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群山,住万壑
秋风已动,蝉先落
乘空江,渡尘波
平原漠漠,尚清和
望乡台,见遗泽
去思悠悠,少年色
嗟三声,还独坐
一分明月,一分歌
那声音气朗而清,蛊惑人心,血腥的恐惧在这歌声中消散了,听着听着,纪成陵靠着顾如玖的肩膀睡了过去,睡着时模模糊糊地想,他的歌声,比得过世间所有天籁。
灵牙惊叹:哇哦,帝君在给他唱歌
东盱抱臂:师相竟然在给他唱歌。
梦中的纪成陵内心奔腾:他搂着我!他给我唱歌!啊啊啊啊啊啊啊!
帝君潜身设计
清晨的余晖刚刚落在大地上。
“何庭芳与匈奴刘元在阳平相持半月,大小战五次,双方各有伤亡,昨夜壶口突击,何部死两千多人。”
“嗯。”
“何庭芳求援并州并州方面于欢喜昨夜与幕僚商议,说何庭芳太有能力了,如今他占据的位置乃是天下要冲,也是靳太祖起家的地方,说何庭芳并非是臣下之人,若是让他拿下洛阳,早晚是个大患。”
“嗯。”
“何部的求援也到达塞外乌孙氏,乌孙铁骑正在路上,预计十日抵达平阳”
幽密的丛林中,两位将军正在向顾如玖汇报军情,顾如玖闭着眼睛侧耳听着,直到手下将各方势力情形说清楚,他睁开眼睛,道:“洛阳方面何庭芳能应付过来,乌孙铁骑一到,也就快了,我现在只担心他拿下来之后。”
何庭芳此人此前一直在关东活动,并未占据过关中这片土地,更不要说洛阳这一天下枢纽,加上他底层的出身,有些上层的门道并不了解,有天然的缺陷。
这人打仗治军没有任何问题,但是一旦占据洛阳,形势立刻会变化,他要面对的问题就会从和匈奴刘元争夺一城一池,变成如何对不同势力进行拉拢和对抗,他即将来到十字路口,洛阳攻下后此地的胜利会带来整个北方形势的变化,但是顾如玖旁听过他的幕僚内部会议,他帐中之人没有一个人有意识在他成功后帮他调整策略,着眼点还是在和异族的城池争夺,对关中四方更复杂的虎视眈眈完全置之度外,完全没考虑过他们的对手将会变成谁,他们又要怎么靠着洛阳将整个北方中原未熄之火串联起来。
夺下洛阳到稳定洛阳,这是非常关键的一个时期,一旦陷入茫然失措的境地,外面虎狼环绕,局部的胜利转眼就会变成全局的失败。
东盱道:“帝君,二十日后杜为必须到达洛阳,不能再耽搁了,何庭芳会见闲散人员只集中在那两天,一旦错过,便没有机会了。”
原本这个老弱病残的队伍行进便慢,屠三这几体重视起了京口北人的诉求:“说说说你们想要啥?”
北方流民军:“皇帝陛下,您身边有小人,北人要求重新谈判!”
?作者有话说
还有叁k字榜单,我继续写
北军扫荡建康
建康城外百里,战场烽火还未燃净,被攻下的采石矶城头、城下攻城器械火烧未灭,蒋钦穿着铠甲正巡视战场。
这一战虽赢得轻松,但北人并非没有伤亡,很多伤兵正被人抬着往伤病所救助,伤重严重的,则是等着医师原地救助,蒋钦警醒的目光在战场上来回逡巡,他如今没有一点天上战神的风光,穿得铠甲很随便,血污重重,手指布满粗泥,浑身脏兮兮的,但远远看过去,能看到这位将军的眼神好亮,亮彻人心。
蒋钦快速移动的目光在一位伤兵处忽然停住,他看到一位女医,脸盘小小的,头上包着头巾,身材娇小地蹲在一位被长箭扎进大腿的伤兵身边,正在一手按着那男人的大腿,一手握着箭杆,正要帮那五大三粗的男人拔箭镞。
那伤兵显然也不信任这么个瘦弱的姑娘,她那小胳膊看起来他伸手就能扭断。
但是少女抿着嘴,干干净净的小脸有股认真地坚毅。
“别动。”
她轻轻柔柔地阻止了那伤兵的乱动,声音刚落,手起的瞬间箭头被拔了出来,男人发出嘶地一声的痛嚎,伤口登时涌出大量的鲜血来,那小女子却完全不被眼前的血腥吓到,拿出准备好的药粉洒上,然后扯过白色绷带手脚麻利地将他的伤处裹好。
话说,那伤兵也是皮糙肉厚从北方的尸山血海里趟过来的老兵了,但也少见这么干净的手法,尤其是那药粉一落,他的伤口被缠裹住的一会儿,他的伤口竟然好像是疼痛减了大半!他大奇道:“这是什么药!”
少女拧着那小白玉瓶,轻轻反问:“这个吗?这是止血的啊,我自己研磨的。”
伤兵大赞:“好用好用!这药好用极了,清清凉凉,立刻不痛了!”
少女将药瓶递给他:“你要吗?回去一日一次,不出三日便好。”
男人看着少女的眼神都亮了,笑逐颜开地接过那药瓶,还握了握她柔软的手:“要要要,你叫什么,你是活菩萨啊!我晚点带些肉去看你!”
少女腼腆地笑了,她笑起来很好看,像山涧草场上自由的风,还不等她和男人攀谈,她的胳膊根被一只大手握住了,少女身不由己地被人提起来,她还没说话,那男人先响亮地喊了一声:“蒋大帅!”
说罢看完蒋钦,又看这少女,表情有点懵。
蒋钦低声“嗯”了一声,也不解释,提着小姑娘便走了,小姑娘手忙脚乱抓着自己的药箱提起来,像个小猫一样被人提着,小声又不安地喊:“将军,将军你等等,你!”
一路上,士兵侧目,看着他们的大帅夹着个丫头走。
流民军:
到得没人的地方,蒋钦这才把少女放下,问:“你来这儿干什么?”
少女一脸心虚的茫然,看着自己的脚尖:“将军您认错人了吧?”
蒋钦懒得废话,伸手摘掉她的头巾,少女下意识去捂头,但额前那块翠绿的宝石展露了出来,光华耀眼,在这样风土狼烟的战场上显得格格不入。
“你是南帝身边那只羊吧?”
蒋钦将军一辈子投身行伍,没和女孩子接触过,不懂怜香惜玉怎么写,他直言道:“你是当我瞎了吗?认不出你是谁?”
白玉卧羊,名昭训,传说中的不死之身,因羊主福气,也被称为“不死的福气”。
白玉卧羊将手放下来,哑口无言,她在玄帝殿之前没有见过蒋钦将军,唯一一次相见殿中还那么多人,蒋钦将军不是在陈情就是在挨打,她自认她很不显眼,他怎么就能记住自己呢?
白玉卧羊左右为难地说:“将军你别气,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来帮你救助你的伤兵。”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软软的,小小圆圆的脸盘,看起来容颜清丽无比。
但这套对蒋钦将军没用,他板着脸,跟她就事论事:“你不用在这上帮我,真想帮去疏通一下建康朝廷行吗?”
白玉卧羊点头如捣蒜:“在做了,在做呢,你别急啊”
蒋钦:“怎么不急?你们南帝和我家帝君怎么协定的?你们办事怎么这么不靠谱!”
白玉卧羊:“可可这不能怪我们啊,我们不管具体事务的,中间在传达时出了错,谁也没有想到嘛,在疏通了,在疏通了”
蒋钦对白玉卧羊这样柔柔弱弱的人无话可说,颇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两个人面对面站在城墙角下,男人虎着脸叉着腰,女孩娇小玲珑地低着头,本该是风月浪漫、刚柔并济的一幕,蒋钦将军凭一己之力把它变成将军在训他的兵。
一路上,士兵又是一阵侧目
流民军:???
过了一会,蒋钦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硬声硬气地问:“你来这儿什么事?”
白玉卧羊茫然地抬起头,用手指指了指自己:她刚刚说了啊。
蒋钦不耐烦道:“别说是为了救伤兵!”
白玉卧羊想起来了,立刻说:“啊!险些忘了,谢谢将军提醒我来是传达南帝的意思,京口现在没有城隍镇守,你为这些人立身立命,你看你要不要担任呢?”
白玉卧羊不疾不徐地说,蒋钦的目光便在她的叙说中逐渐转冷,等她说完,蒋钦那眼神中已经有了嘲弄的恶意,他似笑非笑地环抱着手臂低头看她,笑着问:“当他南帝的手下?”
白玉卧羊表情染上不解。
她眼神清澈,不染一丝杂诟,好像在说,不然你现在也不是谁的手下啊,当南帝的手下不好吗?蒋钦看着白玉卧羊那双眼睛,还不等白玉卧羊说话,冷哼了一声,扭头走了。
北方流民军从京口一路势如破竹,从京口一路打到建康城下,这是谁也没有料到的事。
那段时间蒋钦非常痛苦,每日都处于一种焦躁狂躁中,完全不能想太多,只能专注在眼前的事情上,帮着北方流民军去赢,去攻城拔寨,因为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用处了,他是被放逐之人,无所事事,一点点本领也只能为北方这些没有根基没有指望的流民做点事,才能稍微减缓他的痛苦。
他会教蓝步蟾、戚哲刀法,教流民军如何对阵杀敌,如何摆军阵,如何选择城池,如何在战略上最快让建康朝廷感到畏惧,但是他每次教授的时候都会想到顾昉,曾经,是帝君逼迫着他去给小神仙上课,教经略,教硬功,这些都是他曾经传授过的内容,因为自身境遇的改变,他有了更深更透彻的领悟,更会做出取舍。
其实他并不想总是回忆起他的老师,但发现自己的思绪总是绕不过他,甚至如何攒起一支队伍,这都是他教给他的,他不知道要如何不去想他。
蓝步蟾曾经有一次在夜晚寻营时忽然对他说:“将军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蒋钦面上不显,但心口一跳:“谁?”
蓝步蟾叹息着摇头:“说实话我已经忘记他的名字,甚至想不起他的样子了,只记得他曾经带我去过刘元的宫殿,还去过颉斛的府上,利害罢!北方胡人前后两任皇帝的老巢!他带着我们如入无人之境。”
蒋钦鬼使神差地追问:“我们哪里像?”
蓝步蟾沉默了一霎,困扰地抓了抓自己的后颈,如实说:“不知道,只是某种感觉很像。”
那一夜,蒋钦彻夜未眠,仰头凝望天台山方向。
白玉卧羊是在蒋钦被驱逐后遇到的第一个天界的神仙。
说来奇怪,前几十年他天天与天台山混在一起,随时都会和天界打交道,等他驱逐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天界的人,他猜测两方大人物们都在休息,所以没有功夫管人间的小事。
蒋钦带着流民军摸着石头往前走,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做那个拿主意、担责任的人,其实每次攻下一座城池都在心里犹豫,自己要打去建康城下对不对?天庭听说后会不会降下灾祸?
看到白玉卧羊时他委实吓了一跳,只是没想到这小羊说来说去,原来只是南帝招揽自己。
蒋钦心中再次腾起委屈和愤怒,那股想破坏一切的冲动几乎压倒一切,像他每次下令攻城时腾起的恶意的愤怒:要不要屠城?要不要烧杀抢掠?那一刻,江淮无数百姓的生死只在他一念之间,他是顾昉亲手培养出来的人,他此前从不知道自己有多强,直到这次真正握住了冰冷炙热的权柄。
他惊悚地发现自己竟然如此有力量,他如果要他们死,京口到建康绝无活口。
可每次的最后,他的良知都轻轻地拽了他一把,将他拉回来,所以每一次他打下城池下的军令都是:禁止抢掠,控制要害,全军戒严。
也是因为他一路的厚道,让他后来几座城池攻坚得异常简单。
朝廷派来信使,与流民军谈判,问他们想要什么?
可怜这群大字不识几个的流民军,他们哪里知道具体要什么?
他们哪里真的和人谈判过,只能朴实地要求:要京口的地,要自己管军队,要物资。
消息传回朝廷,满朝文武大舒一口气:啊,他们只是要找个地方上户口。
不知道是南帝、白玉卧羊那边的疏通,还是这些条件靳朝给出来本来就不麻烦,流民军的要求明文诏书被满足,拉着八十车物资从京口怎么来的,又怎么撤回去了。
只能说蒋钦将军和北人流民对自家国土爱得深沉,在看到朝廷实力如此薄弱的时候,他们没有想自立为王,更没想断了靳朝的国祚,他们只是在想:陛下,我们是你的子民,给我们一个落脚地方!非常厚道的一群人在拿到成果后,又如江水般退去。
事后蒋钦也对身边人指天发誓,若不是被逼到那个地方了,他们怎么会要京口的地、要管自己的军队啊?
他压根不懂这些啊!
蒋钦搭着自己的草台班子,带着人和朝廷交涉,安排江防军务,方方面面百废待兴,军中事他是了解的,他会回忆顾昉如何对北方各个关隘进行布防,如何控制北方各山河大川的各层神仙,但是落到具体京口内部事务,他发现自己不会。
流民军找个能把全军名字写全乎的人都费劲,谁懂什么户籍?什么军籍?士兵家庭要怎么编户?怎么按籍抽丁,行垛集法?怎么把几千亩的土地分摊一下?
假如有人提前对蒋钦说你有一天要管这些,年轻的蒋钦会拔腿就跑,但是现如今是无数人事推着他走到了这里,北方流民军的教训已经吃够了,不自治,没有人会为他们真正上心,只要自治,这些还是要自己管!
蒋钦烦躁地一边找人商量一边做,操练士兵,铸造城池,这些他会,但是一些后勤的人吃马尾,各方分配,他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那都是王灵官的事情,他哪里会懂这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