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林婉婉心底最想捅的人是吴愔,只可惜吴愔身边护卫重重,她和齐和昶一样,即便满腔怒火,也只能有心无力。
话音刚落,帅帐内不知多少人下意识地想摸一摸自已的脖颈,这是命门啊!一想到被簪子捅中的场景,众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难怪林婉婉的“报复”手段如此决绝,一点后路不留,把天水赵氏和齐王一系都拖下水,原来这仇结得如此之大,深到足以让她不顾一切。
段晓棠轻蔑一笑,看似在安抚众人,语气却带着一丝调侃,“放心,人没死,这些学医的,下手比我们利落多了。”
冯睿达不服气地嚷嚷道:“老子专门干杀人的事。”人没死,那就是林婉婉准头不够。
段晓棠提起一桩不知真假的都市传说,“婉婉有一位同门,师姐称不上,姑且算是前辈吧!遇人不淑,愤而拔刀,连捅了负心汉二十几刀!”
故意卖了个关子,问道:“你们猜结果如何?”
冯睿达满不在乎地一摆手,大声说道:“还能怎么着,血流成河,一命呜呼!”这才是常理。
段晓棠感慨道:“这位医学生平日学习认真,二十几刀,刀刀避开要害,最后负心汉只落得一个轻伤,赔点汤药费就行了!”
冯睿达脖子一缩,脸上露出惊愕的神情。这哪是没准头,分明是太有准头了。
虽然人没死,但留下的心理阴影一辈子都难以消除。
冯睿达嗤笑道:“这千刀万剐的活,该他们来干才对。”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桩“好事”,管保犯人眼睁睁看着自已被一点点
“削”
成一个骨头架子。
尉迟野站在帅帐角落,一开始,他为一群远在长安、素未谋面的贵人的无耻行径生了好大一通闷气。
随后听到后头的消息,尉迟野的拳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只是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从前仅凭面相,以为林婉婉天真烂漫,遇上事情只会躲在墙角害怕、恐惧。
哪知道她不仅能为弟子撑起一片天,下手更是稳、准、狠,果真是好样的!
林婉婉哪里有如此坚韧的意志,不过是从同行的血泪中,得到一点宝贵的经验。
遇事,往最贵的后面躲!
段晓棠一目十行,快速将整篇可能影响林婉婉医者仁心形象的书信看完。作为当事人兼受害者,她的怨气险些化为实质,足以笼罩整座长安城。
除了详细的来龙去脉,余下的都是林婉婉的咒骂和吐槽,字里行间都能感受到她的愤怒与不甘。
段晓棠的笑容里带着几分嘲讽,“婉婉读书那会儿,老师就告诉她们学好了,往后就不用吃牢饭。”
白湛张了张口,本想反驳,可最后还是闭紧了嘴巴。心中暗自嘀咕,这老师是正经老师吗?为人师表者会这么和学生说话吗?竟然以不坐牢为终极目标!
白湛不熟悉其他林门弟子,但杜若昭他总是知道的,想到这儿,忍不住为杜乔捏一把汗。
段晓棠心底嗤笑,真以为结婚就能绑住林婉婉?
在林婉婉心中,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何况连看都看不上的人。
她虽然不推崇杀夫证道,但谁要是耽搁她“证道”,那就别怪她翻脸无情。
段晓棠的私信最大的作用就是补充了无数的细节,那些被薛曲、白秀然等留在长安的“眼睛耳朵”,有意无意忽视的细节。
正是这些细节,勾勒出了事件背后更加不堪的真相。
范成达沉重地叹一口气,当初并州刺杀案,幕后黑手直接将“凶手”的帽子盖在吴愔头上,为了维持朝堂平稳,吴杲强行将这件事抹平了。
谁能想到,多少阴谋诡计都没有吴愔这灵机一动,来得“巧妙”。
许多人站队是为了利益,而非志向。可若不仅见不着利,连本钱都得赔进去,谁又会做这赔本生意呢!
吴愔如此狂妄且愚蠢,往后谁敢追随他呢!
杜松暗暗在心底骂了一句,近几年鸿运当头,每次班师回朝都遇上大变动,简直是故意为难他。
段晓棠将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叠起来,放进荷包当中。仿佛是将关于长安的一切都收纳起来,再不受影响。
帅帐内凑热闹的人,陆陆续续离开,徒留吴越和一众心腹留在原地。
吴越坐在椅子上,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扶手,口中念叨,“范阳王府!”声音低沉,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范成达接了一句,“难怪。”
一切奥秘尽在这短短两句话中。
难怪幕后黑手笃定吴越会因为宫女被杀之事栽个大跟头,因为第一个往坑里填土的人就是大宗正吴岫。
他们过往有几分猜测,这次吴岫的儿子领头跳出来,进宫去告状,才将这件事坐实了。
许多事情都是如此,没有证据,你也找不到证据,但只要有怀疑就足够了。
吴越手支额头,难得露出几分苦恼的模样,实在想不通吴岫的动机为何。
以吴岫的资历、辈分,无论新君是谁,都只有敬着他的份。再者将自已挤兑下去,南衙军权谁来执掌,这必然将动摇吴氏的根基。
不是吴越自卖自夸,他有自知之明,禀赋不足,按照段晓棠的往日的说法,就是一“水货”。
好在吴越有两分运气,兼吴岭留下的余泽,所以跌跌撞撞,尚且能把这一摊子事撑起来。
但他只是“水”并不“菜”,吴越环顾宗室,吴氏人才凋零,连个比得上自已的都没有。
吴越询问众人,“你们说,他图什么呢?”
段晓棠语气平静地说道:“人皆逐利,前方吃紧,后方紧吃。”只是这次吃的不是军需,而是吴越。
不是每个人都一心为公的,心底有的是小算盘。
这次北征有吴越和白隽在这儿镇着,中间有庄旭等人协调,他们的后勤辎重才没被人动手脚。
并不是某些人在国家大义面前良心发现,而是他们防备得严实,没让人找到下手的机会。
第
1685章
并刀如水
南衙诸卫尤其是右武卫,在段晓棠的低气压中,战战兢兢地过了两日。
这种事,任谁都没法劝一句想开。迫于现实压力可以“认”,但难得想开。
大军一路拖拖拉拉,整体情绪从胜利后的喜悦变成行军“负重”的疲惫。
现在竟然有点悲喜交加的模样,因为德远寨已然遥遥在望。
这是大吴实际控制的最前线的领土。
一时之间不知多少人伏地痛哭,想起这一路征战的恐惧与心酸,永远长眠于草原的同袍,终于回到祖国的庆幸……
种种情绪交加,整支先锋军队的表情都十分复杂。
这让做久了思想工作的孙安丰,一时都不知该如何着手。想着要不回长安,同孙文宴请教一番?
段晓棠从马上轻盈地翻身而下,动作干脆利落。缓缓蹲下身子,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地面上稀疏的青草。指尖触碰到草叶,微微刺痛的触感中又夹杂着一丝柔软。
她缓缓回过头,目光遥遥望向那似乎看不到尽头的人潮。归家的路途,漫长又艰辛。
最初分到她手下的十个旅,十位意气风发的旅帅,如今却只剩下了四人。
只有他们四个了,这数字背后是无数的牺牲与伤痛。
就在这时,庄旭带队从远处策马疾驰而来,马蹄声哒哒作响。高声招呼道:“段二!”声音中带着几分疲惫,却也有着重逢的欣喜。
段晓棠闻声抬头,看向庄旭。两人一个在前线冲锋陷阵,一个在后方统筹协调,虽身处不同位置,但脸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憔悴和沧桑,显而易见,这段时间谁的日子都不好过。
庄旭上下打量着自已的饭搭子,见她四肢健全,没有了曾经初上战场时的彷徨与迷茫。
他怎么也没想到,段晓棠此次遭受的
“创伤”,不是来自于战场上的刀光剑影,而是后方无德无行的权贵背刺。
庄旭在后方待了数月,但下马姿势依旧利落,显然这段日子他也没闲着,不只是一直趴在案头上处理文书事务。
两人简单提两句刚刚结束的战争,待听到突厥人坚决不要大吴的酒食。庄旭不禁陷入了沉思,南衙或者说更为具体的右武卫,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名声,竟让突厥人如此抗拒。
庄旭在边关军寨待久了,对边军走私生意的暴利眼红许久。
秉承着来都来了的原则,心里琢磨着要不要捞一笔再走,补贴一下右武卫的小金库。
毕竟这年头,谁家的日子都不宽裕。能多些资源,往后行事也能更从容些。
如今看来,乌有号还是暂时不要向草原上拓展业务为好,怕挨打。
庄旭说道:“我去前方拜见王爷,后头已经安排好了,热菜热饭热汤热水都有,你自去休息便是。”
他深知段晓棠这段时间的辛苦,也明白她此刻最需要的就是好好休息。
段晓棠在这方面向来是从善如流,绝不给自已多添麻烦。能躺平休息,谁愿意劳心劳力呢!
现在他们回到了自已的地盘上,紧绷的神经自然可以稍微放松一些了。
段晓棠将前哨军队食宿巡逻等事务都安排妥当后,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她静静地站在那儿,欣赏着大吴土地上那美丽的落日。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这一刻,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但这段安宁并没有持续太久,曹学海上前恭敬地禀告道:“将军,娄管事和霍管事来了!”
作为段晓棠的亲兵,虽然与恒荣祥的人来往次数不多,但他还是认得恒荣祥的几位管事。
段晓棠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问道:“他们怎么在这儿?”
曹学海低声道:“白家的十二郎君押送后勤物资到德远寨,顺道就把并州分号的人带来了。”在这儿现场剪羊毛。
南衙的诸卫的战利品和缴获分配相对简单,除了按规定上缴的部分,剩下的就全归他们自已所有,最多也就是在内部再进行一些细分,这方面都有旧例可以参照,处理起来相对容易。
并州大营可就复杂多了,先前白隽为了寻求支持,做出了各种许诺。牵涉其中的各路军将、地方官衙、土族豪强数不胜数。
段晓棠虽然不知内情,但想来也知道这是一道相当棘手的数学题。
这段时日,并州大营的年轻人来南衙大营串门的多,但反之去并州大营串门的南衙将官却少之又少。
因为并州大营近来吵得不可开交。
据梁景春的小道消息,别看白湛每天一副生龙活虎无忧无虑的模样,但白隽每天都被吵得脑瓜子嗡嗡的。
各路军将为了多分几头牛、几只羊、几个俘虏的事,争得面红耳赤,拍桌子瞪眼睛。
加之其中某些人还有旧怨,使得气氛变得异常僵硬。看起来比一盘散沙还散沙,谁能想到这帮人前不久还勠力同心共征突厥呢!
南衙诸卫嫌麻烦,连羊带毛一起赶着走。而并州大营为了提早分账,在路上就开始剪羊毛了。
以前说没有一只羊,能带着它的毛离开并州,现在看来,这些羊压根就没法把毛带到并州去。
过了德远寨,许多缴获就要开始分配,沿着各条道路分散去山西各处,滋养这片因为战争而紧绷到极致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