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这种情况下,林婉婉都还有心留意,不曾看见之前去过济生堂的权德干母子出现过一次。
这可是她唯一认识的齐家亲戚。
在林婉婉等人的认知中,这种转折亲关系已经很远了。但以长安土著的眼光来看,两家亲连着亲,平日又有往来,红白事就该到场,避不开的。
齐白敛倒也没瞒着,出事那日,他去权家求助,希冀能搭上吴融的路子,探一探齐王府的虚实。结果权家反倒口出恶言,将他赶了出来。
对这种行为,林婉婉实在无从评价。哪怕帮不上忙,假意推脱几句,虚与委蛇将面上的关系维护住不行吗?
权家倚靠吴融,却又畏惧吴愔的淫威。墙头草做得不彻底,真是没眼力见得令人
“放心”。
以吴融在大殿上的表现,说他和吴愔兄友弟恭,鬼都不信。
这种时候,不管真假,但凡关于齐王府的风吹草动都该立刻报告上去。
权家以前为何对齐蔓菁紧追不舍,不就是因为齐和昶位置紧要,是最清楚皇帝健康情况的人之一。平白能得个人情的事,他们非得推出去。
齐家倒没将此事大肆宣扬,他们已经栽在名为齐王府的大坑里,不想再沾上另一座王府。
第
1660章
不能失学
济生堂重新开业的前一天,天色阴沉,像是也在为这段日子的风波而感伤。
林婉婉特意将一身孝衣的齐蔓菁找来,神色关切地问道:“家里的事都忙完了吗?需不需要让你师姐妹继续来帮忙?”
齐蔓菁紧咬着嘴唇,沉默了好一会儿,内心似乎在做着挣扎,方才缓缓说道:“已经足够了。”
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显然是这段时间太过劳累和悲伤所致。
齐家的孤本、珍本数量并不算多,众人齐心协力抄写,总归是能够完成的。至于其他没那么珍贵稀奇的书,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林婉婉微微颔首,“那行吧!”
紧接着,话音一转,“这段时间你把家里的事料理好,过段时间再去医馆上学。”
现代人习惯了三天的丧假,可大吴的风俗却截然不同。按照大吴的规矩,齐广白去世,作为妹妹的齐蔓菁要守孝九个月。
九个月,黄花菜都凉了。
林婉婉绝不可能容许她的徒弟失学这么久。
齐蔓菁眼中满是疑惑,在她的认知里,丧仪乃是头等大事,其他诸如读书之类的事情,在丧仪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连朝廷官员都要守丧丁忧,运气不好的,遇上家族庞大,说不定要连续守孝几十年。
虽说读书是正经事,但齐蔓菁觉得,自已若是此时出门上学,仿佛是对去世兄长的不尊重。
林婉婉先退一步,“先容一个月,到时我来找你父亲说道。”
一个月时间,足够齐家缓过来了。
林婉婉懂些人情世故,这种事肯定不能由齐蔓菁一个小娘子来提出,只能借用长辈的威严来对冲。
歇业数日的济生堂,连带着旁边的花想容都开门了,但重新开业后的热闹程度,与之前相比却天差地别。门口冷冷清清,没有了往日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
赵金业站在医馆门口,看着这冷清的场面,只能不停地安慰自已,或许是客人们还不知道他们开业的消息。可心中的怨念依旧无法消散,忍不住转过头,对着药柜上供奉的几个频婆果暗暗骂了几句。
赵金业如今对林婉婉说这果子能保平安的说法嗤之以鼻,这段时间的经历让他觉得,这果子根本没起到任何作用。
林婉婉这几日忙着处理各种事务,顾不上住在医馆内的晁瑜英娘仨。倒是祝明月抽空来看过,据说她们情绪还算稳定。
晁瑜英不稳定又能怎样,她安安静静地在屋里绣花,听见外头喧嚣,出去看时才知道,医馆里的大夫都被人抓走了,连张六都被人捅了一刀。
幸好朱淑顺师姐妹几个平日里学艺刻苦,关键时刻撑住了,把张六救了回来。
可济生堂连带着隔壁的花想容都空了,比过年的时候还安静。那时还有为数不少的女工来加班做绒花。可现在,偌大的几重院子,最后只剩下娘仨和几个杂役,无端地让人感到畏惧。
可若是让晁瑜英回那个已经被尹家人霸占的小院,那她还不如带着儿女继续住在济生堂,帮林婉婉看着房子。
晁瑜英不断给自已鼓劲,心中默念,你是母亲,是儿女唯一的依靠,你必须立起来……
好在后头赵金业和郑鹏池先后回来,告知已经没事了,晁瑜英晃荡在半空中的心,这才算是落了地。
原先连想都不敢想的高高在上的亲王,居然就在身边,并且犯下如此恶行。权势压顶而来,他们想的不是讨个公道,只求能平安保全就足够了。
晁瑜英思量一番,还是向学塾请了假,将儿子留在医馆内。一边又心疼尹金明交出去的束脩,请假不上学也不会退的。
郑鹏池和赵金业都不是八卦的性子,晁瑜英困在医馆内闭目塞听,也没人告诉她林婉婉究竟干出了怎样的大事。
林婉婉走进晁瑜英住的小偏院,尹洪远已经出门上学,尹香儿怀里抱着一只小狸花玩得正开心。
林婉婉定睛一看,这不是济生堂的看家猫吗!
原来是富贵那几个被送出来
“打工”
的小猫崽之一。据段晓棠的慎重调查,它另一位万恶的血亲,就是隔壁李家看粮库的。
林婉婉提醒道:“香儿,小心别让它爪子挠你。”
尹香儿脆生生地回答:“林娘子,小猫很乖的,不挠人。”
林婉婉微微颔首,笑着说:“行吧!”
反正就在医馆内,简单的抓伤能迅速处置。
林婉婉抬脚进门,开口说道:“晁娘子,这几日有没有吓着?”
晁瑜英微微摇了摇头,“我们在医馆里,连门都不出,能有什么事呢!反倒是林娘子你,遭了大罪。”
林婉婉摆了摆手道:“我没事,有事的是别人。”至少她现在没有事。
林婉婉只要看尹香儿无忧无虑的模样,就知道晁瑜英娘仨是真没有事,略微寒暄几句之后,就到前头看诊去了。
临到傍晚,为数不多的病人都已经离开,空落落的大堂里只剩下自已人。
谢静徽拿着一把鸡毛掸子轻轻擦拭大堂里的家具。只三天没有打扫,仿佛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廖金仙嘟囔道:“蔓菁何时才能回来?”
她俩同一届,情分自然非比寻常。如今一个人落了单,虽然还有其他师姐,但心里到底觉得空了一截。
杜若昭慢条斯理道:“想来师父不会让她在家里待太久。”
丧亲虽痛,但人不能一直沉溺于悲伤之中。
廖金仙一时说不出话来,不知道是否该期盼齐蔓菁能早早出来上学。
杜若昭忽的抬头,见门口出现一个眼熟胖子,似乎在齐家的葬礼上见过。
谢静徽已经先一步喊出来,“堂伯。”
谢广运呵呵笑道:“你父亲今儿忙不过来了,待会我带你回去。”
谢静徽笑意盈盈地应道:“好嘞!”暗地里腹诽,父亲几时来接过她,不都是跟着乳母回去吗。
有事直说不行吗?非得拿她当幌子。
第
1661章
医闹名单
果不其然,谢广运接下来就说道:“林娘子呢,我去同她打个招呼。”
谢静徽收起鸡毛掸子,“师父正在后头制药,堂伯,我先带你去坐下喝茶。”说着,便把谢广运带去休息室。
杜若昭会意,立刻去后头叫人。
谢广运笑着说:“早听林娘子说了,她有好茶,今儿正好尝一尝。”
林婉婉听到消息的时候,心中疑惑不已。无事不登三宝殿,谢广运上门来做什么?
交代药工们,“仔细把药材收拾了,我出去一会。”
出门洗手后,就朝着休息室走去。
林婉婉进门,就见谢广运美滋滋地喝着茶水。
谢静徽为了他晚上的睡眠质量着想,泡茶时只放了寥寥几片茶叶,权当是为这杯茶增添些许韵味、点缀一二。没想到,这样清淡的茶水正好合了谢广运的心意。
谢广运轻抿一口,清新的茶香在口中散开,赞叹道:“这茶水比之茶粥更为清新隽永。”
伸手不打笑脸人,林婉婉回道:“茶遇知音,就该懂它们的人喝,待会谢掌柜带一包回去尝尝。”既然对方如此欣赏这茶,她也乐得大方,表现出十足的诚意。
谢广运欣然道:“那可算是让我得着了。”
两人你来我往,寒暄了数个回合后,谢广运终于不再绕圈子,道明了来意,问道:“林娘子,联结长安医家到底想做什么?”
他心中一直对林婉婉此举的目的充满疑惑,此刻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林婉婉神色一正,说道:“先前齐王府的事,你也知道,我实在是吓怕了。”
说罢,长长地叹息一声,“医家生存艰难呐!”
谢广运默默不言,他心里清楚,齐王府那事压根扯不上医家艰难,换做任何一个行当,比如铁匠,在面对那样的权势压迫时,结果也是同样的。
医家生存艰难,难道庶民就轻松了吗?即便是做到医者顶尖的太医们,在权势面前不也一样毫无还手之力吗?
谢广运:“林娘子有何高见?”
林婉婉直言,“我想有没有一个法子,能限制这些杀医害医之事。”
特地补充一句,“尤其是医者本身并无过错,这种情况更为恶劣。”
谢广运心知肚明,林婉婉说的正是齐王府之事。
这种事情,单纯地从医学角度,压根无法限制。因为他们面对的不是病魔,而是权势。
济生堂养着护卫,不一样差点全军覆没吗?
谢广运直截了当,“林娘子有何好法子?”既然林婉婉提出了问题,他更想知道她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林婉婉说出了自已的想法,“能否几大医馆联合起来,建立一个医闹黑名单,对那些无故伤害医者的恶人做出限制。”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来保护医者的安全。
医者能做出何种限制?无非就是提高诊费、药费,再不济就是不治了。当然,这些话不用明说,学学太医署的手段,温养就行。
谢广运转念就明白林婉婉的未尽之言,不得不承认,出发点无疑是好的。但尽管加上了种种限制条件,若执行不到位,很容易演变成一项恶行,反而会带来不好的后果。
谢广运问道:“林娘子以为该如何做呢?”想听听林婉婉对于具体执行的想法。
林婉婉在长安医学界有两大知名特点,一是医术独到但瘸,二是为人很怂。一旦遇到闹事的,躲得比谁都快。前者说的是她的专业能力,后者则是大家对她行事风格的评价。
以朱大夫的推测,林婉婉大概是学医期间遇上过一些事,这才落下了毛病。
但从她在齐王府乃至铅丹等一系列事情上的表现来看,称得上刚烈,与以往的形象截然不同。
林婉婉沉吟道:“医家有行会,方向列出来,我们可以慢慢讨论。”
林婉婉如今在长安医学界只算有一席之地,还称不上呼风唤雨。一来她资历浅,二则是因为她的女子身份。
譬如说自从济生堂成立后,每年义诊等事务上,她出人出力都是最多的,偏偏至今坐不上话事人的位置。
林婉婉请各位医家喝茶,自然打的是私下拉拢的主意,康乐堂是重中之重。
倒不是因为谢静徽的关系,而是因为康乐堂是家族产业,里头的人不是谢广运的叔伯兄弟,就是他的子侄。比之其他医馆东家,自然多了几分人情味,更关注安全问题,毕竟那些都是他的亲人。
谢广运承认他的确有些心动,医家进退一致,有助于提高他们的地位,同时对某些别有用心者形成震慑。
哪怕依旧无法撼动权贵的心思,但对市井百姓同样有效。作为民间大夫,他们面对最多的还是那些普通病患。
谢广运问道:“如果判断牵连范围,三服还是五服?”
林婉婉惊讶不已,“啊!”
她只想限制闹事者本人,哪料到谢广运比她狠多了,一开口就是株连。
谢广运一看林婉婉的表情,就知道她是怎么想的。谆谆教诲道:“林娘子,你的想法还是太简单了。人,他不只是一个人啊!”
他背后是相关联的无数的族人和亲朋故旧。
对于普通的医闹者而言,全凭一个
“闹”
字。
这种事哪是一个人能干得下来的?还不是靠着亲朋故旧的支持。既然好处一块分了,坏处就该一并担着。
林婉婉习惯了祸不及家人的思路,万万没想到大吴是另一套社会人情伦理。
就像张法音给尹金明夫妻开出的良方是用宗族和孝道对轰,而谢广运则是借用族人亲眷的安危,震慑一些别有用心者。
林婉婉暗道一句,还是没背过任何宣言、誓言的长安土著大夫思路宽广啊!
自已差点把路走窄了。
既然两人目标相同,在这件事上初步达成一致。
谢广运劝林婉婉,先别把这件事摊开来说。
吴愔刚犯下事,医家就联合起来搞黑名单制度,岂不是将大吴医闹第一人的名头,强行按在吴愔头上。
虽然实情的确如此,但这样做可能会引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第
1662章
重拾武艺
谢广运做事圆滑,考虑问题细致入微,甚至建议此事不要以明文形式发出。
世界上最难办的不是规则内的事务,而是潜规则。
问起来大家都说没有,但限制却实实在在地存在着。没人能摸清它的深浅,这样反而更能对人心产生震慑作用。
林婉婉暗暗佩服不已,心想难怪谢广运能在一众同龄人中脱颖而出,执掌康乐堂这样的大医馆呢。
两人至此说定,先去同相熟的医家透透口风,等过几个月风波逐渐平息后,谢广运再以行会的名义,邀请各医馆、医家正式讨论此事。
林婉婉只在乎结果,并不在意一个发起人的虚名。何况以她如今在医学界的名望,想要将此事顺利推进,确实存在一定难度。
林婉婉卸下心中一件大事,回家同祝明月商议,迟疑道:“你说,这事是不是太缺德了?”说的是牵连医闹者家人的做法。
祝明月不紧不慢地吃下一牙西瓜,轻轻擦了擦嘴角,轻声道:“你要德还是要命?”
于此时人而言,名声或许比性命还重要。若是将亲人性命同样置于险地,那么医闹者便将陷入千夫所指的境地。
祝明月慢条斯理地说道:“不过需得注意,医闹者的划分标准如何确定。”
民是刁民,但缺乏有效监管的医者,同样医德堪忧。
万一有人挟私报复,故意将无辜者打成医闹,又该如何应对?
所以如何划分责任,究竟是患者存心找事还是真的属于医疗事故,就需要仔细斟酌,容不得半点马虎。
林婉婉和谢广运开始紧锣密鼓地“串联”各方医家,关乎众人生命安全的大事,自然没人在这种时候特意标榜自已的道德水平。
大家都秉持着
“你不仁我也只能不仁”
的想法,觉得这只是一种反制手段罢了。
大多数医者行医不过尽人事、混口饭吃,论起妙手回春的本事,许多人与其说是医术高明,不如说是心理安慰作用顶格,尤其是在广大的乡间。
不过此事暂且不急,风口浪尖上最重要的是稳重。
林婉婉寻得了一帮子盟友后,余下的重点便在于如何提高自身硬实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