委的人很快就拿着监控回来。

    沈叔叔看着屏幕里无助的我，额头上青筋暴起，愤怒到手都在发抖。

    他一个事业有成的中年男人，当着一屋子人的面掉了眼泪。

    "孩子，我对不住你啊！当年老董对我关照有加，可他突然离世，我竟然从未关照过你们母女的处境，让你们受了这么多委屈。"

    "陈书记，这事儿你管不管！"

    陈书记拍桌而起，愤愤说道："孩子们求学问道的大学里，竟然发生如此骇人听闻的霸凌，董院士为国捐躯，他的妻女被当众欺辱，董院士九泉之下，得多寒心啊！而校长不加以制止，反而一味纵容包庇，沈院士您放心，这件事我一定彻查到底！"

    校长一听便软了腿，脸色惨白心里怨极了王林。

    早知道这丫头认识纪检委的书记，他哪里会掺和王林这档子狗屁倒灶的事?

    现在好了，王林不参与学校管理，最多也就是停职几天，他倒是拍拍屁股没事了，自己倒了大霉啊！

    校长眼珠子一转，不行，他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陈书记，沈院士，我要检举王林！王林涉嫌贪污巨额国家经费，我有充足的证据！"

    8

    沈叔叔瞥了他一眼，对着陈书记说，"陈书记，他是不是可以带走留置了?"

    陈书记看着沈叔叔的眼色，显然是不想让校长吐出王林的事情戴罪立功，可王林道貌岸然，就这么不管啦?

    "那沈院士，王林他……"

    沈叔叔沉声道："周局长马上就到，王林的事情自有教育局处置。"

    他说过不久，周局长便风尘仆仆的赶到了。

    "沈院士，急匆匆找我来什么事啊?我正在高中视察呢。"

    沈叔叔冷哼一声，把监控视频一水儿甩到他面前，"还视察，你这个局长怎么当的?在你的地盘里出现这种事情?你还有脸视察?"

    周局长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师兄说得对，这件事我一定严肃处理！"

    沈叔叔把我推到他面前，"受欺负的是这个孩子，你看看孩子的手，你看看这胳膊，这可是老董的女儿！他当年可是披着国旗回来的，结果我们连他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周局长闻言诧异，"这是董师兄的女儿?"

    他细细打量着我，看着看着，眼泪便汹涌而出。

    "当年我读研究生，天资愚钝，是董师兄手把手带着我写论文做实验，要是没有董师兄，我哪里能有今天的位置?"

    他拍着我的肩膀承诺道："孩子你放心，我一定替你主持公道，沈师兄都和我说了，王林是哪个?"

    王林本还得意，纪检委可管不到他。

    校长说他贪污，可当年他学术造假的证据早就被毁了，这家伙分明就是诓他！

    可现在的教育局局长，竟然是董崇山那个死鬼的同门师弟?

    研究院的人凑在一起，短短一个小时里把王林全部的论文都看了一遍，发现了不少端倪。

    他们把全部的疑点汇总，递到周局长面前。

    "还有这里，两个影像图片完全一致，却当做两个佐证案例。"

    "这篇也有问题！其中两组数据属于无效数据，但依然采用了。"

    还有一篇，但不是造假，而是强行盗取我的成果！

    王林拿我的成果，诓到了过千万的研究经费。

    而这件事，只有我能说。

    我摸出口袋中的u盘，郑重地交给周局长。

    "周局长，这是我读博期间全部的研究成果，而这些成果，几乎全被他们三人瓜分，其中包括王林拿去申请国家重点研究项目经费的文章。"

    王林平日里板板正正，和三十出头的中年人一样。

    然而事情接二连三地败露，短短片刻，他整个人像是散了，四十整却憔悴得像个花甲老人。

    "穆清，你救救老师，你帮老师求求情好不好啊?我女儿还在国外读书，我不能坐牢不能丢了工作啊。她和你一样大，怎么能没有书读啊?"

    我轻声提醒他，"怎么不能，你们不是要开除我?我不是也没有书读了吗?"

    "我再给你介绍老师好不好?我给你签介绍信，内容你随便写呀，老师就求你这一件事，其他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王林眼泪不要钱一样流，哭着想扯我的胳膊。

    我拍开他的手站到妈妈身边，冷漠地看着他痛哭流涕的模样。

    "王林，你不是我老师了，我不会替你求情，我只会替我爸爸诅咒你！"

    扑通一声。

    一向端着架子的王林竟然众目睽睽下给我下跪求我。

    "穆清，你这是要逼死老师啊！"

    我红着眼眶扭过头，

    "王林，我曾经真的把你当成最敬重的老师。"

    "但逼死人的是你，不是我！"

    9

    屋子里的人一个个被带走。

    这些年挤在胸口的怨气总算吐出大半。

    沈叔叔向我保证，我被窃取的学术成果，会一个不落的还给我。

    他还从研究院中要了一个博士名额，破例招我进去继续读书。

    妈妈的腿换了主治医生。

    我推着妈妈的轮椅走出办公楼时，日头正好。

    读博以来，我第一次感到阳光竟然如此明媚。

    一场闹剧过后，我的日子终于平静下来。

    我和妈妈搬到了研究所的职工公寓里住，我专心完成父亲的遗志，有空就去陪妈妈复建。

    妈妈重新站起来的那天，沈叔叔给我打了一通电话。

    王林被判了二十年，没有上诉，审判结果出来当天他精神状态就不太正常了。

    也是。

    顺风顺水了一辈子，刚以为自己走到了人生的新高峰，结果转眼就成了囚犯。

    换谁都得疯。

    张娜和李书剑因为故意伤害和学术剽窃被判了十年。

    张娜父亲被查出受贿，甚至还牵扯出多年前一起医疗事故。

    校长贪污金额巨大，帮助多人通过不正当手段毕业或是调职，被免去所有职务，无期，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我挂断电话不再想和他们有关的一切，冲着妈妈张开双手，笑着鼓励她，就像当初爸爸还在的时候，他们一起鼓励我学步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