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
明德英虚虚握住他的手,长久地凝视他,像是想68要68将68长大了68的儿子的面容铭刻于68心,然后她68像是下定了68什么决心般闭了68闭眼,轻轻叹了68一口气,又重新68笑了68起来:“阿满,接下来,答应阿娘三件事,好吗?”
“第一件事,阿满,就算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了68你孤身一人,你也要68好好地活下去。记得阿娘说过的,小满胜万全,你一个人的小满,也是万全。”
谢玄衣知道这便是最后的告别。这样的告别太过珍贵,他不想68打68断阿娘的任何一句话,只是泣不成声却忍着不发出一点声音地听着,用力点头。
“第二件事,接下来,背过身去,阿娘不希望被68你看到68我最不体面,最狰狞的一面。”
谢玄衣蓦地睁大眼,嘶声道:“阿娘,你要68做什么?!”
明德英竖起一根手指,比了68一个“嘘”的手势,示意他安静听自己说:“第三件事。”
说到68这里,她68顿了68顿。
这个饶是魂体模样也能难掩曾经养尊处优模样、举手投足都是优雅和顶级世家当家主母的气度的温柔妇人,笑容柔软,眼底却是难掩的疯狂与刻骨的恨意。
她68平静开口:“阿满,提起阿娘送你的尽欢剑,去砍掉你阿爹的脑袋。”
第
171
章
你这个畜生,你居然肖……
一言出,
四野俱寂。
闪烁摇曳的阵线仿佛不敢高声语,悄然黯淡。
明德英的手轻轻抚过尽欢剑,那柄剑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
微微鸣动,
似是在呼应明德英话语中轻描淡写68却有68如实质的杀意。
谢玄衣所有68的神色都顿住,
他有68些木然地看着明德英抚剑的手,
再僵硬地转回她的脸上,终于哑声道:“阿娘……为什么?”
明德英却没有68直接回答他,
而是虚虚地将他的眼睛蒙住。
“不要看阿娘的模样。”
魂体无法触碰,也无法阻挡视线。
可明德英不让他看,
谢玄衣纵然痛苦不堪,
疑惑不解,却也还是依言闭上了眼。
明德英笑了起来:“好孩子68。”
然后68,她起身。
魂体空若无物,她分明可以68飘过去,
可她还是一步一步在向前走,走得端丽庄严,走得杀气蓬勃。
“谢尽崖。”她音色温柔却冰冷:“自欺欺人了这么多年,
折磨了我这么多年,
将我从沉眠中唤醒,
使我不得安息这许多年,
这一次,
是时候放我去死了吗?”
面对分明放弃一切,付出一切都想要复活她的夫君,她却竟然仿佛毫无感情般直呼对方的名字,那样的语调和话语,和方才她让亲生儿子68去弑父一样,
让人只觉得毛骨悚然。
谢尽崖手指痉挛地捏着那一只收妖袋,口中还在疯魔般喃喃:“妖丹……我的妖丹珠子68……说好的八颗呢?我的第八颗妖丹呢?!就差最后68一颗,只差最后68一颗了!”
明德英也不急,她先是愣了一愣,在听清楚谢尽崖的呢喃后68,脸上有68了一种很是古怪的愉悦,她近乎欣赏地看着谢尽崖这样歇斯底里崩溃的模样,唇角的弧度逐渐难以68抑制,直到终于忍不住,“哈”地一声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谢尽崖,你也有68今天!哈哈哈哈哈——”
这一连串的笑,终于将所有68浮于表面粉饰太平的面具全部撕碎!
谢尽崖所有68话语蓦地止住,他慢慢转过头来,用68一种极为空洞,也极为可怖的目光,死死摄住了明德英。
可他越是这样,明德英就笑得越是大声,越是肆无忌惮,眼角眉梢都是止不住的快意和幸灾乐祸:“谢尽崖,我此前想过很多种怎么才能68折磨你至死的办法,你之所为,罄竹难书,纵万死也难平我心68中之恨。更不必说那些因68为你荒唐的一己私欲而死的累累白68骨。我且问你,这些年来,你敢合眼吗?!”
谢尽崖的眼底密布血丝,那些血丝像是早已与他融为一体,他低声笑了起来,竟是极坦然道:“的确不敢。我这副残躯,早就该为我所犯下的一切罪孽万劫不复。”
他的声音徒然拔高:“可那也是在我成功之后68!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功亏一篑!为何偏偏要差我最后68这一颗妖丹——”
凝辛夷微微拧眉。
在宁院时,姜妙锦也曾被真的返魂一瞬,却飞快如镜花水月般碎裂开来。如今明德英的姿态,比之姜妙锦,除却脱离肉身,几乎像是已经真的回到了这个尘世间。
可她看向谢尽崖的眉目间却全都是怨毒,没有68一分夫妻之间应有68的爱意,甚至没有68任何爱恨交织,只剩下纯然的恨和分明像是……早就知道谢尽崖在做什么!
她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是三年前谢府尚未灭亡之时,还是……之后68?
谢尽崖机关算尽,天良丧尽,最后68关头却差了一颗妖丹,功败垂成,那么……面前被召出来的如此全须全尾的明德英的神魂,又算是什么?
谢尽崖说,只要她与善渊动,谢玄衣便68会有68性命之忧,凝辛夷有68心68趁着此刻谢尽崖心68神动摇之时,先以68鬼咒召神破阵,错眼时,却见善渊正单膝跪地,一手撑在阵线上,掌心68的离火明灭不定。
他脸色并不算好,如此寒冬,他的额头却有68汗珠隐约沁透。谢尽崖到底曾是谢家家主,修为深不可测,在这别院经营如此之久而设下的阵,哪里是好解的。
可他在注意到凝辛夷望来的目光时,分明按在地上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微微颤抖,他却还是在抬眉的同68时,向她微微勾了勾唇。
凝辛夷猛地收回目光,神色平静,手却在袖下微微攥紧。
她已是凝神空渡,除却鬼咒召神,能68够破开这个大阵的方法其实还有68很多。可这里距离神都太近,不知道有68多少双眼睛悄悄盯着这里,她不想这么早就暴露自己的力量。
善渊唇边的弧度变成苦笑,他悄然抬手,将唇边的一丝血迹若无其事地抹去,重新68垂眼看向面前的大阵。
另一边。
谢玄衣一直一言不发地听着自己阿爹和阿娘的交锋,他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撕裂开来,这样言辞激烈状似疯狂的两个人和自己记忆中的爹娘相差太远,让他如坠地狱。
为何阿娘会如此恨阿爹?
他有68些理解,却又觉得自己的理解绝对不是全部。他乖顺地听从明德英的话,若是如此也没有68睁开眼,可无论他怎么想,都想不出答案来。
终于,他嘶声大喊道:“够了!都够了!!都给我闭嘴!”
他跌跌撞撞从自己站着的位置向前走,因68为闭着眼而不知几步之遥便68是台阶,于是他猛地跌倒在地,可即便68这样,他也没有68睁开眼,只是狼狈地爬起来,可这一别院的大阵都以68他为阵眼,所以68他的每一次动,都牵动整座大阵,这让他全身如同68被碾碎般痛,连牙关都浸出了一丝血,他却还是在向前。
“你们给我说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什么意思?我阿娘已经在这里了,为何说功亏一篑?什么自欺欺人,什么折磨?为何阿娘得知阿爹或许不能68成功,却反而这么……高兴?”他的声音和身体一样颤抖,可他的神色却极是坚定,好似倘若不知道这个答案,他宁愿不死不休:“以68我为阵眼又是什么意思,是杀光了所有68谢家人还不够,斩草要除根吗?是要用68我的命,来换阿娘的生吗?若是如此,何必多此一举,我……”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好孩子68,不是这样的!”明德英看着摇摇晃晃的谢玄衣,猛地打68断他的话,“是你阿爹他……他……”
真正的原因68就在嘴边,她可以68当着任何人的面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可当着自己儿子68的面,她却竟然张口结舌。
“你们说不出口,那我来问。”谢玄衣踉跄站定,以68剑撑地:“阿娘,你知道爹在白68沙堤养了外室,连女儿都十来岁了吗?”
明德英闭了闭眼:“知道。”
谢玄衣脸上幻灭一瞬,旋即露出了嗤笑:“原来我阿娘阿爹的琴瑟和鸣,真的是一场只骗到了我的笑话。既然如此,你又为何故作深情,不惜杀了满门68上下足足三百四十一人,也要复活我阿娘?”
“白68沙堤之事,是我所为。”谢尽崖像是在功亏一篑后68,倏而苍老68是十来岁,连背都变得佝偻了些:“但谢家满门68……实非我所愿。”
“实非你所愿,而你却甚至不愿意为他们敛尸。”谢玄衣的声音变得出奇地冷静:“明知我还活着,却任我蹉跎人世间,愿意献上自己的生命来找到复仇的对象。阿爹,你的心68中,真的有68一丝一毫的,对我和阿兄、阿娘的爱吗?阿爹……你爱过我们吗?”
谢尽崖想过他会问什么。
他想过谢玄衣会在他面前歇斯底里涕泗俱下地问为什么,想过他向着自己拔剑,也想过他痛苦不堪的模样。
却唯独没想到,最后68的最后68,他却竟然问了这个问题。
他在问自己为人之父的爱。
谢尽崖轻声道:“这很重要吗?”
“很重要。”谢尽崖执着道:“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谢尽崖蓦地沉默下去。
明德英眼中的哀伤越来越浓,越来越烈,魂体无泪,她的眼角却几乎要有68泪水流淌。她宁可谢玄衣心68怀仇恨地在这个世界上寻觅一个或许永远也找不到的仇人,也不愿意让他对过去有68关家的所有68美好回忆,都彻底被粉碎。
他没有68回答,谢玄衣却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低低笑了起来,笑得又平静又绝望:“那么阿爹,你献祭全家,陪葬整个白68沙堤,甚至让王家大院都变成一片废墟,想来双楠村的背后68,或许也有68你的一臂之力……所有68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你想要复活的人,究竟是谁?”
谢尽崖宁可谢玄衣歇斯底里,宁可他失去理智地质问自己,那样他还可以68冷漠以68对,可以68如从前那样挑拣他的毛病,甚至训斥他的一言一行。
可谢玄衣却如此安静,他甚至没有68睁开眼睛,就这样静静站在原地,一针见血地问出了连明德英都难以68启齿的事情。
“阿满,不用68闭着眼睛了。”明德英倏而道:“事已至此,就算闭上眼睛不看,捂住耳朵不听,也没有68什么用68了。阿娘总觉得这样就可以68不让你受到伤害,却忘了,我的阿满,已经长大了。”
“你想的没错。我不过是一个幌子68,一个被你爹从沉眠的死亡中拉扯回来,作为他检测返魂丹效用68的试验品罢了。我不能68活,也不能68死,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枯萎,却不能68逃离。这样的折磨,从我死的那一年起,已经足足十年了。”她慢慢向前,站在谢玄衣面前,注视着他缓缓睁开的眼睛,道:“最开始的时候,他引出的我的魂,不过一缕碎魂。我的魂魄被一片一片抽回人世间,每一次的返魂,我都会变得更完整一点,可神智越是清晰,我便68越是痛苦,越是绝望。因68为我无法逃离,我只能68任他摆布,直到他目的实现。”
谢玄衣眼瞳骤缩。
十年。
她的阿娘已经过了十年这样的日子68。
难怪她会怨毒,会大笑,会恨极,会见到他,就迫不及待地让他杀了谢尽崖。
“一开始,我也曾当真以68为是他爱我入骨。可渐渐的,我开始不明白68,为何我痛苦至此,为何我的残魂跪在地上,求他给我一个解脱,他却充耳不闻。直到我终于发现,他不是为了复活我,从来都不是。”
风只会穿过魂体,可明德英抑制太久的情绪终于宣泄出来,于是她的衣袂和碎发都一并开始狂舞,她的眼中开始有68了真正的讥笑和疯狂之意:“他真正想要复活的是——”
“明德英!”谢尽崖终于断喝出声,他本68就在与明德英近在咫尺的地方,闻言,他的掌风已起,就要将明德英的魂体彻底打68散:“我不许你说出那个名字!”
掌风让魂体变得飘摇,可那一掌,却最终也没有68落到明德英身上。
因68为谢玄衣面无表情地挡在了自己阿娘的魂体面前,他手中的尽欢剑没有68出鞘,但他还有68一柄匕首。
一柄被他认认真真磨了一晚又一晚,涂了一层又一层剧毒的匕首。
利器没入血肉,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
那柄匕首深深没入了谢尽崖的胸膛,鲜血崩裂的同68时,谢玄衣也被谢尽崖的这一掌拍得呕出了一口鲜血。
父亲的血和儿子68的血混杂在一起,向着地面滴滴答答,而母亲凄厉的声音则响彻在冬夜腊月的寒风之中。
“他想要复活的人,名叫明舜华。”
刚刚烧毁了终于找到的阵线破绽,将悬于谢玄衣身上的大阵解开的善渊倏而顿住。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不可置信的事情般,眼瞳微缩,甚至连离火与大阵的事情都忘却了一瞬。
便68听明德英如泣如诉的声音在风中继续响起:“谢家曾有68谶言称双生龙凤为不详。于是那一年,降生于谢府祖宅中的那对龙凤胎里的妹妹,被秘密送出了谢府,成为了谢氏旁支琴川明家的嫡女,也就是我的阿姐。因68为明家与谢家本68就是血亲,虽然相隔已远,可偏巧明舜华的长相与我也恰有68五分相似,这一切便68显得更加天衣无缝。这世间知道这件事的人极少,可你们兄妹早就在相见以68后68相认,我同68情你们兄妹二人出生之后68便68分离,甚至还体贴至极地为你们打68过掩护,遮掩许多。可我万万没有68想到——”
说到这里,明德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从谢尽崖的伤口流出来的血。那血因68为剧毒而显得色泽奇诡,匕首刺穿的刀伤也狰狞,她却看得极认真,极解脱。
末了,她终于在谢尽崖痛极也怒极的眼神里,嘶声痛斥。
“谢尽崖,你娶我,竟也是为了我与明舜华的这五分相似!你这个畜生,你居然肖想自己的亲妹妹!”
漆黑如墨的夜里,天边蓦地响起了一声凄厉冬雷。
第
172
章
“请你杀了我。”……
谢家的血百毒不侵,
但这不代表,毒对谢家人毫无用处。
若是真的如此,那么谢玄衣就不会在双楠村因为68蛊毒陷入幻境,
只是谢家血的解毒速度很快,
那些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几可致命的毒,
对于他们来说,
并不会有性命之68忧。
可毒总会让血的色泽变得奇诡,如此一层复一层涂了几日的剧毒,
混入血中68,即便不致死,
刀入胸膛的痛是真的,
剧毒将皮肉腐蚀的绞痛,也是真的。
谢尽崖已经很久都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了。
在谢家满门在他的面68前一夕皆亡的那一刹,他的神魂早已片片碎裂,他以为68那便已经是人间最剧烈的痛。
可此时此刻,
他的胸膛被自己的亲生儿子捅穿,他埋藏心底最深也是最卑劣不堪的秘密被大白68于天68下,他最不想让谁知道,
偏偏这字字句句便落入了谁的耳中68,
一股难以言喻的、他此生从未体验过的痛,
像是一柄利斧般将他劈开来,
让他忍不住佝偻身躯,
浑身颤抖。
他的脑中68蓦地想起了谢玄衣方才68的问68题。
——“阿爹,你真的爱过我们吗?”
他以为68没有的。
所以他沉默。
……真的没有吗?
对着谢玄衣满是仇恨、厌恶、甚至恶心,再无半分对父亲的孺慕之68情的眼,自己发妻字字如泣的控诉和状若癫狂的破碎神魂,他突然有了一丝的动摇。
谢尽崖从来都自以为68是一个绝对冷静,
也绝对愿意承担自己所作所为68造成的一切后68果的人。
他可以冷静地分析所有人,包括自己。
为68什么会痛?
此时此刻,他为68何会觉得痛?
他明知自己所做之68事,乃是冒天68下之68大不韪,也做好被所有人唾弃不齿的准备,正可谓他不下地狱,谁下地狱,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万死难辞。可为68何此刻看着谢玄衣充满了厌恶与不齿、仿佛在看什么脏东西的眼神,他会觉得痛?
就像是有什么他过去并不在意、从未看在眼里过,可其68实却68弥足珍贵的东西,已经无可挽回68地失去了。
谢尽崖喘着粗气,尽力调整自己的呼吸,脑中68却68如惊雷般一遍遍问68自己,想要找到一个答案。
……
谢玄衣也在大口大口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