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握着发霉的日记本站在老宅门槛前，屋檐下的马灯在穿堂风里摇晃，铜制灯罩里跃动的火苗将墙皮照得忽明忽暗。三天前那个戴靛蓝头帕的老妇人站在镇邮局门口，枯枝般的手指捏着一张泛黄的信笺。江先生，我家阿翠要死了。老人布记老年斑的脸在玻璃柜台后抽搐，您写过《湘西秘闻录》，能替她记下最后的话吗?江临的目光扫过信笺末端暗红的指印，像干涸的血痂。这是本月收到的第七份委托，自从他的民俗专栏在《申报》连载后，总有人带着血腥味的故事找上门来。但当他看清收件人地址时，呼吸突然凝滞——那分明是地图上标注为白虎村的地方，二十年来从未有过活人进出。老妇人突然扯开衣襟，胸口赫然横着道暗红色爪痕。他们说阿翠克了族长，要拿她喂白虎。老人浑浊的眼球几乎突出眼眶，您敢去吗?敢去我就把祖传的青铜匣给您。江临攥紧采访本转身就走，却被老人枯枝般的手扣住手腕。冷汗顺着脊柱滑进裤腰的瞬间，他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铜铃声——那是祖父临终前挂在床头的旧怀表发出的声响。白虎村的晨雾比别处更浓，江临跟着送葬队伍踩着露水往后山走。抬棺人的草鞋在泥地上踩出沉重的咯吱声，九具黑棺首尾相连，棺盖上密密麻麻刻着朱砂符咒。最末那具棺材突然剧烈晃动，江临看见棺盖缝隙里伸出一只青灰色的手。快看！队首的老猎户举起火把，火光照亮棺材表面猩红的江临二字。江临浑身血液凝固，这根本不是老人所说的阿翠，而是自已三天前刚在镇上登记的生辰八字。送葬队伍突然停下，所有抬棺人都保持着诡异的微笑。江临试图后退，却发现双脚陷入松软的腐殖土中。老妇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她开裂的指甲划过自已脖颈：时辰到了，该您入棺了。青铜匣在江临怀中发烫，匣面浮雕的饕餮纹突然睁开血目。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九具棺材通时裂开，数十双挂着腐肉的手拽住江临四肢。远处传来悠长的铜铃声，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老妇人站在山巅，怀里抱着穿红嫁衣的少女。江临在井底苏醒时，手腕上多了道血色绳印。腐烂的井壁上嵌着历代守村人的骸骨，每具尸骨都佩戴着青铜指虎。他摸到井壁某处凹陷，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刀撬开青砖，露出藏在夹层里的羊皮卷。血衣祠，始于康熙四十七年。江临颤抖着念出卷轴上的文字，每甲子选九阴命格者献祭，以人血养白虎，保村落百年太平。卷轴末尾画着九宫格，每个格子里都填着密密麻麻的名字，最中央赫然写着他的生辰八字。水珠顺着井壁滴落，在羊皮卷上晕开血痕。江临突然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祭祀，那些棺材里根本没有活人。当他摸向颈间祖传怀表的裂痕时，青铜匣里的东西突然发出蜂鸣。祠堂大门在子夜自动开启，三百盏人鱼油灯在供桌上无风自燃。江临看见历代守村人端着漆黑陶碗从墙壁里走出，碗中盛着蠕动的血肉。族长枯槁的手指抚过供桌上的黑白照片墙，每张照片里的人都穿着染血的嫁衣。轮到你了。族长露出嵌记獠牙的嘴，身后白虎虚影咆哮着扑来。江临举起青铜匣格挡，匣中飞出的符纸在空中结成血色罗网。白虎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利爪撕开他的左肩时，江临终于看清那些村民脖颈后的血色印记——那根本不是人类皮肤。祠堂四壁突然浮现密密麻麻的抓痕，江临在血泊中摸到井底暗格里的青铜镜。当他照向镜中的自已时，镜中人穿着染血嫁衣，额间赫然贴着褪色的符咒。铜镜背面刻着一行小字：以汝之魂，饲吾之魄。江临在晨光中醒来，发现自已躺在老宅的雕花床上。怀表依旧挂在床头，只是表面多了道细密的裂纹。楼下传来熟悉的铜铃声，他掀开被子起身时，发现三寸长的血色指甲已经刺破掌心。村口的老槐树上，第七个挂着铜铃的人偶正在风中摇晃。江临走向村尾水井时，看见井边站着穿红嫁衣的少女——她的面容和照片里二十年前的守村人一模一样。少女转身露出青灰色的脸，指尖轻轻点在江临眉心：该去准备第九批祭品了。当送葬队伍再次出现在山巅时，江临站在队伍最前端。九具棺材里躺着穿红嫁衣的少女们，每具棺材都刻着他自已的生辰八字。老妇人站在山巅高举火把，火光照亮她怀里新换的青铜匣，匣面上赫然刻着江临的名字。青铜匣落地的瞬间，整座山村的地面开始龟裂。无数血手从地底伸出，将九具棺材拽入深渊。江临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族长站在血泊中大笑，白虎虚影在他身后凝聚成形。当第一缕月光洒向大地时，山脚下新立的墓碑上刻着崭新名字，而村口铜铃的数目，变成了八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