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试放榜后,同科中举学子要赶赴武昌府衙门所举行的鹿鸣宴。
这是官方举办的庆祝活动,其后还有中进士后的琼林宴。更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
鹿鸣宴上,大家的排名是按着中式时的排名来,张居正?就在前面。
“弟子见过老师。”
随着士子们见礼的声音响起,室内渐渐响起丝竹之声。
美酒也被丫鬟端了上来,在张白圭身侧斟酒。
湖广巡按御史陈豪举起酒杯,笑吟吟道?:“恭贺诸位中式。”
酒气熏人,他?先?饮了一杯,这才看向在场的众人。
张居正?头一回喝酒,面露微醺,他?捧着茶盏啜饮,对他?来说,三?年积压在胸口的一口郁气,此刻缓缓消散。
他?闻到了一股桂花的香味,缓缓地,在他?鼻尖流淌。考中举人后,连花香都显得格外?温柔。
鹿鸣宴上,众人带着三?分醉意,红光满面地作诗、行酒令。
张白圭揉了揉脸,澄澈的目光瞬间带出三?分醉意,他?举着酒盏,看向来敬酒的同年周之冕,他?出自黄州府学,笑着道?:“同年,周某敬你。”
“唔,我?没醉。”张白圭双眸微眯。
周之冕:……
很好,一个小醉鬼。
“前朝杨首辅年少中举,如今张居正?亦是年少中举,他?这样的年岁,实在是太?年轻了。”谢登之幽幽道?。
周之冕点头,他?二?十岁中举,便要夸一声青年才俊。和张居正?这年岁比,他?浑然年岁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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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鹿鸣宴结束,几人走出衙门,还能听见丝竹管弦之声。
林子坳想?要上前搀扶白圭,结果刚走过拐角,方才还跌跌撞撞的某人,登时眸色清明?,行动自如。
林子坳:?
小小年岁,比他?心眼多那么多。
“白圭、子坳?”一道?清澈的女声响起。
赵云惜喊了一声,带着林子境和林子垣迎上来,笑着道?:“快上马车。”
她心里软软的,很开心。
这三?年,她心里很难受,被无力感笼罩着。她熟知白圭的生?平,知道?这是他?的来时路,纵然没有中的三?元及第?,少年权臣,放在历史中,依旧罕世难寻。
他?的人生?,就是顶配。
可就算知道?头一回乡试被免,是对他?的磨砺和沉淀,她也觉得很是憋屈,那种面对权利时,那种失权无力感,让人非常难受。
如今苦尽甘来。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
回院后,见天色已晚,几人洗漱过,便各自睡了。
张白圭躺在香香软软带着阳光味道?的锦被中,眉眼柔和地勾起唇角。
隔日。
他?一觉睡到天光大亮,被明?媚的秋光给?叫醒了。
刚穿好衣裳出来,他?打着哈欠,就闻到一股麦香味。
白圭面色瞬间一亮。
“梅干菜锅盔?”他?猜。
赵云惜从厨房探头,笑嘻嘻道?:“对,快来吃两口。”
他?走进厨房,林家三?兄弟已经吃饱了,正?在围着牛肉羹小口吸溜。
“还有桂花糕,很香甜。”赵云惜手里还在忙着,给?他?炸糖糕吃。
白圭喜欢甜口。
“还有蜜水,你渴了喝点。”赵云惜恨不能做全糖宴出来。
张白圭洗漱过,顶着三?根呆毛,晃晃悠悠地叼着刚出锅的糖糕,轻嘶出声:“烫啊烫啊。”
赵云惜瞪他?:“烫还不放下!里面的红糖水流出来才烫嘴呢!”
张白圭有些舍不得,却还是老实放进碟子,等着吹凉。
中举后的快乐日子,就像是要起飞一样。
“娘做饭真香,真想?一口吞。”张白圭眉眼飞扬,笑得露出八颗雪白的牙齿。
一看就非常快乐。
“这两日同窗宴请比较多,又要吃不到娘做的饭了。”张白圭咬着糖糕,吃得心满意足。
“中午给?你蒸洪湖大闸蟹吃!说起来也是好玩,我?们自荆州府来,却被送了洪湖大闸蟹。”自家特产送自家门口了。
漂亮的大闸蟹正?在盆中吐泡泡。
张白圭戳了戳,嬉笑:“好呀。”
这次考中举人,武昌府拨给?他?八十两银子,约摸回荆州府还有,江陵府也会给?,再?有乡绅、富户都会去送礼。
之前张文明?中举,虽然是最后一名,但前前后后收银超过三?百两,收田产约二?十亩,将他?先?前读书耗费尽数涵盖不说,还另赚了许多。
还够他?捐个县丞小官。
此番他?应该也相差无几。
几人正?聊着天,吃着东西,就见外?面传来敲门声。
“主人可在家?”
“在的。”
来人是谢登之,见了他?们开门连忙作揖,笑着道?:“不日归家,请诸位明?日同游洪山。”
张白圭俯身作揖还礼,请他?去屋里喝茶,以便详谈。
“张同年不必客气,明?日再?叙也不迟,我?还要去同陈同年说一声。”谢登之笑吟吟回。
第85章
将谢登之送走后,
几人便在?院里忙着要做晌午的咕咚锅吃。
肥瘦相间的羊肉切成厚片,再备上许多蔬菜,还有就?是他们现在?忙活的丸子。
鱼丸、肉丸都要现做才好吃。
赵云惜还有些遗憾,
时下不让吃牛肉,要不然做牛肉丸也?很香。
林子垣绞肉绞到肱二?头肌发硬,
幽幽道:“想吃口饭真难。”
要搅肉上劲儿,
要细如肉糜。
而?赵云惜在?炒羊油底料,
火锅好不好吃,
这底料太重要了?。
“羊骨也?炖上,当底汤,这样才香。”她吩咐几个孩子。
大家都是合作惯了?的,
忙起?来也?格外有默契。
林子坳满脸唏嘘,笑着道:“一下子拉回年幼时了?,那时就?是如此,
去张家台的小院,整日里凑在?一处,吃吃喝喝极为舒坦。”
赵淙正在?剥大蒜,
他笑眯眯道:“这样好的日子,
我竟然在?私塾读书,不曾参与过。”
等到晌午时,羊骨还在?炖着,而?大闸蟹已经蒸好了?。
“仲秋时节吃一回,
等重阳节时,菊花配着大闸蟹,
又能吃一回。”赵云惜也?有些感叹。
刚穿越过来时,
哪里能想到,还有大闸蟹吃。
这样好的日子,
简直有些不敢想。
洪湖养出来的大闸蟹,个头大,膘水也?足,青壳白肚,肉质鲜嫩清甜,黄满膏肥。
这是赵云惜头一回吃洪湖出产的大闸蟹,以前吃的都是阳澄湖大闸蟹,吃起?来滋味并无不同。
“好吃。”林子垣感觉自己一个人都能吃上两个。
吃蟹费劲,吃上两只,刚好把胃口吃开?了?,羊骨也?炖得鲜香可口。
等到吃咕咚锅时,才知什?么叫抢着最?香。
那红彤彤的汤汁中,飘着雪白的鱼丸,林子垣动?作快如闪电,筷子出征,寸草不生。
林子坳生气了?。
“不许你再吃。”他皱眉。
林子境幽幽道:“大哥,我此番没有考中,心?中甚是痛楚。”
林子坳哼笑:“怎的,这鱼丸能治?”
林子境满脸恳切地?点头。
砰砰!
有人敲门。
张白圭将肉丸放回自己碗里,起?身去开?门。
就?见裴寂立在?门口,正笑吟吟地?望着他:“白圭,听闻你高?中,我来给你贺喜。”
林子垣往嘴里又塞了?一口羊肉,看着所剩无几的咕咚锅,甚是心?疼。
可恶,又来个抢肉的。
果然——
裴寂一进院子,就?闻到一种复杂迷人的香味,有些麻有些辛辣,直往鼻腔里头灌。
在?荆州府的记忆,再次袭击了?他。
真香啊。
“裴相公来了?,快请坐,午饭可曾用过?不嫌寒酸的话?,随意吃几口吧。”
赵云惜给他两双筷子,笑着解释:“这双长的是公筷,在?锅里捞着吃。这寻常筷子就?是你自己用了?。”
裴寂:“哦。”
他刚应了?一声,就?见沸腾的锅里,有一片漂浮的羊肉,他还在?猜测能不能吃时,几双筷子齐下,锅中便空空如也?。
他危机感大起?,瞬间知道吃火锅抢肉的精髓。
“好香。”
他不由得感慨。
羊肉微烫,嫩嫩的很入味。
原来白圭整日里过得这样的好日子。
他羡慕了?。
赵云惜想想她最?爱的玉米、土豆,也?不知何时能吃上,在?火锅中,这也?是两大常青树。
等吃完后,再一人一碗羊骨清汤溜溜缝。
裴寂挺直脊背,坐得十?分端方。生怕被人看到他微凸的小腹,实在?是太不体面了?。
张白圭姿态闲适,躺在?摇椅上,阳光透过树叶缝隙,照在?他脸上,照得他睁不开?眼睛。
身旁放着煮茶水的小炉子,正咕噜咕噜地?冒泡。
“要是福米在?就?好了?。”他手痒痒,想抱着大胖橘,再摸福米的狗头。
“过几日归家,就?能见到了?。”赵云惜给两人倒茶,笑着道:“裴寂明年下场吗?”
他该会试了?。
科举统共分为三大场:童生试、乡试、会试。
他俩已经过了?童生试和乡试,该向最?后的会试、殿试进军了?。
其实很多人止步于乡试,比如张文明屡试不第,上回吊尾车中举,也?自知水平,直接捐个小官便罢。
但还有人定然要试试会试,比如张居正、叶珣、谢登之几人。
裴寂前年去过,铩羽而?归。
此番还要再战一回。
裴寂又聊了?几句,留下现在?住的地?址,便相约等此番事了?,一道游学至京城,这就?告辞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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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白圭目送他离去。
因着中了?解元,一时间来拜访着无数,赵云惜本来想着家中干果点心都吃完了?,再去买些,结果就有人提着好些过来。
这小院里头的茶炉,从早烧到晚,一直没熄灭过。
纵然白圭去和同窗游玩,也?不时有人过来,留下礼物和名帖。
坐在?回江陵的马车上,赵云惜歪着身子靠在?软枕上,手里捏着白圭送她的缠丝蝴蝶金手镯,小小的蝴蝶开?关,很精巧,她瞧着甚是喜爱。
她挽起?一截袖子,将手镯戴上,没忍住笑出声来。
张白圭见她喜欢,便心?中满意,等再有钱些,给娘置办玉镯,好玉养人呢。
等回江陵后,便开?始置办秋冬的衣裳。
先前小白圭跟她商议,说是趁着现在?天好,想一路游学到京城,因此薄厚的衣裳都得备好,一路上才方便。
白圭如今身量颀长,肩膀的骨量也?开?始出来了?,便更加衬衣裳,那些浓艳的草绿、大红、宝蓝便也?能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