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夷渊猛然回过头来,眼底的心疼再也掩藏不住:“什么叫没什么,你能容忍他们说你,但我忍不得!”
他深吸一口气,不想叫自己太失态。
“你老实跟我说,这孩子究竟是谁的,是不是……沈岭垣的?”
苏容妘也希望是阿垣的,当初杨州出事是在她与阿垣成亲前一个月,那时的她处于甜蜜之中,满心满眼都是对日后日子的期许。
她小心翼翼看着避火图,怕新婚夜阿垣太照顾她不能成事,她翻看书籍,为八字还没一撇的未来孩子取名字,因成亲前夫妻二人不能见面,她在夜里等着向来清正守礼的阿垣翻墙过来守在她窗下,陪她说话。
苏容妘闭了闭眼,只能将宣穆认在自己与阿垣头上:“是。”
薛夷渊更生气了:“那他人究竟在何处,为何要扔下你们母子受这种委屈!”
“他,死了。”
苏容妘觉得喉咙发紧发疼,被掩盖在心底的痛苦彼时似潮水般翻涌上来,将她活活吞噬下去,叫她再一次陷入深渊。
薛夷渊愣住了,显然是没想到竟会如此。
“对不住,我、我不知道。”
他声音也有些颤抖,慢慢伸出手来,扣住苏容妘的肩膀:“我不知岭垣兄竟……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五年前杨州的那场动乱,他死了。”苏容妘强扯出来一个笑来,可眼眶却是泛红,泪控制不住在往上涌。
“不过已经过去了,我和宣穆如今过的也挺好的,吃喝不愁,甚至还能在京都之中寻先生来。”
薛夷渊一想起裴涿邂,面色更不好看一些:“那算什么好,不过是寄人篱下!”
他看着面前的妘娘,他如今还记得她儿时的泼辣性子,当时在杨州镇子上,谁都不敢招惹她。
可如今这样的人却寄人篱下,受人冷遇,竟都已经习惯了这种处境。
他咬了咬牙:“你放心,日后待宣穆,我定然视若己出。”
短短一会儿的功夫,他便已经想出了办法,做了最违背祖宗的决定。
“你不必去相看什么人家,不若直接嫁给我罢,你知道的,当初我便看上你了,可是你偏生一心向着岭垣兄,我不掺和你们,可如今岭垣兄已经过身五年,我要照顾你,他一定不会阻拦。”
苏容妘一怔:“啊?”
她喉咙咽了咽:“你胡说什么,从前你说的那不都是气话吗。”
少年时的薛夷渊被她气极了,常常指着她的鼻子,说她这般泼辣日后无人敢娶。
甚至还故意说,要给她娶回家当小妾,关在屋子里生儿子,要把她折磨的服服帖帖的。
可后来他们越来越熟络,他便再也没说过这种话。
彼时薛夷渊面色认真:“谁跟你说我从前是气话了?说待你不好确实是气话,但说要娶你,我是真心实意的!”
他的心在跳,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趁人之危。
当初岭垣兄在时,他不曾去撬墙角,听说二人要成亲,他即便是再难过也要亲自去杨州,只是后来被爹阻止时打断了腿,只能送一份礼过去。
他深吸一口气:“你若是嫁给旁人,想要旁人待宣穆为己出,定然是要让他改了姓名的,但我不一样,反正我也是庶子,我爹的嫡子庶子一大堆,不差我一个,宣穆既是岭垣兄的血脉,你嫁给我,我定不让他改名。”
薛夷渊眼里尽是认真:“为了护住岭垣兄最后的血脉,你嫁给我,我跟宣穆姓!”
第七十五章
别叫姨夫了,叫爹
夏日里略带闷热的风拂过河面,潮湿感迎面而来。
苏容妘被这话给吓了一跳,下意识便向后退了几步。
她唇角扯了扯:“你怎么了这是,犯什么疯病,怎得还说上了胡话。”
她转身就要走,却被薛夷渊一把拉住了小臂,他没用什么力道,但如今他已经比苏容妘高大很多,不止叫她挣扎不得,更是被拉得一个踉跄。
苏容妘反手便推了他一把,眼眸瞪圆了起来:“你要做什么?刚才那话我就当你没说过,日后也不许再提!”
见她还要走,薛夷渊上前几步拦住她的去路,面上竟还有那么几分的委屈:“妘娘,我都听说了,你正同那个赵敬籍在相看,他有什么好的,哪里比得上我与你知根知底,你若是真喜欢他,方才我说的那些话你就全当我放屁,可你心里有没有他,我能看不出来?”
苏容妘这下不说话了,只是有些无奈地看着面前人。
薛夷渊站直了些,下颚也微微扬起:“我知你将我当好友,可谁说好友不能做夫妻的?你若是想找个人搭伙儿过日子,必须找我,否则你再去跟人相看,我定给你搅和黄不可!”
他的话中未曾有过妘娘会转而喜欢上旁人的设想,毕竟妘娘对沈岭垣的情意他都看在眼里,当初这份情意能刺激得他彻底退出不再肖想,现如今天人两隔,这份情定会加深,彻彻底底烙印在她心里,无人能比。
他不信有人能比得过一个死人。
既然她选谁都一样,那不如选自己好了。
薛夷渊眸光炙热,将苏容妘盯得别开了视线:“让我想想罢。”
她没拒绝。
只是知晓薛夷渊这人轴得很,如今钻了牛角尖,她要是还一直僵持着,定是天黑了都离不开此处。
她无奈看了面前人一眼,抬起手在他胳膊上狠打了一下:“真不知道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薛夷渊抚了抚被她打到的地方,不疼,但是麻麻痒痒的,他当即勾起唇角来:“算你识相。”
苏容妘哭笑不得,叹气一声便往回走,薛夷渊跟上她的步伐。
“那卢先生我也有些耳闻,听说确实学识不错,可今日看,也不过是俗人一个,咱宣穆不去与他学也罢。”
苏容妘歇看他一眼:“今日这情况,即便是怎么想去学,也没得机会。”
薛夷渊长臂环抱在胸前,颇为不屑道:“舞文弄墨能有什么意思,极好的良师就在眼前,何必去寻旁人?”
苏容妘面色有些一言难尽,想笑又笑不出来:“怎得,你来教?”
她加快了些脚步:“算了罢,你什么水准我还不知?且去糊弄糊弄旁人罢,别给我家宣穆带坏了去。”
薛夷渊自是不愿被低看,直接抽出剑来当着苏容妘的面便舞了起来,还因动作太过突然,吓得苏容妘后退了好几步。
她紧着躲了几步,可缓过来神后才顿觉得他剑气凛然,处处杀招使得也漂亮。
她突然觉得,叫宣穆多分出来时间习武也不是不行。
薛夷渊点到为止没太过卖弄,收剑后对着苏容妘挑了挑眉:“如何?”
苏容妘也挑眉看他:“尚可,给我家宣穆做先生,勉勉强强罢。”
她几步回了马车上去,将这消息告诉宣穆。
宣穆开心得很,他虽是喜欢读书,但更希望能以手执剑护住娘亲。
薛夷渊也是心情不错,送她回裴府之前,还去糕点铺子买了许多吃食,一并都打算叫她带回裴府去。
待到了裴府门前,远远便看见有马车迎面走了过来,还是车夫眼尖,打眼便认了出来。
那是家主的马车。
越是靠近,薛夷渊越是看清来的马车之中是何人,他面上浮起防备与敌意,直到马车迎面遇上,一同挺在了裴府门前。
裴涿邂眸色深深,长指握着公文挑起车帘:“薛统领最近倒是往裴府跑得勤。”
他倾身下马车,动作流畅好看,世家之中养出来的矜贵是与生俱来的。
他同面前这个跳下马车之人平视,眸光森冷,而后视线越过去,落在了其身后的马车上。
薛夷渊抱着剑,站得身子笔挺:“我倒是不想来贵府,只是我珍视之人如今暂借住在贵府上,便只能多跑两趟。”
他拱了拱手:“来者便是客,裴大人也是读圣贤书的,想来定是明白这个道理,日后若是妘娘吃喝有什么短缺,银钱什么的尽数由我来出。”
他这话,便是在说裴涿邂因嫌恶妘娘身上无银钱,会处处针对她。
裴涿邂指尖慢条斯理在公文上点了点,这话也未曾叫他情绪有半分拨动。
他又深深看了马车一眼,内里的人没有要出来的意思,他眸色冷了几分,撂下一句薛统领请便,转身边往裴府府门口走去。
他步子不算快,能清楚听到自己转身后马车之中的动静。
紧接着,苏容妘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不必这般的,裴家不是小气的门户。”
“给你撑场子你,你懂不懂?”薛夷渊低声嘀咕着,“真不知你为何不愿跟我走,要不然你何至于寄人篱下住在此处。”
苏容妘只叹了口气,没说话,带着宣穆便下了马车。
拜别之时,宣穆对着薛夷渊拱了拱手:“今日多谢姨夫。”
薛夷渊直接便给他拉了起来:“你看你,这么生分做什么?别叫姨夫了,叫爹。”
宣穆一愣,错愕看向身边的娘亲。
不远处即将要入府门的裴涿邂脚步顿住,将这话一字不落听在了耳中。
紧急着,便听苏容妘道:“别胡说,叫干爹还差不多。”
薛夷渊将宣穆的头扳过来:“别听你娘的,让你叫爹你就叫,日后我护着你和你娘。”
宣穆眼睛眨了眨,听见护着娘亲这几个字,他当即对着面前人施了个大礼:“是,薛爹爹。”
这些话裴涿邂在也听不下去,周身骤然冷下来的气场叫身后守卫都提着一颗心。
“裴府门前何时能叫不三不四之人停留。”
他声音沉冷如寒霜:“将他打发去,打发的越远越好,叫暗处的守卫都听好了,日后莫要给这种人放行。”
第七十六章
不在乎的人,误会了她也无妨
傍晚夕阳暖融,洒在阁楼之中似是铺了满地的金黄。
裴涿邂处理公务时,脑中有那么几瞬控制不住闪过苏容妘的模样,叫他下笔之时,狼毫笔尖有些微不可查地轻颤。
他想了想,摇铃将下人唤上来:“去将宣穆请过来。”
下人领了命,几步便将话传到。
苏容妘没觉得如何,倒是宣穆有些紧张,他不怕自己学问不被人选中,但他连门都未曾进去,免不得觉得愧对裴姨夫。
无法,苏容妘陪着他过了去。
守卫见到她时还有些犹豫,但见她坚持,还是放她上了楼。
裴涿邂在桌案前,听到了两人的脚步声,便知晓是苏容妘也一同跟过了来。
他面上没什么反应,头也未曾回:“听闻今日你们在卢先生居所闹事,宣穆,你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苏容妘闻言眉心一动,刚要开口却又重新把想说的话收了回去。
他毕竟问的是宣穆,自己还是能不说话便不说。
宣穆对着他拱拱手:“宣穆无错,没什么要解释的。”
裴涿邂闻言,将手中狼毫笔慢慢放在,视线落到宣穆身上去,不由蹙眉。
“卢先生是有学问之人,且书院之地,如何能随意生事?”
言罢,他看向站在一侧一脸不在乎的苏容妘。
“苏姑娘,你既已为人娘亲,便要知晓何事能做、何事不能做,你与薛统领如何我管不得,但你不该纵容他在学院之中闹事,你做事之前,可有想过宣穆。”
他声音严厉了起来,虽算不得什么斥责,但责怪之意明显的很。
苏容妘却是笑了:“妹夫今日又未曾去,如何会说是我们闹事?”
裴涿邂疏离的眸光之中尽是漠然:“我曾传唤车夫来问话,也叫人去求证过卢先生处的人,难道此话还能有假?”
他将手中的狼毫笔攥得紧了紧,声音却一如既往的平静,甚至还带着些居高临下审视的意味。
“只顾情爱,岂不是将宣穆耽误了去,听闻你与薛大人去河边赏了好久的景,在此期间你可曾想过宣穆,可曾愁过他日后如何。”
他冷笑一声:“不,你应当是想过的,卢先生你既看不上,倒是为宣穆寻了个薛先生,日后宣穆不必来我这考校,我可没有那些闲工夫。”
苏容妘拉着宣穆的手不自觉攥得紧了紧。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来:“好,都听妹夫的。”
她懒得去解释那些没必要的事,说多了反倒是成了狡辩。
而裴涿邂因她事不关己般的态度,心中不悦更浓,故而嘲弄的话便就这般说出了口:“苏姑娘既已经有了打算,我便去回绝了赵郎君,免得多耽误了一份姻缘。”
他将公文打开,视线重新落在其上。
“也不知苏姑娘费了这般多的心思入了京都,求来薛家,可如了你的意,只是姑娘自是要好好挑选一番,是做外室还是签了卖身契做妾室。”
他摆摆手,便是要叫人送客的意思。
裴涿邂并不觉得薛夷渊能给她个什么好名分,依照他对薛家了解,怕是外室与妾室都能算是最好的结果。
苏容妘深深看了他一眼,宣穆要为她辩解,可她却将宣穆拉的紧了紧。
“妹夫既这般想,倒是辛苦你将我们母子二人唤过来,亲自说这番话,既如此我便不在此处碍妹夫的眼。”
她带着宣穆,转身便下了阁楼去。
苏容妘面色如常,既没说什么过多的解释,也未曾对裴涿邂说什么难听的话。
可宣穆却心有不甘,即便是回了屋中,也仍旧不服气。
但他怕自己提起此事叫娘亲伤心,故而在天色彻底黑沉下来时,挑了个娘亲去沐浴的时辰,直接去寻了裴姨夫去。
裴涿邂对宣穆还是颇为宽宏,听守卫来禀,便将人传唤了上来。
只是未曾想到,小小的人上来对他拱手问安后,第一句话便是道:“裴姨夫,你不该那般说我娘亲。”
裴涿邂神思微动,看着宣穆一脸严肃认真的模样,他便也端坐面向他。
“为何不能说?”
“那都是假的,娘亲什么都没做。”宣穆上前几步,毕竟年纪还小,情绪隐藏的并不好。
他那双似葡萄般的双眸似含着些痛色,再次开口时,声音即刻蔫了下来。
宣穆并不在乎自己这个比旁人要差上很多的出身,但他却担心娘亲会受苦,甚至于他在重复卢先生门前之人所说的话,喉咙控制不住发疼。
裴涿邂听完,眼底闪过一丝诧异,转而正色问道:“此事为真?”
宣穆点头如捣蒜:“当然是真的,我没必要特意来这骗姨夫。”
裴涿邂指尖微动,声音有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轻颤:“为何下午时,你娘亲不曾开口解释?”
宣穆唇动了动,慢慢的将头低了下来。
“因为娘亲说,她已经习惯了。”
宣穆有些丧气,但更多的是心疼:“娘亲之前从不会叫心里的气过夜,可架不住诋毁她的人太多,娘亲跟我说,别人误会了,解释再多都没用,只要是人,便都会去听自己喜欢的、看自己想看的,否则即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摆在面前,也不会有人信。”
这番话却似有根长刺,尖锐地刺向了裴涿邂的胸口。
算不上什么疼,却是淅淅沥沥的,叫他喉结下意识滚动两下。
所以,不在乎的人,误会了她也无妨。
她还真是,不会叫自己受半点气。
第七十七章
似酣畅淋漓过后的旖旎
阁楼之中烛芯被火焰烧的噼啪做响,所发出的光亮映在裴涿邂好看的眉眼上。
他喉结动了动,再开口时,那些微妙的情绪未曾显露出半分:“她既不做解释,受人误会又怪得了谁。”
他自觉因为苏容妘而失态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他厌恶这种感觉,更是要其压制。
他如今面色平静,被宣穆看在眼里,小小的孩子眼底里全是失望。
“我曾觉得,娘亲那话将所有人皆一锤子子打死,可事实不应该如此的,至少裴姨夫不会是这样的人,可是——”
宣穆的后面的话没说完,便已经后退一步,再一次对着裴涿邂施礼:“宣穆就不打扰姨夫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