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心虚就将事情都说开了不行么?这么拖泥带水,没个准话的,到底是在磨谁的心?
这日趁着裴毓真还未过来,宋沐婉悄悄避着人去了趟书房。她没忘记宋沐卿之前所说的事,按着她说的法子将暗格打开,里面果真静静躺着一卷画。
她将画轻轻打开,只见一女子静坐于树下,浅笑抬眼,望着满树桃花。
宋沐婉嗤笑了声。
她先前也是贵女,不会不懂画。这画上一笔一墨,分明都带着情思。
宋沐卿说的果真都是真的。
之前本有些软化的心霎时硬了回去。趁着时辰还算早,宋沐婉跑回了自个屋子里去。午膳时分,裴毓真果真准时前来。
因为宋沐婉身子还未好全,所以仍旧是清粥小菜。
“我不是她。”
在裴毓真吹温了一勺粥递过来的时候,宋沐婉突然开口。
裴毓真闻言脸色一变,明白她这是要将这层窗户纸彻底捅开了。
其实他也不想一直瞒着她,但最近的形势对自己不太有利,楚瑾也变得有些奇怪。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不能露出弱点。
想到这,裴毓真硬下心肠,脸色也恢复了自然:“乖,先喝粥,喝完了我们再说。”
宋沐婉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盯着裴毓真,她如何看不到他脸色那一瞬间的变化。
她嘴角绷紧,又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我说,我不是她。”
裴毓真闭起了眼,过了几秒又重新睁开,仍旧重复着喂粥的动作,甚至还温和的对着宋沐婉笑:“先喝粥,一会凉了就不好喝了。”
宋沐婉有那么一霎,想着要不就这么算了吧。也没什么不好,他们都装作不知道这件事,她还能骗自己,他是爱她的,而不是因为一个早已死去的女子而这么对她。
可是,她从来都是自傲的,她无法忍受自己被当做一个女子的替代品。而且她早已死去,自己没有任何可能将她从他心里抹去。
宋沐婉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垂眸看着蹲在自己身前的裴毓真:“我不是她。我不知道她和我有多么的像,但我从小到大都生活在宋家,太后寿宴之前我甚至都没去过宣阳宫,我和你第一次见面是我来投奔你。我和她不可能是一个人。”
她不知道她此时的声音多么像在哭求。
然而哪怕她说了这么多,裴毓真却只是笑了笑:“你在说什么傻话,你就是她,你就是嫣儿。宋家嫡长女是四岁时才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所以你就是嫣儿,而且你不知道你长得和她有多么的像……”
宋沐婉猛地推开了裴毓真手中捧着的瓷碗,碗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瓣,就如同现在宋沐婉的心一般:“够了!我说了我不是她!你为什么听不进去!”
“我为什么会四岁之前都在都城查无此人,我不信你真的查不到。”
随着话音落下,宋沐婉的泪也忍不住滑落下来。
为什么她四岁才在都城突然出现,那都是因为她的父亲深深厌恶着她的母亲,厌恶到连她和妹妹都一直被他无视,甚至于都不愿让她们出现在世人面前。四岁时,母亲死了,父亲似是因为愧疚重新注意到她们,并为她们举办了盛大的生辰宴,以此来弥补缺失了四年的父爱……
不过她后来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妹妹。她的聪慧引起了父亲的注意,父亲要借她稳固势力,妹妹便提出了要让她们站在世人面前的要求。
而她,一直都是那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看着眼前不发一言的裴毓真。宋沐婉抬手狠狠擦掉泪水,冷着声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讨厌你。”
之后她直接躺了回去,不再理会身边的裴毓真。
裴毓真见此,动了动眉头,但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他出去了会儿,然后又端来了新的午膳。
“你再怎么厌恶我,也不要亏待自己的身子。”
说完,便又离开了。
但直到门又一次被合上,床上的人都没有什么动静。
-
宋沐婉本也只是一时之气,但之后裴毓真却不再每日三次不间断地为她送饭,连带她的院子,他也很少来了。
宋沐婉看向端着午膳进来的穗禾:“裴毓真呢?”
穗禾听见姑娘直呼殿下的名讳,不由一噎。但想到殿下最近的样子,又有些讨好地朝着姑娘笑了笑。
“殿下他近日公务繁忙,现时正在书房里呢。”
虽然弄不懂主子们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既然姑娘在生气,那她自然得为殿下寻个借口。否则殿下明知惹恼了姑娘,不仅不来哄,还一直去后院逗娟哥儿……这放她自个身上,都觉得怪生气的。
然而宋沐婉一看穗禾的样子,便知这是她替裴毓真找的借口。
宋沐婉冷冷一笑:“看来我在他眼里真的不算什么了,哪怕是知道我心里不舒服,也能当做没事人一般!”
穗禾咽了口口水,心里暗道,殿下您还是自求多福吧,奴婢真的尽力了。
“这府里看来我是待不下去了!”
宋沐婉这突然的一句话可把穗禾给惊着了,她急忙去拦:“姑娘你这是何苦来呢?没道理因着殿下的缘故,就要离府去呀!”
“你让开。”
宋沐婉丝毫不理会穗禾的阻拦,直接拿着早就备好的包裹,推开她从后门出了府。看这样子,倒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今日这一遭。
穗禾看着宋沐婉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不由哎呀一声,跺了跺脚去寻裴毓真去了。
而那头宋沐婉才出了四皇子府,就突然被人用黑布袋罩住了头,悄摸离开了。
袋子里全是迷药,宋沐婉虽早有准备地屏住呼吸,将荷包扔到了地上,但也没撑过多久就昏迷了过去。
☆、请旨
等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宋沐婉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头胀痛得可以,应该是吸入太多的迷药所致。
她想撑起身,却发现自己的手被反绑在身后。
难怪刚才只觉得手麻得厉害。
宋沐婉努力侧过身,打量着四周的一切。半刻之后,她可以笃定,这里不是自己熟知的任何一个地方,而且应该较为偏僻,远离闹市。
看来情况比她预期的要棘手些。
而且虽然提前有所准备,但因为对方动作实在太快,她能做的记号也比较少,也不知道裴毓真能否明白。
之前虽然因为宋沐卿所说之事,她确实难过了许久,但在情绪平复了些许后,却也发现了奇怪的地方。
她们姐妹之间已许久未曾联系过,以宋沐卿的性子,不太会突然找到自己只为了说这么一件事。哪怕在这六年间,因为行风和菡云的离世,她的情绪变得愈发难以琢磨,但也不会有如此举动才是。
她思索许久,猜测可能这件事背后应该还有他人在行事,且此人极有可能是出自四皇子府中。于是便连同裴毓真一齐布了局。
当然,他们这几日的不睦也有真的在里头,但大部分时候还是在演戏。
演给这府里的人看。
思来想去,能让宋沐卿送信给自己,又加上最近的局势,这人所谋求的也就只有皇位一事了。看来楚瑾仍旧是未死心。
想到这,门外也适时传来了响动。
宋沐婉立即靠坐在床上,愤愤地望着门口方向,少顷,果真见楚瑾推门而入。
“楚瑾?你带我来这是什么意思?!”宋沐婉皱眉看他,“难倒就因为我想要离开四皇子府,你就要杀了我不成?”
楚瑾闻言浅笑,仍旧是往日的清润模样:“宋姑娘的脸像极了我妹妹,我又如何会忍心杀你。在主子顺利登上皇位后,我就会放了你的。这事你尽管放心。”
宋沐婉闻言冷哼:“这事与我又有何干?我和他已是彻底断了情谊,如此居然还值得你这般大费周章地将我绑来这里!”
“主子近日有些糊涂了,不顾大事只纠结于儿女情长。若你不在他面前,我想他会清醒点的。”说到这,楚瑾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况且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我只是想让主子清醒,可不想让他为此做出什么错事。”
宋沐婉讥笑了声:“真是想不通你为何要如此坚持。若是裴毓真他不想争那个位置,你难道就不能换个人或是换个想法?还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楚瑾面上仍带着笑,但眼神却是冷了下来:“你这是在套我的话?”
宋沐婉嗤了声,侧过身去:“我这纯属只是好奇而已。果真当谋士的,都是心思百转,普普通通的一句话,都能想出千层的意思来。”
“如此自然最好。宋姑娘若乖一些,接下来的日子也能好过许多。”
等身后传来门被关上的声音,宋沐婉才悄悄舒了口气。
楚瑾太过谨慎了,方才差点就露了馅。
希望裴毓真能够快点来。
*
四皇子府里,穗禾刚刚询问到殿下踪迹,才刚要去请示,便意外见得殿下从屋内出来,神色匆匆地往府外走去。
“殿下,姑娘她……”
谁知话还未说完,就被裴毓真打断了。
“我知道,不用回禀了。”
穗禾眼中浮现出疑惑神色,有些弄不懂主子们都在做什么。但却也不敢多问,应了声事便退下了。
裴毓真身边没带人,从后门出了府就四处看着,果真在一处角落瞧见了一枚珍珠。他走过去将其拾起,看到底下刻一婉字,就知是宋沐婉扔在这的。
不过可能因为当时事态匆忙,除了这粒珍珠外,就没有其他任何线索。
裴毓真动了动眉头,神情有些凝重。
在王府后门能如此快动手又不引人注意的,恐怕也就只有楚瑾一人能做到了。
王家之人大多执拗,一生只会追随一位明主,至死不渝。如今他终于是领会到了。
只可惜,他对于皇位属实没什么兴趣,自无法做楚瑾的明主。
但好在如若是他动手,如此繁琐地将人绑去,应该不是要宋沐婉的命。如此,便干脆让他死心吧。
次日朝会刚散,定安帝从大殿走出,到了后殿处刘怀德上前去搀扶。
“殿下,接下来可要去哪?”
定安帝眯着眼看了看四周,慢慢舒了口气:“朕就想四处走走。”
近日来,定安帝身子越发不好了。虽皇储已立,但贤王之子到底年幼,朝中不免动荡不平。定安帝嘴上不说,好似什么都不知道,但其实心中就和明镜似的。
郁结多日,难免心中烦闷。
这时,旁一小太监脚步匆匆而来,在远处便停下行礼。
“圣上,四皇子殿下求见。”
声音不大,一层层地传来,再由刘怀德汇报。
定安帝瞧了他一眼:“宣吧。”
没一会,裴毓真携着微风而来,步履从容走至定安帝面前:“圣上。”
“何事。”
定安帝一眼都未看他,询问的语气也是淡淡。
他本就不喜这个皇子,如今身子愈发不好了,对裴毓真便也越发厌恶,甚至于连平日的上朝也是一免再免。但却不想,今日他自个凑上前来。
“臣,想要求圣上一个旨意。臣自幼喜好山水,如今心思不在朝政之上,做事也愈发惫懒,想求一闲职,好让臣能游遍大好河山。”
定安帝闻言转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你倒敢说。”良久,他嘴里才吐出了这么一句。
“朕记得,侍御史一职似乎还缺几个人,你便顶了这职吧。你爱去哪便去哪,有事也不用回都了。”
定安帝由刘怀德搀着离去,远远地留下了这么一句话,也没去看裴毓真脸上作何神情。
侍御史本是于民间巡查的官职,虽职位有些低,却也是有着实权的,但定安帝这话,便是直接将这权利给剥了,只留了个名号。
老四既然说自己只愿游山玩水,那便遂了他的意,给他一个闲职,永远远离宣阳城吧。
裴毓真垂眸一笑,转身朝着定安帝的方向拱手行礼:“臣,谢圣上。”
☆、离开
裴毓真自宫中回来,便坐在院中的躺椅上,随手翻看着民间大家新编撰的诗集。
外头一阵脚步匆匆,很快便走至他的面前。
“为什么?”
楚瑾拧眉看了他半晌,像是才认识这个从小一同长大的玩伴一样。许久,才说了这么一句。
“我向来对这些都没什么念头。父皇厌恶我,母后也视我如仇敌,从小于宫中长大,我已是看惯了那些踩地捧高的奴婢们。”
“主子想说什么?”
裴毓真放下书,坐起身看向他:“宣阳宫,向来不是什么好地方。我早已看透,如今既有机会远离,楚瑾觉得难道我还非得凑上去不成?
“先前是王家有难,我才会努力去够那个位置。因为若想翻案,那是最好也是最便捷的法子。但如今王家冤屈已解,我也该为自己活了。”
楚瑾动了动眉头:“为了一个宋沐婉,可值得?”
裴毓真没有回答,但是此时,没有回答便是最好的回答。
楚瑾苦笑一声:“也罢,终是我看错了人。我们王家,到此……才是真正的败了。她在夕水街杨柳树前的院子里。”
说罢,拱手一礼转身离去。
刚刚行过一重院落,楚瑾便觉心口猛地一下刺痛,吐出一口血来。
王家覆灭之时,他身上被种下奇毒,本想回都与父亲细商解毒之事,却得此噩耗。几年下来,这毒早已深入骨髓。
宫中的消息传来后,他就明白了裴毓真的答案,特地前来,只是想听他亲口说出来,如今也算是了了心愿。
只是王家明明百年清白,到头来却落得这般下场。着实让他心有不甘。
……
裴毓真赶到夕水街的时候,推门进去,就见宋沐婉靠坐在床上,脸上染满了不耐神色。
听见声响,她立即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就将后背转向他。
“赶紧赶紧!再绑下去,我这手就该废了!”
裴毓真立即去替她解绑,边解边听宋沐婉一直嘟嘟囔囔地说着。
“也不知楚瑾是怎么绑的,我试了好几种法子了,竟然越要解,绑得就越紧!还好你来得快,要不然我这手就别想要了……”
说了半天,裴毓真起身朝她一笑:“解开了,你看看可有什么事?”
宋沐婉作了个白眼:“就是绑得久了些,能有什么事?楚瑾那,结束了?”
裴毓真点了点头:“我进宫去向圣上请旨,如今就担了个闲职,远离了都城的权力中心。楚瑾无奈却也没什么办法。”
宋沐婉挑眉,有些诧异:“你竟下得了如此决心。”
裴毓真被她逗笑了:“那接下来,你可愿与我一同离开宣阳?我们可以去西凉吃新鲜的瓜果,也可去青州喝最好的酒。”
宋沐婉本还想要拒绝,但听到后头的话,不由撇了下嘴:“你这么说,我还怎么拒绝你?”
裴毓真笑了笑,没忍住揉了下她的头发。
虽说早已有了离开的打算,但做起来却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结束的。自裴毓真同宋沐婉一道回府,他便开始为日后的离开做准备。
他们是决定去玩乐的,不是苦行,所以暗卫自然得带上。银钱细软他大多放进了庄子里,这些年他暗地里将自己的势力发展得很大,四处都有他名下的铺面,到了地方再取用也不急。
至于宋沐婉则是照常吃吃喝喝,半点也不帮忙。
是他让她陪着去的,又不是她上赶着求来的,更何况之前的事还没说个明白呢。想让她服软?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过裴毓真也依着她,只一个人整理着。
等他将一切都处理妥当后,便去和宋沐婉商议离开的日子。
宋沐婉思索了会儿,有些迟疑地拿出了封信:“要走的话,随时都可以。但在此之前,我还是想向宋沐卿辞行。当面说就算了,都撕破脸了,也没什么意思。但总归姐妹一场,就寄封信去罢。”
裴毓真点了点头:“好,我会派人将信送过去。”
再回府的时候,楚瑾已是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