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云看了泽芝一眼,又垂下眸子动了动嘴,终是拧眉一叹:“行风没了。”
泽芝不由一惊:“什么!前几日不还送信回来说一切都好么?怎得才几日的功夫,就这般了?”
菡云往宋沐卿那边瞧了眼,将泽芝拉远了些才压低了声解释道:“眼瞧着就要到门前了,突然不知从哪出来了一伙刺客,一行人基本都没了。最后是行风拼死送了小姐出来,他则与那些刺客一同死了。”
泽芝闻言也是叹了口气:“难怪小姐如此。可查到这背后是谁了?”
菡云摇了摇头。
方才情况那般紧急,如何有机会去细细查探。回府后小姐又撑不住昏了过去,也没个时间说。只得等小姐醒来后,再细细去斟酌。
泽芝和菡云都没想着相爷会帮着去查。她们来这白青院如此久,也都看明白了,知道相爷心冷。小姐既然无事,便也不会再去追究到底是什么人要害她。至于行风,北院里那么多的孩子,从中再挑一个出色的当侍卫长便可。
想到这,菡云便又叹了口气,看着还昏睡着的小姐,不由得垂下了眼。
等宋沐卿醒来,已是夜深了。
菡云和泽芝一直都候在外头耳房里,听到里头的声响,便立即起身进去服侍。
宋沐卿靠坐在床上,眸子里映着月光,更显得眸光冷冷。她就这般看着菡云泽芝二人忙活,却不开口说一句。菡云瞧着不由觉得心中难受,但是怕小姐见了更为伤心,便一直遮掩着。
过了好一会儿,宋沐卿才开口:“泽芝,你传消息出去,让溪雨去查今日巷子那边的刺客,到底是谁派来的。”
泽芝点头应是。
“我乏了,你们都下去吧。”
菡云抿了抿唇,同泽芝一起行礼退下。
等人都离开了,宋沐卿才抬眼看着顶上,在心中暗自说着:“你是受我连累,我一定会找出是谁派来的人,让你死得不冤。”
……
虽说从幽州回来出了些事,但是最金贵的二小姐也没受什么伤,只是受了惊,故而府里头还是照着老样子过。没过几日,相爷便从北院选了惊雨做新的侍卫长,而对于行风之事则是提都没提一句。
宋沐卿在院子里听到这事,也只是冷笑了声,没有多言。
这些日子,宋沐卿较之以前更为沉静无言,去幽州前好歹还会在院子里同菡云说说笑笑,如今却是连个笑模样都没了。菡云和泽芝见了也心疼,但是也没法说些什么。
好在溪雨查的快,没个几天便来了消息。也是那后面的人遮掩的不严实,从那些刺客身上入手便很快查到了到底是谁派来的。
“周家找的杀手,裴毓清提供的行踪?”
宋沐卿心中一转,便猜到了大概的情况。
她垂眸看着溪雨送上来的情报皱紧了眉头,不过倒也不算特别意外。
裴毓清表面上是个什么都不要的温润公子,背地里却一直想从皇宫那个牢笼里出去。曾贵妃城府不深,又有些眼高手低,但曾府算是宣阳的清贵之家,对裴毓清也能有些助力。当时自己选了他也是看重了这两点,有个好的母族,自己也有野心,如此便是与三皇子、四皇子都有一争之力。
只是没想到,与虎谋皮,终会害了自己。
菡云瞧见宋沐卿的脸色,试探地开口:“小姐,您是要作何打算?”
宋沐卿将手中的宣纸揉成一团,深吸了口气,闭着眼道:“将这拿去烧了吧。”
“小姐?”菡云有些奇怪。
“如今结局未定,裴毓清还有用。”宋沐卿看向菡云,“你可懂得?”
菡云抿了抿唇,眼睛里眸色复杂。她接过宣纸,朝着宋沐卿福了一礼:“奴婢明白。”
烛火燃上纸张,很快吞没了整张宣纸。菡云将灰烬处理干净,而后拿出去倒掉。
在她快到门口的时候,宋沐卿淡淡开口:“替我给六皇子府送封信,约他出来见一面。”
“是。”
*
四皇子府里,一封漠北的信送进了赤那的院子。上面说可汗病重,让其速速赶回漠北。
这消息并不算好。
可敦把持朝政已久,若是可汗一死,那么无疑二王子就会趁机上位。到时候,整个漠北便都是可敦的天下。
正因如此,赤那在收到信后便立即向裴毓真辞行。裴毓真知道这消息的严重性,故而也不多留,直接吩咐楚瑾派几人护送赤那离开川罗。
裴毓真明白赤那此行回去,不出意外便是要争夺首领之位。可敦一直野心勃勃,若是二王子成了首领,恐怕不日便要向川罗开战。要想让漠北川罗维持现状,最好的选择便是扶持赤那登上王位。
好在先前他与楚瑾便商量出了对策,漠北那边也有几个他们的人,况且赤那也不是不思进取之人,相反,正是因为他的势力威胁到了可敦的统治,才会被可敦追杀。所以此次漠北的首领争夺,不说十分把握,六七分把握还是有的。
楚瑾此时从外面进来,将最新查到的消息递给裴毓真:“主子,宋二姑娘被刺杀一事查出来了。是周家雇的人,不过背后却是六皇子推动的,人手和宋二姑娘的行程都是他暗地里给周家的。”
裴毓真看了眼不由抬起眉头:“那宋二小姐,不是站在裴毓清那边么?”
楚瑾闻言一笑:“以六皇子的心性,估计难以忍受在一女人之下。”
裴毓真冷笑:“真是个蠢材。如此心胸,看来也是个扶不上墙的。”
楚瑾敛眸浅笑,站在一旁也不接话。
裴毓真看了眼桌上的消息,抬眸看向楚瑾:“你觉得,那二小姐会如何?”
“宋二姑娘不同于一般女儿家,自有男儿般的心胸报复。为了个小小侍卫同裴毓清撕破脸,不值当。”说到这楚瑾顿了顿,而后才笑着接下去,“不过,若是有个更为不错的选择,那可就不一定了。”
☆、警告
“小姐你瞧瞧,可是这个么?”
宋府后门,宣杏将一本看上去十分有年代感的破旧册子递给宋沐婉看。
宋沐婉接过粗略翻了下,而后笑着颔首:“没错,就是这个!麻烦你了阿杏。”
宣杏摇了摇头:“大小姐说的这是什么话,就只是替你拿个册子罢了。”
说到这,宣杏突然停了话,而后垂眸有些踌躇地说道:“小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看看……砚青她们都很想你。”
宋沐婉闻言不由一愣。
她抬眸看着宣杏的样子,过了有会儿,才重新笑道:“会的。”
虽然宋沐婉并未说到底是什么时候回来,但得了她这话,宣杏也是开心地抬头瞧她:“诶,小姐这话,我一定记得和砚青她们说。”
“我离开宋府后,你们过得可好?”
宣杏点头:“二小姐对我们很照顾。小姐离府后,二小姐便给我们安排了较为轻松的活计。不是在各位主子院里干活,也不会平白受了别人的委屈。”
宋沐婉闻言拍拍宣杏的手:“如此我便放心了。你也回去吧,否则被人瞧见了也不好。”
宣杏明白地应声,而后一步三回头地回了府里。宋沐婉在原地站了会儿,便也离开了。
之前她查的种种线索,最终都指向了宋府。但是她还是带着最后的一丝期盼,便想法子找了宣杏,让她帮着从母亲以前的院里取个册子出来。
她儿时便一直与母亲同住在一个院子里,再小点的时候,若是遇到打雷,便会住进母亲的房里去。故而一直都知道,母亲有写日记的习惯。她曾经偷偷瞧过,写的都是一些琐碎事情。正好如今拿来,看看上面会不会有她想要的答案。
等回了皇子府,宋沐婉便直奔自己的院子里,而后坐到桌边开始细细翻看这本册子。
册子已经有许多年了,纸张都泛着黄,有些地方还有字迹不清之处,但好在总体保存的还算完好。
这本册子是自母亲嫁进宋府开始写起的,一直写到她最后病卧床榻的那些日子。刚开始的时候,册子上的语句间满是少女的欢欣,一字一句皆诉说着自己嫁给心上人的喜悦,但是后面因着父亲的冷落和姨娘们的入府,喜悦逐渐被嫉妒代替,然后最后成了习惯,她便被磨成了宋沐婉记忆里那个端庄温柔的母亲。
后来有了妹妹,母亲好像又有了些许快乐。但很快,她便发现了不对劲。
“我今日身子莫名乏力。苏娘担心我染上了风寒,便请了大夫,但都说一切皆好。本来我平日里也不会多心的,但不知为何今日就有些莫名地执拗。我让苏娘偷偷去杨楼街那请了罗大夫——那是我在韩家时,祖母最为相信的大夫,据说是从宫里退下来的……”
“罗大夫果真说了与旁的大夫不同的话,他说,我这不是病,是毒……”
“……我不免怨自己为何要如此多心,浑浑噩噩的过去不也挺好,这么多年了,不都是如此过来的?如今知晓了真相,是我那夫君,我心心念念的枕边人给我下的毒,便又能如何呢?我反正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如今不过再多份伤心罢了……”
“……活了半辈子,我终是看透了。本是我对他不住,他不喜我,我却硬是强求,甚至不惜赔上自己的清白与身份,带着别人的耻笑嫁入宋府,倒是让这世间平白多了一对怨偶……”
“临了,我也不愿再缠着他,我只愿葬于外头的护城河中,如此也不会脏了他的坟。想他,也不愿与我同葬吧,这便是最好不过了。”
宋沐婉接着往下翻,却发现这已是最后一页。
居然真是父亲。
宋沐婉垂下眸子,如此一切便都明白了。为什么从儿时起,父亲便从不来母亲的院子,为何他对自己和妹妹如此漠视。若不是妹妹聪慧,恐自己永远都不会入父亲的眼。
原来父亲是一直恨着母亲的,以至于不惜下毒……
她不清楚父母那辈的纠葛,也说不清谁是谁非,只是无法接受而已。
裴毓真进来的时候,便是看见宋沐婉趴在石桌上,旁边还放着一本泛黄的册子。他之前调查过宋府严氏的死,也知道她今日去过宋府。虽说在心里明白那并不是她的父母,但是她却是不知道的。而且自王家倒台后她便寄住于宋府,这么多年对严氏的情谊自是做不得假。
见宋沐婉如此,裴毓真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从未安慰过人,自是不晓得到底应如何做。
正在纠结之际,宋沐婉却好似听到了这边的响动而抬起头来。她疑惑地看着裴毓真:“殿下?”
随即想起什么,又垂下眸子起身行礼:“殿下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吗?”
虽然宋沐婉已经尽量遮掩,但是裴毓真还是瞧见了她方才抬眸看他时,眼角的一抹红。
她显然刚刚才哭过一场,眼睛上红肿尚未消去,印在白净面庞上,抬眸望他的那一眼便让裴毓真心中莫名的一阵悸动。
“本也无事,只是想起来过来瞧瞧。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谁惹了你。”
裴毓真明白她到底所为何事,但是也知道她如此便是不愿说与他听,便干脆当做不知道。
果真,宋沐婉闻言只是转身坐到石凳上,而后侧了下脸,用手快速一抹眼角:“没有的事。殿下就别猜了。”
裴毓真见此挑了下眉,而后走过去坐下,将手里一直拿着的东西放到了石桌上。
宋沐婉转过头看去,是一个深绿色的盒子:“这是什么?”
“你打开瞧瞧不就知道了。”
宋沐婉又抬眸疑惑地看了眼裴毓真,见他又朝着盒子昂了昂下巴示意她打开,才磨磨蹭蹭地开了盒子,却见里头是枚制作珠钗。只是虽说制作精良,但是配色、款式却都有些难以形容。
“这是送我的?”
“自然。”
宋沐婉瞧见裴毓真似乎等着自己夸奖的表情,动了动眉心,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来:“你怎么会想到送我这个?”
裴毓真瞧见宋沐婉的神色不似自己想象中那般,不免也有些奇怪地开口:“不是说,你们女子都喜欢精美的饰品?”
“……”
宋沐婉心中不禁一阵失语。好看的东西自然是谁都喜欢的,但是,这也不好看啊……
要不是知道裴毓真不屑做如此的事,她都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故意如此来气她。
不过见他似乎真的是出于好心,宋沐婉也不好意思说实话,只得勉为其难地盖上盖子收下了:“殿下的心意我收下了,那殿下可还有其他的什么事?”
裴毓真摇摇头:“就是来给你送东西的,自然你收到了,那我便也走了。”
宋沐婉悄悄呼出口气,而后将裴毓真送出了院子。
等重新回来,想到方才那幕,却又不禁一笑。罢了,就放梳妆台上罢。
*
哪怕外头日头再烈,宁安街的茶馆里茶客仍旧络绎不绝。
二楼雅座,宋沐卿坐在桌前喝着茶,神色平静而冷淡。她望着窗外,底下买花吃茶的人不断,就如往日一般热闹。
门口处传来一阵响动,宋沐卿却是仍旧望着外头的街景不为所动。等到人近了,才转过头去看他。
“六皇子,您这次未免有些过了。”
裴毓清仍旧是先前翩翩公子的模样,闻言也只是眉心一动,浅笑道:“宋姑娘此言……我倒是不明白了。”
宋沐卿见此,垂下眸子不再接话,只是替自己斟茶。动作轻缓而又颇有古风,本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画面,但裴毓清却皱起了眉头。
她这不按常规的反应,让他不知该如何接着说下去。
宋沐卿也不管他,当做他不在的样子,依旧淡然地斟茶、吃茶。
过了许久,裴毓清的脸色有些发僵,嘴角的笑也敛起来。这是,宋沐卿才缓缓开口。
她抬眸望向裴毓清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想,六皇子殿下是弄错了一些事。”
宋沐卿嗤笑了声:“不过也无妨,人嘛,总是会犯错的。可是我前头已是给了殿下两次机会了,连这次,是第三次。若再有下次……您记住了,如今应是殿下求着我,而不是我求着殿下。”
“虽说您是现在最好的选择,但到底也不是唯一的选择。然而对于殿下而言,我却是您最后的那根稻草。殿下要是抓不住,我可以扶您上位,自然也能将您从现在的位置上拉下来。”
说罢,宋沐卿浅笑着起身,朝着裴毓清行了一礼:“我就言尽于此。殿下,还望记着,事不过三啊……”
一直到宋沐卿抬起帘子离开茶馆,裴毓清都呆坐在位置上久久没有回神。
在他的原先的想象之中,不该是如此的,应是她宋沐卿甘愿只当他的一个谋士,放弃原先那个可笑至极的约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她可以如此平静地说下威胁的话,但自己却连一丝辩驳的机会都没有。
正如她所言,自己只是最好的选择,却不是唯一的那个。
裴毓清瘫坐在位置上,回忆方才种种,一时间不由冷汗淋漓,彻底的收了不该有的心。
☆、辛醇问罪
卯正初刻,早朝结束。
宣阳宫的宫道上,秦承恩慢步向宫外走去。一路上碰见的大臣们,都会与其相互寒暄问好几句。
谁人不知,如今秦相是陛下跟前的红人,虽无法与之深交,但点头之交也好过互相交恶。
走出宫墙外,秦承恩正要坐上马车,却突然眼角处掠过一个人影。他嘴角一直带的笑不由得收了点,皱眉侧头望去……
许久,唇角勾起。
“居然,真的是你。”
……
城东一间雅座之内,秦承恩噙着笑看着对面的人:“没想到你真从幽州出来了,兄长。”
秦承恩垂眸给自己倒了杯茶:“许久不见,不知兄长今日找我是有何贵干啊?”
秦先生顿了顿,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玉德,你还在调查她的事吗?你可知这一个不小心……”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秦玉德垂眸为自己倒着茶,嘴角的笑意也敛起了些:“如若兄长来此只是为了说这个,那便请回吧。”
秦相本名秦玉德,秦先生才是真正的秦承恩。
虽然秦先生并未实指谁,但是秦玉德却是一听便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见秦承恩似乎还要说些什么,秦玉德抬眸一笑:“兄长从幽州出来,我本是打算装作不知道的。但你若是一意孤行,一定要阻止我——那我只得再将兄长关回去了。”
秦承恩不禁眉头皱紧,“那个女子进了宫,便再与你无关了。你难道还要一错再错吗?”
秦玉德垂下了眼:“这事还是别再提了,反正我们互相都说服不了对方,不是么?不过作为给兄长接风的礼物,我隔日会将王家无罪的证据给你的,替你给四皇子递上一封投名状如何?”
他思索了会儿,似是在想着这件事的可行性,而后便是缓缓一笑:“愚弟私以为,此礼还算有些诚意的。毕竟四皇子那,大概是还未完全信任你吧?”
秦承恩有些错愕地抬头:“你……”
“想问我如何晓得的?兄长,您真是在幽州待久了,连思想都同那边的人一般愚钝了。难道你会认为,我这些年待在左相这个位置上,会毫无作为吗?”
秦玉德说完听了一会儿,见秦承恩一直眉头紧锁,才又接着说道——
“愚弟这礼,也算是给兄长致歉。当年是我太过年轻气盛,竟是狠心将兄长囚禁在幽州一连数载。不过这本也是因你一直不愿同意愚弟的建议,才不得已而为之。你我兄弟二人之间本就没甚么太大的矛盾,如此兄长便收下这礼,当自己什么都不晓得不是很好么?”
秦玉德看向秦承恩,似是在等他的回应。但是秦承恩了解他这个弟弟,若是自己不同意,恐怕不仅王家之事的线索他拿不到,秦玉德还会在这事上故作迷障,引他们进入死胡同。
秦承恩眼中眸色翻涌,思索许久,最后还是眉头一拧同意了他的话:“罢了,我不愿管你。”
秦玉德挑眉一笑:“兄长还是如先前一般,面子里子都要啊。”
说罢,不待秦承恩变了脸色,秦玉德便起身朝着他拱手一礼:“如此我们便说定了。愚弟就此拜别,这礼,待我处理完手头的事宜,便会立刻送上。”
……
待秦玉德离开,秦承恩不由得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