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在尹良双膝触地的同时,董羡春已是闪至须发全白的临台知府身前,尹良只觉手臂传来一股巨力,身躯亦不自觉地站直。
“尹大人,这怎么使得?您有何事,但说无妨。只要是我天刑司三人能做到之事,董某绝不提一个不字”。
董羡春深深的向尹良鞠了一躬,徐不唯和苏饮冬二人亦是躬身附和。
情绪激动的尹良拉着董羡春的手坐下,开口说道:
“董大人可知道我临台府内的璟亲王?”
天刑司三人心内一震,董羡春虽然猜到了能让这一位封疆大吏不顾礼数跪地之事必不简单,可还是没能想到尹良所求之事竟牵扯到了璟亲王!
“尹大人说笑了。三十年前,京城一战,历历在目。璟亲王之名,我天景朝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说话间,董羡春脸色露出了回忆的神色。
三十年前,前朝天子驾崩,当今天子年方十岁,初登大宝。王朝附属国寒襄国纠集北部数个小国发动战争,一路打至京城墙根之下。在只差一步便要灭国的档口,负责京师卫戍的天子三叔常茂带领卫队血战月余,最终在各地勤王部队的配合下,一举击溃敌人,更是追杀上万里,砍下主谋寒襄国主首级,逼得寒襄国迁都极北苦寒之地方才罢休。
事后,皇上论功行赏,不但赐了常茂犯讳的“璟”字做亲王名号,更是要升常茂为大元帅,统管天下兵马。却没曾想,已成璟亲王的常茂,留下一句“天下之兵,皆归我主”的口号,便放弃兵权,来到这富庶的临台府,终日只是喝酒游玩,再也不问朝政,做了个闲散王爷。天子对其行为感动不已,宣布免除临台府二十年赋税,好让这一方百姓对璟亲王感恩戴德。
“是啊,璟亲王不但勇武过人,更是对天子忠心耿耿。也怪我自己多事,方才惹出这麻烦来。”,尹良哀叹一声。
尹良的声音将董羡春的思绪从三十年前拉回到现在,知道这老人要谈到正事了,忙凝神细听。
“今年是太皇太后百岁寿辰,天景帝下旨,要各地官员、亲王进献贺礼。尹某亦是多方筹措,终是得到了一批宝物,其中尤以一块原产南山国的赤月玉最为名贵。一个月前我在尹府宴请璟亲王,见他亦对此玉爱不释手,老儿便动了心思,将此玉以璟亲王名义送给太皇太后作为贺礼。”
董羡春心下了然,这尹良在为官一道上着实高明。若是太皇太后喜欢此玉,璟亲王一高兴在皇帝面前替他美言几句,可比在朝堂之上的言官夸奖有用的多。不过听这口气,当是出了岔子。
果不其然,尹良喝了口茶,调整心情继续说道:
“璟亲王再三推辞仍是答应了下来,更是高兴的当场差人前往京城向皇上和太皇太后报喜。可谁曾想,就在数日之前,这玉竟是丢了!璟亲王闻听此事,大发雷霆,称我是故意陷害他于不忠不孝之地,言称若我不能找回此玉,便要亲口向皇上告我一个欺君之罪,算下来,两日后便是璟亲王定下的要我交玉的日子了。”
说道最后,尹良脸上已是黯淡无光,眼中露出挡不住的哀愁,现在在众人面前的不再是一个重镇知府,而只是一个无助的老人。
“尹大人,恕我冒昧,不知道前期公差可有找到什么蛛丝马迹?”,苏饮冬一拱手,看向尹良。
尹良苦笑着说道:
“苏大人,此事我并未通知手下公差,甚至尹府内也仅限于我的心腹之人知道。只因若大张旗鼓的去找这赤月玉,这临台府定是闹得满城风雨。纵是找到,皇家颜面何存!”
“奈何我人老眼花,府内之人又难堪大用,五日来虽尽心竭力,仍未有丝毫进展。董大人,尹府合府上下一百八十七口人命,全系在您身上了!”
尹良再度起身,双眼已是有了泪光,深深的向董羡春鞠了一躬,双手兀自不停地抖动,显是情绪激动不已。
“尹大人无需如此,我三人定当全力侦破此案。不唯,有什么思路么?”
苏饮冬和尹良听得董羡春如此说,目光直直的投向这个不过加入天刑司几个时辰的原安盛司狱身上。徐不唯虽没料到董羡春如此之快的征求自己意见,却也不见惊慌。
“我想请尹大人带我们去案发现场转一转。”
见董羡春微微点头,尹良便带领三人穿过大堂,在府中兜转片刻,来到一处紧闭的大门前。从外部看上去,这里同府邸内其他房间并无二致,区别只在于门口多了两名尹府家丁把守。
尹良从怀中摸出一把钥匙,开门进入,招呼家丁点燃烛火,方才回头同三人说道:
“各位,这便是我尹府内室,老儿我将收集的各类珍宝皆藏于此,五日前,赤月玉也是在此室内失窃。”
徐不唯四下望去,这内室里设置的便如同现代的博物馆一般,在室内安置了许多石质的展台,每一个展台上方都有透明的琉璃罩子,展品便摆放其中,不同的是部分展品的罩子外面还蒙有黑布。
似是看出徐不唯心中疑惑,尹良说道:
“我老头子交游甚广,这内室之中不少达官贵人都来参观过。部分宝贝过于引人注目,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这才命人以黑布遮住,只在打扫或者有贵客时方才撤下。”
见徐不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尹良右手一指:
“那里,便是赤月玉本来放置的地方了”
三人循声望向尹良手指之处,只见内室最显眼的地方,一个建造的华丽的展台之上,琉璃罩内空空如也。尹良苦笑一声,打开了话匣子:
“我对这些珍宝爱护有加,自己每日都会来观赏不说,亦会每日遣人入内打扫,对于那要进献的赤月玉更是格外注意保管,特命临台府内的能工巧匠打造了一把安全无比的锁匙,钥匙更是只得我一人保管。”
尹良顿了一顿,从身上摸出一把小巧精致的钥匙,插入赤月玉琉璃罩上的匙孔内,罩子应声而开。尹良继续说道:
“直到六日以前,这宝玉仍是安静的放在罩内。五日前午时一过,我准备再最后观赏一下这赤月玉,便派人送给璟亲王,谁曾想开门之后,这展台之上的琉璃罩完好无损,赤月玉竟是不翼而飞!和我一同前往内室的总管万华说他巳时打扫完屋内时,赤月玉仍旧完好。而门口守卫的家丁,亦未在这期间看到旁人进出。换句话说,这贼人潜入尹府,避开守卫家丁,在不破坏琉璃罩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走这赤月玉,竟是在一个时辰内犯下的!”
“事发之后,我派心腹秘密调查,五日过去,却是毫无进展,眼看日子越来越近,我甚至已经做好了革职杀头的准备。天无绝人之路,二位大人竟是从京城赶来。若不是知道您二位大人前往安盛县还有耽误不得的公务,当日便想留下二位。幸好董大人遵守承诺,回京途中来我临台府一趟,否则,我这欺君之罪怕是要坐实了!”
老人说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董羡春却是眉头紧锁,从尹良的描述中来看,这案子属实匪夷所思。沉吟片刻,董羡春开口问道:
“尹知府确认,这琉璃罩的钥匙未曾遗失?”
“绝对确认。这把钥匙我从来都是贴身保管,哪怕沐浴之时亦从不让它离开视线。我也怀疑过是不是那工匠私自留有母版,同奸佞配合盗取宝玉。是以案发后早已秘密将此人关押至府内,说来惭愧,大刑已是上了一遍又一遍,工匠仍是坚称钥匙仅我身上一把,并未私藏。”
“此事绝非工匠所为!”,徐不唯的声音传来,见尹良疑惑,徐不唯解释道:
“若是工匠真和此事有所牵扯,早在将钥匙交给尹大人之后,便该远走高飞。又怎么会等到案发之后被抓入尹府,受这皮肉之苦!”
“不唯所说不错!那工匠应是无辜。听尹大人所述,此案着实奇诡。主要的疑点有三,第一,贼人如何进入内室?第二,又是如何打开琉璃罩?第三,盗取赤月玉之后又是如何离开内室?”,董羡春接口说道,这三个问题他并不期望能马上得到答案,只是仍旧向徐不唯投去了期待的眼神。
“莫不是……妖族?”,还不待徐不唯说话,苏饮冬的声音突兀的出现,话音刚落,脑袋上又挨了董羡春一巴掌。
“出了点什么事情都要解释成妖族作祟,要我们缉凶堂做什么?”,董羡春正要继续骂他这个四弟,瞟到尹良似有惭愧之色,心内恍然:
“若是我们三人查不出个究竟,这老儿怕不是真要随便找个妖族背锅了!”
一念至此,董羡春不由得更觉责任重大。沉吟片刻,已是有了决断:
“尹大人,今晚怕是要忙活个通宵了。现在便通知府上众人,分成三组,由我们三人分别负责,包括你尹大人在内,尹府上上下下这一百八十七人,要逐一说明五日前的所作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