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董羡春自报家门,徐不唯和王秋风对视一眼,心头升起了同样的想法。
“竟然是他?”
天刑司下设天刑、缉凶、监察、律法四堂,分别负责审讯判决、调查追捕、监察百官和修订律法,其中尤以天刑和缉凶二堂最为人熟知。其中缉凶堂堂主杜预座下四大弟子各以春、夏、秋、冬命名,大弟子董羡春更是以思虑深远、修为卓群闻名,不但是杜预最为信任之人,更是隐隐成为天刑司下一代的领军人物。只是传言此人身患某种隐疾,绝少出外走动,没想到今日竟出现在这安盛县城。
徐不唯从中也读到了天刑司对自己的重视,心头不禁涌起一种别样的感觉,也第一次向对面的二人展露出自己的笑容:
“首先,董大人表现的过于刻意。自到了堂上以来,一言不发,所有发言都是你这兄弟代劳,双眼也从不主动和别人接触,哪怕堂上只有我们四人,也不肯就座。似乎就是为了让旁人认为你无足轻重,地位低下,而主角是你前面这位,恰恰是这种刻意引起了我的怀疑。”
“其次,便是刚才我问能否退出之时,这位兄弟右手摸鼻,貌似沉吟,从行为学上来讲,这种表现大概率代表了不自信,于是我便格外留意,待看到你董大哥示意后,他右手才放下,脸上更是浮现出轻松的神色,这才给了我肯定的答复。毫无疑问,身后所站之人在天刑司中地位更加尊贵,那谁是面试官也不难猜了。”
“哈哈哈哈,我董羡春真是没有白跑这一趟!徐司狱的推理和观察力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
“王县令,交接工作天刑司自有交代。饮冬,带上徐司狱,我们这就出发,回京!”
不待王秋风答话,董羡春已是大笑着,转身离去,哪还有半点刚才那刻意展现出的透明感。徐不唯也只来得及匆忙的和王秋风道了一声别,便被那名叫饮冬之人夹着胳膊紧紧的跟随董羡春而去。
只片刻,堂上便只剩下了王秋风一人。
“这便,走了?”
就在王秋风还在堂上凌乱之时,三人已经钻入了早早停在县衙门口的马车之内。车夫娴熟地一扬鞭,那由四匹纯种宝马所拉的华贵马车径直的奔向了城门。
“还没正式介绍,这是我四弟,苏饮冬。”
这马车内厢极为宽敞,除了董这三人,竟是还配了两名侍女亦丝毫不觉拥挤。内里还贴心的隔出了几个隔间,分别供客人和侍女休息。
在董羡春为徐不唯介绍饮冬之时,侍女早已将三人面前茶碗斟满,又贴心的从隔间内拿出时令瓜果奉上,这才施礼退下。
苏饮冬向徐不唯笑笑,算是见礼,便凑到羡春身旁,贼兮兮的说道:
“大哥,这马车也太豪华了。你说这尹知府一年俸禄不过百两,哪里来的钱?要不要回去跟杜大人说一声,到时候……”
话还没等说完,头上已是被董羡春结结实实的扇了一巴掌:
“尹良在这富庶的临台府当知府足有十几年,若说他拿出一辆破破烂烂的马车,我倒觉得他是有意为之了。再说他既敢借给我们,自也不会担心我们在这上面做文章。”
“可是……”
“可是什么!”,苏饮冬的话再度被他大哥无情打断。“纵是尹知府真有问题,那也是它监查堂之事,你少给老杜添堵!”
正在一旁默默核喝茶的徐不唯听到此话,眉毛不禁跳了一跳。果然,这天刑司的各部门之间也不是那么和睦吗。还来不及多想,董羡春的声音再度响起:
“不唯,你刚才提到的行为学是什么意思?
徐不唯心中咯噔一下,暗暗叫苦,自己刚才无意中讲出的本不应属于这片时空的词语还是没能躲过董羡春的注意。眼下也只能硬着头皮解释:
“董大哥,这是我自创的一个名词,主要是研究动物个体和社群在不同环境下,面对不同的内外因刺激,所做出的不同反应。目前研究的还比较浅显,刚才也是乱分析一通。”
这董羡春和苏饮冬两人的嘴巴仿佛被人塞入了灯泡一样,半天合不拢。不是人吗,怎么和动物牵扯上了?社群又是什么?就这还是比较浅显,那深层又是什么样子?
徐不唯见到二人目瞪口呆的反应,也是心里发毛,他这半年可是隐藏的极好,若是刚加入天刑司便被人识破不是来自于这个世界,谁知道自己将会面临什么?
董羡春率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喝了口茶水,眼神中露出一丝狡黠的神色:
“不唯所说实是让人震惊。反正到临台府还有时间,饮冬啊,好好和不唯请教一下,我先去睡一会儿,等睡醒了你好好给我讲讲,什么叫行为学。”,说完也不顾苏饮冬的抗议,一头钻入隔间去了。
“临台府?怎么,我们不是去京城吗?”,这下轮到徐不唯震惊了。
苏饮冬撇了撇嘴:
“尹良借给我们马车的时候,便再三说让我们回京之时先去他临台府一趟。大哥考虑,无论怎么说,也是从他地头上带人走,便答应了。这次还多亏了你,不然大哥还不能开口向那尹良借马车。”
“多亏了我?此话怎讲?”
“大哥说,万一要是你答应加入天刑司,总不能弄辆破烂马车带你回京,让你觉得我们不重视你。大哥这人,别看平时跟我们嘻嘻哈哈,其实最为心细,考虑问题也最为周全。你像上次……”,没有董羡春在旁,苏饮冬的话匣子一旦打开,便再也收不住,等到三百里路赶完,马车停在尹良府邸之时,他才猛然想起这几个时辰自己竟是将自己大哥嘱咐的,和徐不唯请教“行为学”之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好在睡醒的董羡春也并未纠结此事,只因尹良已是带着家眷在门外等候,待见到最后从马车上下来的徐不唯时,尹良本就挂着笑容的脸上笑意更盛。
“尹大人,怎敢劳动您大驾在府外等候?杜大人若是知道,回去怕是又要责罚于我了。您的手……?”,董羡春惊讶的发现尹良的双手在不断抖动,一边随尹良向府内走去,一边问道。
“不碍事,不碍事,老毛病了,年轻时落下的病根。一碰到下雨天或是一激动我这手便不听使唤。莫说等待,我老头子也就是这临台府事务繁多抽不开身,不然真的是想和二位一起前去这安盛县,看看传闻中的徐司狱到底是如何破案的!王秋风已将今日县衙之上的情形遣快马送至我处,只观文字,便可想见徐大人的无双风采!我临台府出了此人,他王秋风脸上有光,我老头子也可以跟着吹吹牛啊!”,尹良颇有深意的看了徐不唯一眼。
谈笑间,众人已是到了尹府会客大厅,尹良和董羡春推辞再三,最终尹良坐于上首,董羡春次之,其余主宾按次坐下后,尹良率先举杯。
“这第一杯酒,敬董羡春和苏饮冬大人!二位大人光临寒舍,真是让在下感到蓬荜生辉!”
“第二杯,敬徐不唯徐大人破获奇案!安盛有徐大人,天景有徐大人,幸甚!”
“第三杯,敬杜预杜大人!恭喜缉凶堂再添新人,杜大人宏图大展,百尺竿头,再进一步!”
……
这一场宴席下来,徐不唯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前世,回到了自己刚从法学院毕业时加入的某大型垄断行业的龙头公司的酒席之上。这尹府大厅仿佛变成了酒店的包间,那不断敬酒,祝词花样百出的尹良活脱脱便是自己当时公司领导的翻版!也正是不喜欢这样的氛围,经过几年的挣扎,徐不唯才最终决定离职,仗着自己的文笔和对推理的热爱,数年沉浮,最终成为了首屈一指的推理家。
徐不唯仍在恍惚之中,突然惊觉尹良已是屏退了作陪的家人和伺候的奴婢,偌大一个客厅,只剩了他们三人和尹良自己。正自奇怪,尹良突然起身,面向董羡春跪下:
“董大人,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