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带着冷冽照进窗棂,徐不唯起身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一夜久坐而僵直的身体,望着趴在桌上已经鼾声渐起的苏饮冬,和董羡春相视一笑。
三人忙活了一夜,终于是在拂晓之时,将这尹府众人访谈了一个遍,现在几人面前堆着的,正是众人的供述。
熬了一夜的董羡春眼中满布血丝,他再度拿起一份供词,眉头紧锁。
“每个人的供词看起来都像是真的,毫无破绽。难道是我真的推断错了,是尹府以外的人作案?”
“一定还漏了什么”,徐不唯喃喃自语道,自穿越以来,他还没试过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续碰上两个这么有挑战的案子,现在的徐不唯虽然身体极度疲惫,心里却像是男人面对美女时一般,处于完全的亢奋之中。突然,徐不唯的眼角瞟到一份供词,他再度抽出,凝神细看:
“我叫王汉,在尹家做家丁三年了。和马龙一起被尹大人派去担任内室守卫,我们都知道里面放的是名贵的宝贝,所以一刻也不敢大意。那天自然也不例外。”
“我记得那天雨下的很大,天色异常阴暗。卯时,万总管和谭路便来了,说是今日便要交接宝贝,马虎不得,约摸巳时,万总管打扫完毕出来,按规矩我和马龙一起搜了万总管和谭路的身,确保没有夹带。”
“午时过后,老爷带着万总管来了,万总管过来后,又喊了谭路进去。不一会儿他们三人便出来了,叮嘱我兄弟二人继续好生看守内室。”
徐不唯心头猛地一震,大喊道:
“去喊尹良!我要再去一趟内室!”
尹良昨晚陪同三人一起熬到后半夜便再也撑不住,先行回房休息去了,此时被下人叫醒,听得是徐不唯要去内室,连衣服也来不及换,便急匆匆的赶去开门。
徐不唯也不客套,进门后直冲到赤月玉的展台之前,眼神在室内四处游荡,一会儿又跑到不同展台之前直接跪下,手指在地面上不停地摸索着。
尹良和董羡春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年轻的天刑司官员在做什么,董羡春正待出声提问,徐不唯的声音激动的响起:
“尹大人,可否方便将这罩上黑布掀开一观?”
“这有何不可?”
说话间尹良已是掀开了眼前展台之上的黑布,赫然是一颗混圆透明的珠子。
“这是我费劲心思从夜郎国商人处购买的夜郎珠,若是在夜里观看,可看到它放出的耀眼美丽的光芒。当时我可是花了大价钱一次购买了四颗,特地命人将其安置在赤月玉展台四周,取’众星拱月’之意,可是现在……哎”。
“剩下三颗可是在那几处?”
徐不唯用手指向同样盖着黑布的几处展台。在得到尹良肯定的答复后,徐不唯赶忙上前,跪倒在地,再度起身后,嘴角已是有了笑意:
“尹大人,我想我知道你的宝玉是怎么丢的了。”
半柱香后,尹府内室。
“不唯,人到的差不多了,别卖关子,赶紧说。”,董羡春出声催促着。
徐不唯淡然一笑:
“尹大人,昨日您提到过,这宝玉外面罩子的钥匙都是您贴身保管,那内室的钥匙呢?”
“内室钥匙共有两把,我有一把,万华负责内室清洁,他也有一把。”
“嗯,确实是合理的安排,每次清扫都是万华万总管负责么?”
“没错,这内室之中均是我悉心收藏的宝物,所以也不放心交给其他人,万华跟了我很多年,每次都是由他负责组织人手打扫的。”
徐不唯点点头,继续说道:
“可毕竟这内室颇大,藏品颇丰,万总管自是深得尹大人信赖,可万一家丁中混入有心之人也说不定。所以尹知府特意安排了王汉马龙二人守卫,每次万总管和清洁人员打扫完毕出来,亦要接受搜身。两日前,你二人也是和往常一样,认真完成工作,是也不是?”
王汉和马龙二人点头如捣蒜一般,生怕自己被扣上一个工作不力的帽子。徐不唯踱步至尹良身前:
“打扫是在巳时结束的,所以在巳时前,宝玉应该仍在内室。这案子奇就奇在,自巳时到尹大人发现宝玉丢失的午时没有任何人进出内室,更别说那琉璃罩的钥匙还被尹大人贴身保管着。”
众人亦是纷纷点头,徐不唯深吸一口气,毕竟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对众人来说过于震撼:
“当只剩下一种可能,即使这个可能再不可思议,那也是真相。”
“这赤月玉在尹大人到来前,并没有丢!”
在众人的震惊和沉默中,尹良第一个跳起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琉璃罩中空空如也,是我亲眼所见!”
“尹大人!有时候眼睛也是会骗人的!各位,请看好!”
徐不唯将手中一份供述扔进放赤月玉的琉璃罩内,众人眼睛无不睁大,却只见那琉璃罩内仍是空空荡荡,那在众人眼前放进去的供述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
“这……这怎么可能?”,尹良揉了揉双眼,不可置信的说道。
“尹大人,说到原因,还是出在你那众星拱月的安排之上!”,徐不唯走到一颗夜明珠的展台之前:“尹大人所购买的这四颗夜郎珠,无一不是精品,所放出的光芒更甚烛火。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琉璃罩上的黑布,遮挡夜郎珠向其余几面放射出的光芒,再挪动夜郎珠的展台位置,让光源聚焦于赤月玉处,因为光的折射和反射,便可形成这“视若无物”的视觉效果!”
说话间,徐不唯用身体挡住其中一颗夜郎珠,那“消失”的供述又重新出现在展台之上。徐不唯快步走上前去,从中拿出那份供述。环顾众人,继续说道:
“这种异象出现,对光有严苛的要求。我有此推断之后,便仔细检查了夜郎珠下的展台,在地面上发现了轻微的刮痕,这便是贼人调整展台之时留下的证据!”
“而唯一有时间,有机会调整展台的人,便是万华万总管您了!”
尹良不可置信地望着那跟了他十年有余,平日老实巴交,忠心耿耿的管家:
“徐大人,会不会弄错了?万华走时可是被搜过身的,他怎么拿走的那赤月玉?”
“尹大人,您还没弄懂,万总管可不是在打扫内室之时偷走的赤月玉!我手中这份供述是您亲口所述,您说在您发现赤月玉不见后,第一时间就询问了万华,然后发生了什么?”
“然后,然后万华斩钉截铁的说在打扫之时宝玉还好端端的,内室钥匙也一直是他贴身保管,从未交给别人,更是喊来了和他一同打扫的家丁谭路作证。接着便催促我打开琉璃罩确认一下,只是我的老毛病又犯了,这手怎么也不听使唤。我便示意万华替我解下钥匙,前去查看。玻璃罩打开,只见万华摇了摇头,示意宝玉确实丢了,便听到身后一声巨响,回头看时,却是谭路跪在地上,口中说对不起我的恩情,弄丢了这么重要的……”
说到最后,尹良亦是发现了什么不对,惊恐的看着万华。
徐不唯看着眼前的临台知府,明白这老人已是想通了其中关节,叹了一口气:
“然后您就走上前去,亲自确认这宝玉确实丢了,再去搀扶起这貌似忠心耿耿的谭路,又令万华不要声张此事,秘密调查,然后便起身离开。却全然没有想到,那万华早在您回头之时,从展台之上拿起赤月玉藏于怀中,堂而皇之的跟着你离开了内室,王汉和马龙二人自也不会对你尹大人和这二人搜身检查了!”
“这万华在您身边十年之久,最是了解您!知道碰上下雨天,更兼您情急之下,心神必然激荡,一定会让他代为取钥匙检查!所以那王汉供述上所说的,万华和谭路较往日更早来到内室,是为了有更充分的时间调整夜郎珠的角度,绝非为了打扫!”,董羡春出声补充道,徐不唯重重的点了点头。
这下在场之人已是彻底明白这离奇的失窃案是如何犯下,万华虽仍紧闭双唇,可那已是惨白的脸色和谭路抖得如同筛糠一般的身体早已说明了一切。
“说,这宝玉被你二人藏在何处!”,璟亲王再也无法忍耐,冲这老管家怒吼。
谭路望向万华,哆哆嗦嗦的正要张嘴,老管家突然开口:
“做便做了!若是你徐大人真有本事,不妨再猜猜那宝玉藏在何处!”
徐不唯一愣,全然没想到这老人竟如此决绝。仓促之间,却如何在这偌大的尹府找到一块小小的玉。一筹莫展之际,一只大手搭上了徐不唯的肩头,回头望去,正是董羡春。
“嘴硬么?是时候让饮冬露两手从天刑堂学来的本事了。”
苏饮冬心领神会,架起谭路便出了门。约摸一个时辰过后,完好无损的赤月玉出现在了众人面前,万华也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在地。
“天刑司果然是好手段!我常茂今日也算开了眼!有了这玉,皇上必然龙颜大悦!尹大人,那我就先告辞了。哈哈哈哈。”
璟亲王说完,在满场众人的躬身祝贺之中,拿起宝玉,潇洒的离开了。
“几位大人!受我尹良一拜!”,璟亲王刚刚离开,临台知府便又纳头拜倒。
“尹大人,万万不可如此啊!”,董羡春这次没用上内劲,一托之下,竟没托动老人。
“我尹良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董大人应允!若是不然,我这把老骨头便万万起身不得!”
董羡春似是知道老人要说什么,一边用力将尹良托起,一边说道:
“尹大人放心,此事本乃尹府家事,我等三人只是前来归还马车,顺便替尹大人做了个参谋,绝非以天刑司身份前来探案!此二人亦自当交给尹大人发落。”
这一番话说出之后,尹良双手紧紧的握住董羡春,情绪激动不已。无怪乎天刑司如此受到天子重视,果然是能人辈出!眼前之人不但看破了自己内心的想法,更是给自己毫无理由的请求找到了完美的借口。
徐不唯注视着场内的一切,心中所想却是此二人犯下大案的动机又是什么?刚才自己所说的一切,大部分皆是推理,实质证据几乎没有,要如何给二人定罪?交由尹良自行处理,真的合乎规矩么?苏饮冬又是用了什么手段让谭路这么快的招供?
不过这一切,好像都不重要,毕竟宝玉已经被找回,看着在场众人眉眼舒展,喜笑颜开的样子。没来由的,徐不唯想起了在法学院读书时,一名教授提出的问题:
“程序正义和结果正义哪个更应被维护?”
一个时辰后,载着徐不唯等三人的华贵马车再度出发,直奔京城,奔着那天景朝最为强大,最为神秘的组织—天刑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