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经深了。
东宫依旧灯火通明。
正殿大门口的台阶上方,一张软椅就摆在正中。
老皇帝腰杆挺拔的坐在椅子正中,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下方的侍卫压着几名太监跪在院中。
此刻,他们再也没了之前的嚣张,甚至连见二虎时的紧张都消失不见。
他们不停的发抖,如果不是被旁边的侍卫拉扯着,甚至都跪不住。
此刻他们表现出来的,只有害怕。
是的,他们怕了。
他们真正的天,掌握他们生死的人出现了。
而他们的天出现的原因,还是因为他们欺负了对方的……嫡孙!
“秦阳说你们该死!”
皇帝的声音依旧平稳,而且语气也没有任何的波动,只是平淡的说着。
“是,是,是,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扰的主子烦心,奴才罪该万死!”
领头太监还算有几分清醒,他一听皇帝的话,连忙接口。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死亡已经在所难免,他所求的,只是速死!
毕竟死也有很多死法。
剥皮、抽筋,凌迟跟砍头都是死。
但,都要死了,谁想受了折磨再死?
他们只是没了卵子的太监,哪有什么硬骨头。
秦阳站在皇帝的身后,虽然没有开口。
但他的内心中,却不停的冷笑。
“前倨后恭,无外如是!”
皇帝听着太监的话,神色依旧没有任何波动。
他看了一眼身后眼含怒气的秦阳,这才正身看向台阶下。
原本来此吊唁太子的臣子,此刻已经开始向这里围聚。
特别是一众武将。
不仅围聚过来,以胡广大为首的几个莽撞之辈,甚至都已经撸起了袖子。
看模样,若不是皇帝在场,都想亲自出手打杀了这群太监。
皇帝只用余光扫了一眼,却丝毫没有意外。
太子是在大营中长起来的。
这群军中粗汉,除了服气自己,最服气的就是太子。
甚至在某些程度上,自己的一些决策都被他们质疑,还得太子出面调和。
如今眼见太子的儿子被欺负。
被一群无卵之辈欺负,怎么可能不急。
特别是,秦阳的母亲,也是他们武将勋职一方出来的。
皇帝似若不在意,看了一眼人群之中的杨景。
与普通的粗汉不同,杨景极类其父,行事作风很有章法。
不是将才,而是难得一遇的帅才。
也因此,武将圈子里,行成了以杨家为核心的小团体。
当年杨景他爹战死,皇帝本来还想着尽快打散杨家的圈子。
只是太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杨景自己也争气,很快便在军中站稳了跟脚。
这股势力,很难让人忽视,即便他是皇帝。
而且他也老了,如果真的走到皇权交替之时,后继之君能像太子一样,压制住这群骄兵悍将么?
皇帝的心中突兀的升起了一阵冰寒。
他暂时按下心中的不安,抬起眼皮,重新看向抖若筛糠的太监。
“说说吧,为什么要拦着二公子来祭奠太子。”
太监头子在这一瞬间,竟忽然停止了抖动。
他不经意的抬头看了一眼皇帝。
或者是皇帝身后方。
那里站着的是,张氏……
张氏根本没有任何慌张,只是平淡的眨巴了一下眼睛。
太监头子立刻又低垂下脑袋。
闷声回应着:“奴才们吃酒发懵,糊了心眼,觉得二公子没人照顾,所以……所以……”
豫国公胡广大,一听这话,立刻就瞪大了牛眼,破口大骂:“俺入你娘!”
而张氏也同时开口:“不开眼的狗奴才,太子爷不在了,也当本宫不在?
阳儿虽然不是我亲生,但他娘生前,与我情同姊妹,太子爷殡天之前更是再三交代要我好好照顾阳儿。
你等……你等腌臜小人,何苦欺我孤儿寡母!”
说着,眼泪跟不要钱一样,噗嗒噗嗒的开始掉落。
一旁的秦文也是义愤填膺,小脸愤怒的看着太监。
皇帝跟秦阳同时扭头,看了一眼抽泣的张氏。
不同的是,皇帝微微皱眉便扭回头。
而秦阳却露出与秦文一样的愤怒表情,轻声安抚了一句:“娘娘莫怕,皇爷爷定会主持公道!”
他的话本没有其他意思。
但张氏却肉眼可见的顿了一下。
强撑着对秦阳点了点头:“是啊,陛下来了,咱们就有主心骨了。”
皇帝摸了摸椅子光滑的扶手,接着开口:“你们确定是这样?”
太监头子再次开始发抖,但他依旧咬牙承认:“请主子息怒,奴才等认罚了……”
张氏神情不变,心里却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她余光撇了一眼秦阳,心中暗道:“只要这几个人不吐,就算你们爷孙再怀疑,又能如何?”
“太子爷刚死,若又发落了本宫,天下臣民,如何看待你们老秦家!”
想到这里,她又看了看一旁的儿子秦文。
心中稍稍的松快了几分。
如今太子薨逝,若秦阳这崽子再……
自己的儿子秦文,还是有机会问鼎至尊之位的。
毕竟……
他们张家,在朝堂之上,也不是散兵游勇……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寻觅了一阵,看到了文官群体中的父兄,稍微安定了许多。
“好!”
皇帝点了点头。
“既然你们承认就好!”
秦阳一听皇帝似乎准备适可而止,顿时眼神中流露出不甘,还有几分委屈。
果然天家无亲情么?
一切都要以大局为重?
呵呵呵!
秦阳心中冷笑一声,同时决定,自己一定要摆脱这种看人脸色的无奈境况。
“陛下!这不对劲啊,您再审审!”
正在有人欣慰,有人心寒的同时,一个破锣嗓子的声音,再次不合时宜的响起。
众人看去。
“又是他!一定让爹爹参他一本,粗坯!”张氏看着挤过人群的胡广大,银牙暗咬。
皇帝看着冒出头的胡广大,也是皱了皱眉呵斥道:
“滚回去!你认几个字,还准备教朕断案?”
胡广大面对皇帝的呵斥,丝毫不在意,他恭敬的行礼。
“皇爷,这几个阉货肯定有人指使,您再审审,不行俺老胡出把子力气,给他们屎锤出来,再硬的嘴也给他撬开!”
秦阳一看,眼中再次露出了精光。
皇帝眯着眼看着胡广大,好一会忽然摆手轻声道:“你过来,离我近些!”
胡广大不明所以,冒失地就凑了过来。
他的大脸刚凑过来,一个鞋底就印在了他脸上。
“你个狗操的东西,今天我儿头七,你教老子做事,我不打死你!”
皇帝已经站起了身,气喘吁吁的挥舞着千层底布鞋。
胡广大倒也皮实,不躲不闪,乖乖挨揍。
众人愣了一下,秦阳赶忙去拉。
“爷爷,你别,你冷静,这是国公!”
皇帝骂骂咧咧:“国公多个卵,老子还是皇帝!”
骂归骂,但也顺势被拉了下来。
“皇爷,您……”
胡广大见皇帝坐下,就要开口。
秦阳立刻呵斥,“还不退下,陛下气出好歹,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胡广大看了一眼皇帝,又看了一眼拦在中间的秦阳,舔着嘴,无奈的点头行礼后退。
场面暂时安静了下来。
皇帝看着眼前的事情,忽然又想起了方才自己的想法。
‘阳儿最类其父!’
好一会儿,皇帝喘匀了气之后,忽然招呼秦阳。
“你是苦主,你说说吧!”
秦阳抿着嘴沉默了一下。
张氏见事情又有反复,本来平静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她有些紧张的看着秦阳。
而秦阳突然开口:“父亲丧期,不宜大动干戈。”
张氏轻轻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当场动作,自己手中握着这几个奴才的家里人,最后肯定没事。
而皇帝听见秦阳的话,也是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秦阳看了看下方的几个太监,又接着开口:“可这几个狗才,欺我年幼,不罚,我难解心头之恨!”
皇帝更是认可的点头:“当罚!”
秦阳看了一眼张氏,心中一笑,缓缓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劳烦皇爷爷,将这几人的家里人拿下,待父亲入土为安之后,我再发落他们!”
皇帝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欺辱皇孙视同谋反,诛九族,也不为过,但你年幼,不应如此杀机毕露!”
秦阳看着皇帝摇了摇头:“我不准备杀他们,我让他们将功赎过,跟我身边跑跑腿。”
皇帝立刻皱眉摇头:“不妥,这几个狗奴才心中若对你不利……”
秦阳摆手:“皇爷爷,所以我才让您把他们家里人带过来。
而且,父亲丧期,本不应见血。
若不是,若不是他们拦我,我也不想杀那人。”
秦阳的话让皇帝的心里,再次发堵。
他沉默的点了点头。
而一旁的张氏却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办?
自己已经扣住了他们的家人,此刻杀?
那……这些人会不会因此生恨,将自己供出。
若不杀,自己手里没了把柄,他们还会替自己隐瞒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