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光宗不知道杨掬月对于他的婚事焦急而忧虑却毫无办法,——毕竟她不是他生母,在他的亲事上,她也不好态度强硬。
上次说的姑娘?高光宗愣了一愣:“是姓方的姑娘?”
杨氏深吸一口气,没好气道:“什么姓方的?是姓房!梨花巷房秀才的女儿!”
“哦哦。”高光宗应道,“原来是房秀才。”
杨氏见他态度敷衍,干脆道:“还是让你爹跟你说吧。”
她到底是继母,不是亲生的。而且在她有孕之前,高光宗明显与她极为疏远。婚姻大事,还是让他亲生父亲多多费心吧。
高光宗的父亲高屠户对房秀才的女儿极为满意。据说房姑娘生的文秀,从小跟着秀才爹识文断字,秀才女嫁秀才,岂不是正合适?而且房姑娘勤劳能干,她自母亲过世后,就照顾家里,处理家务井井有条。
虽说房家穷了一点,可没关系啊。高家杀猪卖肉又开书肆卖书有钱啊。他们高家,又不图人家嫁妆……
高屠户将房姑娘的好告诉儿子,希望儿子能同意。
高光宗沉默了好一会儿,方轻声道:“既然爹爹说好,那就好吧。”
他想,娶妻当娶贤。既是贤女,那便娶了吧。
反正他确实是该娶妻了。
双方有意后,合了八字,婚事很快定下。
洞房花烛夜,高光宗掀开了新娘子的盖头。
烛光下,新娘子粉颈低垂,温柔娴静。
他怔了一怔,有片刻的恍惚。
婚后高光宗发现,妻子的确如同议亲前他所听说的那样,勤劳能干,人也温柔。她孝敬公婆,操持家务,俨然是个贤妻。
对这样的妻子,高光宗无疑是满意的。当他知道,妻子房氏的乳名是房青青时,他微微一愣,想到自己曾经写过的《青娘传》,暗想,许是缘分天定了。
不过,还是不一样的。
他写的青娘,容颜明艳娇美,和妻子的文秀温柔并不一样。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去。婚后第三年,房氏为他生下一个儿子。可惜这个儿子性子不像他,也不像房氏,经常闯祸。他为此教训了儿子好多次。
一日,高光宗刚从书肆回来,邻居就怒气冲冲上门告状。他心头一跳,忙问:“怎么了?可是这兔崽子又闯了什么祸?”
邻居气呼呼的:“这臭小子,趴在墙头上,拿枣子打我女儿的头……”
高光宗额头突突直跳,连忙道歉。他回去之后就拎了儿子过来,喝道:“怎的又去闹事?上次你把人家珠串揪坏,这次又学会爬墙打人!还欺负小姑娘!”
他抡圆了巴掌,准备在儿子屁股上狠狠打几下。这小子不过才六岁,竟整日欺负小姑娘,半点男子汉的血性都没有。想老子他六岁的时候,那可是专跟男孩子打架!
高光宗眼疾手快,一巴掌落在儿子屁股上。
儿子嗷嗷直叫:“我没有欺负珠珠,我是喜欢她。可她老不睬我,我才拿枣子丢她,我丢了她,她就看我了!”
高光宗的手忽然顿住了,脑海中似是有道亮光闪过,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他颤声问:“你说——什么?”
“我不是欺负她,我很喜欢她,想跟她一起玩儿……”儿子抽抽搭搭。
高光宗愣住了,他忽的想起一些旧事来。是喜欢吗?
趁他发愣之际,儿子一溜烟儿跑走了。
高光宗这才回过神来,暗骂一声:“臭小子。”追了上去。
他想,是或不是已经不重要了。过去那么久,有些事,他已经忘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世高光宗没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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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番外:周成
周成从外面回来,
遇上了邻居大娘。
那大娘笑呵呵的,
甚是热情:“他叔,
我家那口子绢花买的多,我姑娘用不着。还剩了一朵,
给你家闺女带回去吧!街坊邻居住着,
她也没得过我什么东西。我那天看了一眼,你家闺女,
长的可真俊……”
将绢花塞到周成怀里,
大娘扭着腰,拐回了自家。
周成捏着绢花推开门,
走进院子。六姑娘正站在梯子上贴春联。他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连声道:“姑娘,快下来。放着我来!”
六姑娘听到了他的唤声,
回首冲他灿然一笑,娇美明艳,她咯咯一笑,声音宛若银铃,
说不出的动听。她将春联贴好,才如飞燕一般,轻巧跳下梯子,笑道:“你嚷嚷什么啊?不过是贴个春联儿,
又有什么难的?”
眼看着一团红云向下坠落,周成心里一惊,下意识就伸了双臂去接她。
画面陡然一转,
那不高的梯子似是变幻成了万丈深渊,而他亦是站在悬崖边上。她面带笑容,却是从崖顶跌了下去。他忙伸手去拉,却扑了个空。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坠落下去,大红的衣衫在风中轻轻飘荡,她脸上依然带着笑意。他仿佛听到她咯咯而笑,又轻又软地唤他:“周成,周成……”
“在!”周成情不自禁低应一声,他身体不受控制一般,跟着跳了下去。
……
身子一抖,周成猛地睁开了眼睛。
月光穿过窗纱,给房间镀上了一层银光。周成只觉得眼睛发涩,他揉了揉眼睛,又轻轻擦拭了一下额头的虚汗。
借着月光,看了一眼沙漏:才丑时。
缓缓闭上眼睛,周成忍不住轻叹一声。
他又做这样的梦了。这段时日以来,周成常常做梦。醒来后,他能清楚地记得梦中的场景。
这些梦大同小异。前半段都是他那年和六公主在太平县时的一些场景,或是初到太平县时布置宅子,或是后来搬到了胭脂巷,她站在院子里看花……不管前面怎样,到了后面必然是她一身红衣从崖顶坠落,而他在旁边,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他庆幸这是梦,可有时他又想,焉知这梦境不是对现实的反映?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说过她的消息了。
周成是个孤儿。他自幼父母双亡,无亲无故,后来做了暗卫,跟在三殿下秦珣身边。他十九岁那年,三殿下要到边关去,却把他给叫了过去。
周成还记得三殿下对他说道:“我这次去边关,你不用同去。你留在宫里,保护好一个人就行……”
那时周成就隐约猜出来了,三殿下指的是那个老实呆木的四殿下。
果然,他听到三殿下道:“你跟在老四身边,护好他。”
“是!”周成行礼应下,他心知三殿下同四殿下手足情深。三殿下这么说,他丝毫不觉得意外。
三殿下秦珣眸色沉沉,又续了一句:“我不想他有一点闪失,你在他在。”
周成心中一凛,忙道:“殿下放心,周成只要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会保护好四殿下,绝不让他受一丝伤害。”
三殿下这才点了头,似是放下心来。
就这样,周成由三殿下的暗卫变成了四殿下的侍卫。他在三殿下离开京城后,一只跟在四殿下身边。后来四殿下去工部,他也跟着去工部。四殿下去河东,他也跟着去了河东……
周成心想,在一开始,他是有些看不上四殿下的。他先时是三殿下的人,三殿下文采武功都远远胜过四殿下。而四殿下生的女相,性子也软,每日老老实实,木着一张脸……
——换了一个主子,对周成而言,并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但他自忖他既然应了三殿下,那自然会说到做到,认真保护四殿下。
在河东赈灾时,周成对四殿下的观感有些许转变。他看到四殿下心系灾民,在杜侍郎与贾四张等人的协助下,成功处理河东旱灾一事。——四殿下也是有可取之处的嘛!
因为皇帝的万寿节快要来了,解决好河东的事情后,四殿下决定轻装简从赶回京城。
事情到这里,周成还不觉得如何。真正让他开始起疑,是四殿下将他留给杜侍郎,又支开众人。
他是三殿下留下来保护四殿下的?新主子竟将他留给杜侍郎,这是什么道理?
周成当时面上不显,可是暗地里却悄悄地跟着四殿下。
待四殿下的马不受控制拐上荆棘崖时,他忙跟了上去。
骏马发了疯一样直奔崖顶,他拼尽全力,才勉强跟上。
看到四殿下连人带马即将从崖顶摔落,他想都没想,纵身一跃,试图营救。
骏马哀鸣一声,直直坠落。
……
当然,那一天,他们都没死,他们都活了下来。——后来周成曾经不止一次想过,近来他时常做梦,梦到四殿下一身红衣坠崖,而他却没能接住。是不是源于对那一日的恐惧和后怕?
在荆棘崖崖壁的山洞里,他发现了四殿下的秘密。——那个秘密惊得他几乎魂飞魄散。
他不知道那天在山洞里,在她昏迷期间,他都想了些什么。他只记得他的心极乱。
在她醒来以后,他毫不掩饰道破了她的秘密,也确定了一件事:她是想自己一个人悄悄寻死的。
这让他惊慌之余,又隐约有些失望。他知道,他不能任她去死。不管她究竟是男是女,她是因为什么而掩饰身份。他都不能让她自杀。——这不仅仅是因为他答应了三殿下。
可是她不想连累人,只愿一个人悄悄死去。
周成记得自己一把抓住了她,脱口而出:“殿下可以假死。”
他认真考虑,给她出主意。他想,不管怎么样,她都得活着。
可她大约是真的担心自己连累他人吧,在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又搬出与她素来交好的三殿下之后,才答应他假死。
在她冲他点头,表示不再寻死时,周成长舒了口气,心里前所未有的畅快甜美。这种喜悦,丝毫不亚于他完成了一个艰难的任务。
她恢复了女儿身,同他一起趁着混乱,去了河东附近的太平县。
周成开始唤她六姑娘,也隐约猜出了她的身世,知道她的艰辛。
说来也奇怪,以为四殿下是皇子时,他看四殿下,觉得她胆小怯懦,又蠢又呆。可是当发现她是一位公主后,她依然胆小,他看她时竟不自觉地带上了丝丝怜惜。
公主们都应该是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可她却不得不经历生死,舍弃皇嗣身份。——或许如果不是他阻拦的话,她已经自行结束了性命。
想到这里,他越发觉得心酸。他想,他一定要保护好她,教她快快活活,无忧无虑。——毕竟她已决定离开人世,如果不是他执意将她留在这世间,她又怎会有诸多烦恼?
他既然要她活着,那就该教她活得幸福快乐。
他们在太平县隐居,他将她先行安置好,自己在外打探消息,又暗暗想法子办路引和户籍。
先是在太平县城东,后是在太平县西的胭脂巷。不管是在哪里,他们那一段时光都是普通而温馨的。
在后来周成的梦里,他们依然是在太平县的小院子里。可是无论一开始有多么开心,最后必定是以她的坠崖而结束。
在周成看来,他和六姑娘都很少享受普通生活。他早年接受暗卫训练,而她则以弱质女流之身在宫中艰难挣扎。
在太平县的数月,对他们来说新奇而美好。
他们会布置宅院,会装饰房子,会喝腊八粥,会贴春联……六姑娘渐渐不像初时那般呆木,开始看话本子,甚至还学针线……
他心里有种莫名的欢喜,仿佛她这样的转变,都是因为他的缘故。
周成承认,那个时候,他确实曾以为可以这样下去,直至生命的尽头。他想不清楚,也不敢想,他们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关系一直走下去。但是似乎就保持那样也挺好的。
可他没想到,三殿下出现在了太平县,敲醒了他的梦。
三殿下是他的旧主子,确切点说,三殿下一直是他的主子。他奉命保护她,奉的也是三殿下的命令。
那一夜,周成彻底清醒过来。明明四月已经不甚冷了,他都为她买夏日降暑的冰雪冷元子了,可他仍是感到阵阵寒意。
面对三殿下的质疑,他犹豫再三,虽没直接告诉三殿下她的秘密,却把他领到了他们在胭脂巷的宅院前。
他想,以三殿下对四殿下的感情,肯定能原谅她,还会帮助她。她是公主,是金枝玉叶,她不该一直藏匿在民间。——尽管他自己异常留恋在太平县的生活。
他不知道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正如没有人知道那一夜在宅院外的他,内心正在经受怎样的煎熬。
次日天亮了,周成见到了站在三殿下身侧一身女装的她。
他暗松一口气,三殿下到底还是顾忌骨肉情意的,没有真的为难她。
就是在这一日上,三殿下为了救她,被刺伤了手。周成略感欣慰的同时,心里又有无法忽视的失落。
她以后会有三殿下护着,他再想保护她,想同她一起在太平县喝腊八粥就难了。
他猜想她是恼了他,毕竟他先时曾答应过,不将她的秘密告诉任何人,可他终究还是出卖了她,把三殿下引了过去。
两个人的距离似是一夜之间被拉远,她自在三殿下面前恢复女装后,就一直被留在三殿下身边,而他则被告知不能再保护她。
从先前的亲近如同家人到后来的数日不得相见,周成一时之间极不能习惯。他试着找机会向她解释。可她淡淡的,并不怎么感兴趣的模样。
他解释的言辞一下子显得苍白无力,他心口隐隐发疼,却无法对人言说。
有那么一瞬间,周成开始怀疑自己的举动是否正确。——也许他不该领了三殿下去见她。
是他食言了。
明明最开始劝阻她自杀时,他答应了她,不会将她的秘密告诉任何人,包括三殿下。——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秘密,可他终究还是背弃了诺言。
回京以后,六姑娘留在了晋王府,而他则换个身份,留在京城。——他之前是四殿下身边的暗卫,此事也有一些人知道。——四殿下“离世”,他这个失踪了的暗卫自也不好在人前出现。
悄悄摸一摸怀里的户籍,周成心里不是不遗憾的。他其实已经办好了户籍,在他办好的户籍上,他们是表兄妹。
可这户籍,大约是再也派不上用场了。
周成告诉自己,让六姑娘和三殿下重逢是无比正确的决定。她是公主,三殿下能给她更适合她的生活。她不该一直隐姓埋名。
他时常这样对自己说,一直到三殿下继位。
弘启十七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尤其是后半年,皇帝在临终前废皇后,灭陶家,诛杀太子,改立晋王……京城中人人对此事议论纷纷。面对诸多猜测,周成内心深处选择相信晋王殿下。
他想,一个重视骨肉亲情的人,绝对不会像传言那般弑父杀兄。
周成甚至想着,晋王殿下登基为帝,兴许是一桩好事。——至少对她而言。三殿下既然成了皇帝,那他金口一开,想封六姑娘做公主,又有谁拦得了他?
默默叹一口气,对于这样的结局,周成还是很满意的。这证明他当时的选择并没有错。
可是,他等啊等,皇帝登基数月,及至来年改元,他都没听到皇帝提起他的六妹妹。别说公主,就是郡主县主也不曾封一个。
这让周成有些担忧又有些难受,他耐着性子,一天一天等着,希望能听到关于她的好消息。
也许他不该太着急的。她虽是公主,可是身份特殊,与旁人不同。皇帝肯定是要寻着一个合适的机会,才能给她公主的尊荣。
皇帝大婚了,皇后是周成从未听说过的孟氏女。
蜀王出事了。
永安伯散布谣言图谋不轨。
太皇太后离世。
……
皇帝龙威越来越重,可是周成等了又等,却一直没等到他册封公主的消息。甚至她这个人仿佛是从世上消失了。
周成有时迷茫,是不是这一切只是他的臆想?她当日在荆棘崖就已殒命?是他不甘心才会再后来臆想出这些事情?
不不不,那些不是他的幻觉,那是真实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