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睛累得睁不开,仰着头闭着眼睛,任由热水冲刷浸泡一会儿后才缓解了不少。
躺到床上后,邱宝珠看了眼手机,把手机从床头掷到地毯上,砰的一声闷响。
俄顷,邱宝珠又过去把手机捡了起来。
言而无信,也不回消息。
他想到卫宵在吃饭时提到自己班里一个同学跟男友异国恋,卫宵同学在这边学镶嵌学得头晕眼花腰酸背痛,同学男友在国内劈腿劈得头晕眼花腰酸背痛。
可卫樹爱他爱得要死,卫樹不会。
但卫樹人没来,消息也无。
怎么这样。
邱宝珠躺在床上,想着想着,困意来袭,手机却在这个时候响起,他被吓得一个激灵,接了电话。
“我本来想今天过去看你,但公司里出了点事儿,卫理刚上手没两天,她处理不了。”
邱宝珠枕着枕头,侧着,“好。”
“我去你那边之前会提前告诉你的。”
“好。”
“宝珠,伦敦降温了,你要穿好衣服,好好吃饭。”
“好。”
“那我挂了。”
“?”
邱宝珠的瞌睡被气得无影无踪,他弹坐起来,胸口像燃了一把火,他觉得很奇怪,太奇怪,非常奇怪,他跟卫樹也不是没吵过架,也有互相不搭理的时候,卫樹坚持不了半天就会主动找他,他也是,可他们这次分明也没吵架。
他知道卫樹离不开他,知道卫樹会打大剂量的镇静剂,所以他也会在出门、上课、吃饭、社交的时候顺手给卫樹发一张照片,他不知道这么做会不会让卫樹好一点,但他好像也只能做这些了。
结果卫樹还端起来了。
于是,邱宝珠不再主动给卫樹发送自己的动态。
卫樹依旧会问他在做什么,现在在哪里,邱宝珠也依旧会正常回复。
邱宝珠觉得卫樹要么是治疗过度,要么是病入膏肓。
小组作业交上去后没过多久,伦敦街头开始出现了圣诞节前的气氛,卫宵和潘胜安也在激烈地讨论着放假要不要回去,潘胜安不回去,他在伦敦看着家,还想到处走走,卫宵不打算回国,但也没打算假期一直待在伦敦。
“宝珠,你回去吗?”潘胜安问邱宝珠。
“我还没想好,可能回,可能不回。”
卫樹消息已经发得越发少了,邱宝珠时常感觉哽得慌。
他在这段时期忽然就明白,即使互相折磨、歇斯底里、痛不欲生也比如今要好,起码那时候还是爱着。
放假前夕,足有一天一夜没给邱宝珠发消息的卫樹,破天荒地有了动静。
[阿樹:圣诞节回国吗?]
邱宝珠说不回。
隔了几个小时之后,卫樹才回:玩得愉快。
?
时间接着流过去一小时之后,邱宝珠拖着行李箱出了房间,他穿着雾蓝的大衣,围巾和毛线帽捂得严严实实,眼睛的颜色使他乍一看像个漂亮的混血儿。
“安安,我要回去一趟。”
潘胜安都还没来得及问一问对方为什么走得这么着急,邱宝珠就已经走出了门,院子里,像雪花一样的雨在灯下颗粒分明。
-
卫樹的回复让邱宝珠感觉太不对了,他了解卫樹,卫樹认准的事情,任谁都无法改变说动他。邱宝珠雨卫樹结识相知十四年,他上一世就很清楚,想让卫樹放手,除非让卫樹死。
可现在,卫樹好像突然就变得无所谓、轻飘飘了。
联想到之前他注射镇静剂的事情,邱宝珠的心脏突然之间就开始毫无规律地狂跳。
回国的飞机上,邱宝珠盖着毯子缩在座位上,眼前是卫樹的白头发。
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鬓角。
要是这一世,对方先死掉,他的头发也会像卫樹那样短短一个月不到就染上白霜么?
他也很爱卫樹的。
尽管是还算比较舒适的商务舱,邱宝珠却一路无眠,他没有告诉邱翡,也没有告诉奶奶和何英洁,自己回国了,他只是把行李拖给了出租车司机送去家里,他拿着手机,上了另外一辆出租车。
“去青羽山。”青年熬了一夜,声音嘶哑。
国内也是冬天,不过没下雨,空气干燥凛冽,路上还残留着洒水车工作后的痕迹。
山下的闸道是人工控制,邱宝珠从车窗里探出头,“别告诉卫樹我回来了。”
门卫下意识点头,回过神来时,视野里只剩下一个出租车车屁股。
邱宝珠让司机把车停在距离卫家大门还有百来米的路段,付了车费,他下车,系紧围巾,朝前跑去。
邱宝珠在门口的灌木丛后面蹲了下来,并非近乡情怯,他只是想问清楚自己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他想卫樹死掉吗?他不想。
他想卫樹开心快乐地活着吗?不是很想。
他恨卫樹吗?恨。
他爱卫樹吗?爱。
他已经原谅卫樹了吗?好像已经原谅了。
他是在害怕……
“在伤害你之前,我会选择先伤害自己”,所以卫樹总是在注射镇静剂。
卫宵夜说过。
他是在害怕,害怕卫樹已经把自己给整死了。
蹲到脚麻,灌木丛旁边突然出现了脚步声,邱宝珠吓得炸毛。
“哎哟,宝珠少爷!”老钱按着胸口。
“嘘——”邱宝珠脑门吓出了汗水。
“卫樹呢?”邱宝珠没有立即站起来,他往里边看了眼,但卫家太大了,什么也看不见。
老钱也跟着往里面看了眼,没说话。
他交握在身前的手掌扇了扇,示意邱宝珠跟上他。
邱宝珠脚步放轻,跟着老钱穿过前面的花园和鱼塘,大厅宁静,陈设未改,上到二楼书房,擦得铮亮的地板映出从天花板上坠下来的灯光,像几尾一动不动的游鱼。
偌大的书房里,之前是卫润在使用,现在则是卫樹。
只是邱宝珠没想到的是,坐在书桌前翻阅文件的是卫理,卫理的头发长长了不少,已经被她抓成了一个鸡窝。
邱宝珠正对面的黑色真皮沙发上,卫樹懒散地陷在沙发里,黑色的毛衣衬得他面容冷峻,无法接近。
他听见声音,头也未抬,始终低着头在摆弄手里的东西。
邱宝珠松了一口气之后,心又凉了半截,他都站门口了,对方还在玩手机……
老钱张了张口,又将话头咽下去了。
“盲人模式已打开。”
“静音已关闭。”
“微信,通讯录,选定。”
“s、h、e、n、g、d、a、n、j、i、e、k、u、a、i、l、e。”
紧跟着,邱宝珠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惊慌失措地掏出了手机,看见上面是卫樹发来的消息:圣诞节快乐。
卫樹也听见了信息的通知声,还有大衣与皮肤摩擦的声音,卫家室内暖气很足,家里没有人会穿大衣。
他慢悠悠掀起眼睑,看不见瞳孔的眸子直勾勾地失神地看向声源处,但被注视的人却能看出来这道注视还有一点找不准方位的偏斜。
“宝珠?”卫樹缓缓坐直。
邱宝珠听见自己上下牙齿打架的嘎吱声,他控制不住自己发抖,眼泪一道道流下来。
卫樹走不出笼子,他也一直都在笼子里,从未离开过。
沙发的落地窗后面是又大又黄的月亮,亮莹莹的,窗外树冠黑影幢幢。
什么声音也没有了,卫樹偏了下头。
月亮恹恹斜升,明亮如明珠,摇晃婆娑的树影将它拉进茂密葱茏的枝干里,只剩几道温润月光流露。
正文end.
第73章
番外接正文1
老钱站在邱宝珠的斜前方,微低下头,“卫先生在您离开后状态变得很差,药物起到的作用不大,他现在有些看不见了,但李医生说他的视力其实是没有问题的,只是心理作用。最近这几天,卫先生在学习使用手机的盲人模式,生活倒是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哦……”邱宝珠声音一颤,话断了。
老钱像是没被影响到,笑眯眯的,“这次放假回来准备玩多久啊。”
“假期有三四周,不知道玩多久。”
回答完以后,邱宝珠看见卫树在试图起身,他转身就走。
“哎!”老钱叫着人。
但老钱没有追出去,无奈又尴尬地朝卫树笑,“宝珠少爷哭了。”
卫树又坐了回去,“天黑了,你让人送他回去。”
“您不留下他?我感觉宝珠少爷是很喜欢您的,他刚刚吓坏了。”老钱苦口婆心,对卫树这种自暴自弃的行径表面上不置可否,其实态度早就体现在了言语间,“您的眼睛也只是暂时的事情,李医生也说了,只要心理上的问题消失,您就能看见了。”
卫树笑了一声,“那要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您吗?”
卫树摇了摇头。
邱宝珠从书房出去以后,不知道去哪里,他现在在卫家还没有属于自己的房间。
他站在院子里,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
“妈妈。”
“宝宝?你把行李送到了奶奶那里,你也没有来我这里,你去哪里了啊?小翡怎么没有回来呢?他的学校不放假?”何英洁还在公司,她用眼神示意秘书先出去,给手机开了免提。
“我突然就想回来了,还没问邱翡。”邱宝珠低头,擦了下眼睛,“我这几天在卫树家里,过几天我再回家。”
“在卫树家里啊。”何英洁想了想,觉得也行,正谈恋爱的时候分开几个月,估计是想念得必须要立刻见面了。
“那你玩几天了一定要回家来啊,我跟奶奶都很想你。”何英洁叮嘱着。
“我会回去的。”
挂断电话,心情整理得差不多后,邱宝珠拢了拢围巾,走了回去。
卫理正在往楼下跑,边跑边说:“我在家关了快半个月了,我出去喝点酒,明天一早我直接去公司,出岔子了让我哥直接踹死我行吧。”
“卫理。”邱宝珠叫住她。
卫理虽然跟邱宝珠不怎么熟,但还是刹车,“什么?”
“卫树的眼睛,真的没问题?”
卫理不知道要不要说,愁云飘上脸,“要不你自己去问我哥,这是他的事儿,你问他岂不是更好?”
“他万一不跟我说呢?我想知道。”邱宝珠眼巴巴看着卫理。
“我哥不想告诉你那我就更不能说了,我是他那边的人哈,”卫理实诚得残忍,“我得走了,我现在出门玩都是争分夺秒,时间就是我的命,回头见啊,拜拜~”
卫理看着不着四六,嘴巴却紧得很,她的嘴里都问不出答案,其他人的嘴里就更别想了,老钱说的那番话,多半也藏了一些。
爱说不说。
死瞎子。
邱宝珠撇了下嘴巴,熟门熟路摸到厨房。
厨房里正在准备晚饭,他们收到消息,说卫先生的男朋友从国外回来了,饭菜需要准备得丰富些。
起先他们不是很放在心上,卫家的餐桌再丰富也丰富不到哪儿去,卫家人的口味没意思透了,只不过这回,钱管家亲自给厨房送来了菜单,看着菜单上面酸甜苦辣甜咸等菜品足足列了几百道,连甜品都有格外要求,他们这才重视了起来——卫先生男朋友肯定不是一般人,都能把卫家菜单给篡改了!
他们中间好些人还没见过卫先生这位男朋友呢,说是家世好,长得好,人也好,哪哪都好,可卫家人的伴侣,有谁的又是不好的呢?夸的真是多余,拍马屁!
“有蛋糕吗?我想吃蛋糕。”男生的话轻柔地出现在厨房门口。
切菜的停下了,洗菜的停下了,闲聊的停下了,都停下了,都朝门口看过去。
邱宝珠不开口还好,一开口,万般情绪找不到出口,在身体撞击得他眼眶泛酸。
“给我蛋糕,我想吃蛋糕。”他带着哭音说,把厨房里的人都吓坏了。
邱宝珠跟卫树再见面是在晚餐的餐桌上,他坐在距离卫树最远的位置上。
他偷看卫树好几回,发现卫树现在看不见,就放心大胆地看。
卫树瘦了不少,黑色的衣裳是他最爱穿的颜色,但没有以前的冷酷和尖锐了,似乎平和下来了。
“上学感觉怎么样?”卫树突然抬起眼。吓了邱宝珠一跳。
“挺好的,就是同学讨厌,天气也不怎么好。”邱宝珠自然而然地就抱怨了起来。
“那你喜欢吗?”
邱宝珠点了点头,“我自己选的,我喜欢。”
“那就好。”卫树又垂下眼,他吃东西时,看不出来眼睛有问题。
“你眼睛看不见了为什么不告诉我?”邱宝珠跟着抱怨。
“不想影响你,”卫树口吻淡淡的,似乎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事,“而且医生也说过会复明。”
“我走之前你眼睛都是好好的,你状态分明越来越差了,你为什么觉得你的眼睛未来还能复明?”邱宝珠不想让自己说话太尖锐,但还是禁不住气急,他觉得卫树就是在无意识自虐。
卫树不紧不慢,“我应得的,你为什么要生气?”
邱宝珠哽了一下,“我不生气。”
他放下刀叉,站了起来,“我不吃了。”
卫树听见动静,“你去哪儿?”
他表现得漫不经心,在笼子里彷佛无欲无求了起来,但一想到邱宝珠可能要走,他浑身的肌肉都忍不住瞬间绷紧。
“我要睡觉了。”
卫树松懈下来。
老钱眉开眼笑,“房间已经准备好了,您……”
“不用,”邱宝珠走到卫树旁边,“我要睡这个瞎子的房间。”
老钱脸上的肌肉抖了一下,脸色也跟着白了白,不过低头一看,卫树还在笑,他又偷偷松了口气,顺便还惊讶了一番卫树对邱宝珠的纵容,眼睛看不见了这种事情,怎么也不像是能随便放在嘴边提的,还是说的瞎子……
穿着阿姨准备的睡衣躺进被窝里后,邱宝珠本以为自己能心烦得睡不着,可闻着被面熟悉的草木香,他一天一夜没休息过的身体立马不管不顾地罢工,尽管脑子里还时不时地出现两世混在一起的画面片段,眼皮却逐渐地覆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