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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武昌府内大佬云集,
从?京城来的御史、武昌府考官、学政都来了。
顾璘在设宴款待前,
顺手就?把自己小友给捎带上了。
他遣人来张家一说,赵云惜心中便愈加感?念,
顾璘对白圭的托举真的是肉眼可见,她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想着宴会上定然有菜,她身?无长物,也就?厨艺拿得出手,索性帮着做些饮酒的配菜。
顾璘来自江苏上元,在饮食上喜欢用糖来提鲜,那她对其中精髓真没法掌握。
但是她可以琢磨甘梅粉,感?谢觉醒记忆后的超绝记忆,她以前研究过?的东西,如今仍然记得。
“白圭,你去东市买二两?干甘梅、一两?干山楂来,路过?药铺再?买五钱甘草,再?称半斤黄冰糖。”
白圭一一应下?,和叶珣溜达着出去了。
而赵云惜买了几只小公鸡,清洗干净后,将?鸡翅、鸡腿剁下?,专门做炸鸡吃。
而鸡身?就?做手撕鸡,也很好吃。
她想了想,原本的江南美食,她永远不可能比江南来的厨子做得更好,还不如出两?分新?奇。
见白圭还没回来,她又买了几只鸭,剁下?鸭翅、鸭腿、鸭脖等,先卤着,毕竟卤味鸭也火了那么多年?,万一有人喜欢呢。
再?有她拿手的蜂蜜鸡蛋糕,她犹豫片刻,还是做了些小小的,漂亮的花型。
这样凑齐了四样,她要是再?添一样就?多了,赵云惜已经做好素菜关?东煮,想着再?添个凉拌藕带做搭头。
用竹签串起来,浸泡在香浓的鸡汤中,想来便觉十分好吃。
赵云惜做得多,不光够白圭拿去添菜,自家也留了够吃的量。
“白圭去顾家喝酒吃宴,我们也吃!”赵云惜摆上自己做的菜,又捧出新?打的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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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圭提着两?个大食盒,慢慢往顾府走去。
他到?的时候,顾璘正在门口迎客,见了他慢吞吞的身?影,正要说话,就?见他提着食盒,连忙过?来看:“来都来了,怎么还带东西?”
张白圭看向食盒,便觉眉眼柔和,笑眯眯道:“我娘说,给大人添几道菜。”
顾璘面上一喜,连忙跟身?旁站着的清瘦男人笑着道:“那我们有口福了!赵娘子做的吃食,那可是连林子清都赞不绝口!她还是林子清的学生呢!据说文采极好!”
他身?旁是冯御史,此次宴会就?是给他接风,刚从?京城来,顾璘这个地方官也得给三分面子。
夜色朦胧。
顾府开?始掌灯了。
冯御史望着灯下?清隽的少年?,眉眼坚定清亮,瞧着便很有灵性。
他心里便明白,这是要提携这个少年?,心中便有数了。
“里面请……”
“快里面请。”
几人相携往府中去,张白圭恭谨地俯身?作揖,态度谦和,并无少年?人的骄矜之色。
冯御史就?在心里点?头。
一落座,喝了盏茶,闲聊几句,顾璘听见几声腹鸣,便连忙起身?告罪:“快上菜快上菜!我自个儿晌午吃得饱了,倒忘了别人还饿着。”
他一说让上菜,张白圭提来的食盒先打开?了。
四格盘中摆着香酥的炸鸡,上面撒着不同的粉末,张白圭便介绍,什么色是什么味。
炸鸡是四个口味:五香、麻辣、甘梅、甜辣等,喜欢哪个味就?吃哪个。
再?就?是卤味了,一闻不用介绍,便只觉口中津液开?始分泌了。
还有一个小陶罐,下?面还架着炭,正在咕嘟咕嘟地冒泡。
再?有是拇指大的蜂蜜小蛋糕,做成各色花样,看着可爱极了。
顾璘看着,就知道她用心了。
连忙夸赞道:“你娘真是费心了!瞧着就好吃极了,替我谢她一回。”
张白圭笑了笑,谦和道:“娘说顾大人对晚辈的提携爱护之心,是一件非常伟大且难得的事,白圭无以为报,能进的只有一点?孝心,只盼望大人能吃好、睡好、长命百岁、官运亨通。”
顾璘哈哈大笑起来。
“快尝尝!快尝尝!冯御史,我有这等知己,你可是没有的!”他得意极了。
众人也连忙一阵附和。
这些菜品一上桌,并非寻常菜食,便知道是费过?心也费过?力的。
在座的诸位,谁没有提携过?人,但这样暖心的,真没见过?几位。
顾璘爱吃甜口,第一下?就?夹了那甘梅味的炸鸡,他眼睛瞬间亮了,香酥的外皮入口,甘梅粉第一时间在口腔中融化,酸酸甜甜带着回甘。
“好吃!”
“嘶,好辣!这个鸭脖真入味!”
“这用竹签串起来的是什么?这样煮着也香!”
几人一时忘了喝酒,只顾着尝菜。
倒是混了个肚饱。
张白圭一直落落大方地回应着,说起话来不疾不徐,引得众人频频点?头。
冯御史眉眼微闪,想起顾璘说他江陵小三元,那今年?这乡试,怕是想捞他上岸,这样小的举人,添到?政绩里,也是佳话一件。
待酒过?三巡,就?连白圭也喝了几口,酒意上脸,白皙的脸颊上涌出几分薄红。
顾璘毫不掩饰自己对张居正的一番看重,笑着道:“我笃定你是帝师之才,未来登高望远,不可限量。”
他借着酒意,解下?腰间的犀角带,围在白圭腰间,笑眯眯道:“这犀角带到?底不衬你!还得是玉带红袍才是!”
冯御史心中一惊。
红袍玉带!
四品以上才可穿红袍!
玉带可是带具之首,非一品之上不可佩戴。
赠犀角带,言语间的推崇,让室内静谧片刻。
众人目瞪口呆。
张白圭扶着腰间的犀角带,指尖微颤,他是有青云志,也设想过?,自己红袍玉带,却不如顾璘说出来令人震撼。
他连忙起身?推辞:“居正年?幼,得大人青眼已是三生有幸!不敢如此孟浪,大人快收回去。”
顾璘按住他解犀角带的手,笑眯眯道:“这算什么,我倒有一事,想要求你!”
张白圭俯身?作揖:“大人若有所?命,居正不敢辞。”
众人都好奇地盯着看,顾璘可是湖广巡抚,还有什么能求一个小秀才的!
他们心里明了,这是为了给他造势,他们懂了,不必再?演了。
冯御史想,不就?是给他看的,他知道了知道了。快回到?宴席正轨,他喜欢那个卤味,真入味,真好吃。
然而——
顾璘扬声道:“我有幼子两?岁,怕是等不到?看他长大那天,你往后必是国之栋梁,到?那时,盼你能拉他一把,托他一下?。”
如此和托孤没什么区别的话,让冯御史都震惊地站了起来。
张白圭更是猛然抬眸。
“大人!”他连忙道:“大人待白圭至情至性,白圭懂得一个道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若白圭有来日,必将?大人幼子当?成亲人一样!”
陪坐的众人吃了一场酒,看了一场戏,跟做梦一样,宴会散了,便恍恍惚惚地离开?了。
冯御史嘴里叼着一根鸭脖,咂摸着嘴巴品味,见那风姿清朗的少年?离去,这才笑吟吟地要了他的文章来看。
就?算是吃人的嘴短,那想要头名来做登天梯,也得他真有这个才华才行。
顾璘在他翻看文章时,沉默不语,等看完了,这才慢条斯理道:“他年?岁小,家中也无人托举,可他所?思所?想,能直达问题关?键,不说年?龄,混像是三十而立的年?岁那种?思想。”
“才华横溢之人何其多!可人情世故才是为官的基础,会做事之前,还得会做人啊……”
顾璘说得意味深长。
当?房中只剩下?两?人,冯御史啜饮着茶水,说起话来便随和几分,笑吟吟道:“我懂你的意思,若他的文章真能压了众人,便是一个头名也使得,你放心,我不会驳你的面子。”
想要好名次,自己的才学也要够扎实才行。
谁知,顾璘呵呵一笑。
他立在窗前,看着窗外的一轮弯月,回身?看向冯御史,捋着胡子,懒洋洋道:“错,恰恰相反。”
冯御史面露不解。
今日宴会铺垫了这么多,难道不会为了头名?
顾璘捻着胡子,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冯御史:?
“老顾啊,你我多年?同僚,便明说了吧?”说话说一半,吃饭要磕牙的!
顾璘但笑不语。
“待乡试之日,我再?告诉你。”
夜风吹过?,他回身?坐到?桌前,让丫鬟将?吃食撤了,只留下?白圭提来的。
他这才毫无顾忌地啃着甜辣的鸭脖,任由津液横渡,轻嘶着道:“真香啊!”
冯御史在心里琢磨,张居正的文章才情,确实一等一的好,想要头名无可厚非。
他都说愿意帮这个忙了,顾璘怎么还神神叨叨。
难道他明捧暗抑?
冯御史不明所?以,见盘中的鸭脖愈加少了,顿时吹胡子瞪眼:“可恶老顾!我才吃了几口!嘴下?留肉!”
第82章
八月初九,
考生黎明入场。
赵云惜又开始盘点考蓝,将笔墨纸砚和蜡烛依次摆好。
和县试不同,乡试不让带吃的了。
由贡院统一发放伙食,
估计会有亿点点难吃。
是夜。
天还?黑透着,上弦月渐渐满了,
银辉将世间照得一清二楚,
混像小太阳。
这时,
贡院中传出炮响,
在?催促学子快些起床进入贡院,以?免错过?时辰。
赵云惜带着张白?圭、叶珣、张文明一起去贡院。他们离得近,来得也快,
路上被火把?照得灯火通明,很明显秀才要比童生富裕很多。
和院试时一样,家属、仆从、马车将贡院跟前的路都快堵死了。
衙役着重打?量了穿着厚实裘衣的叶珣,
又看向?年岁最小的张白?圭,对着老熟人张文明客气点头。
一旁的卫兵又查看考引和文书,对衣裳和考篮着重搜查,
从头到尾都要掰掰看看。
没?有查到违禁品,
兵卒还?有些遗憾,毕竟能查出来还?有赏银呢。
人山人海。
整个湖广地区要参加乡试的秀才都来了,身后排着乌央乌央的队伍。
赵云惜目送三人进贡院,片刻后视线便被遮挡完全。
张白?圭不疾不徐地跟着人群找到自己的号舍,
将号舍打?扫干净,自己带来的考篮整整齐齐地码在?座位上。
八月初的夜,
依旧很凉。
张白?圭用狐裘将自己裹住,
躺倒在?木板上,闭目休息,
等待着日头出来,流程就和院试一样了。
考卷是封贡院后才印的,隐隐还?能闻见墨香味,张白?圭看过?许多状元誊抄卷,深深地为之震撼和着迷,也时刻谨记着规矩。
他抬眸望向?明远楼,那里斗拱飞檐,四面皆窗,他离得远,却还?是能瞧见屋檐下悬挂的金马铜铃。
他有些瞧不清监考官,隐隐能瞧见那一身青袍加身。
张白?圭收起视线,继续闭目养神,争取在?天亮前再迷瞪一会儿。这样天亮后才能安稳做题。
天色蒙蒙亮,天边刚泛出一丝青白?,便听得号板被敲响了,巡考官开始发题。
张白?圭认真写草稿。
乡试头一场,以?四书五经?为本,各出一道?,总共七道?题,而这七道?也是关键。能不能中,排名几何,这头试最为关紧。
张白?圭全力以?赴。
他平日里写多了文章,纵然是乡试,亦觉和平日并无?不同,考场是紧张,但他投入进去,便将一切混忘了。
四书题限定三百字,五经?限定五百字,他将草稿写完,天便大亮了,手有些僵硬,他便拢着手,抱着汤婆子暖手,一边闭上眼睛,将草稿再在?脑中过?一遍,精炼语言、斟酌用词。
等手暖了,再将汤婆子放在?腿上,认真地誊抄试卷。
等他写到第三道?题,太阳出来了,晒得他有些热,便将身上的狐裘铺在?座上当软垫。
快晌午时,白?圭写饿了,号舍的小铃便敲响了,兵卒过?来发饭菜,有些凉,他便购买了炭火和小锅的服务,他也不嫌弃,将号舍的饭菜一窝蜂地倒进去,来个乱炖。
好不好吃并不打?紧,暖融融能填饱肚子,才是他的最终目的。
他慢条斯理?地挑着吃了,可让周围吃着微凉餐食的学子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