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覆着祝知铉的手按在松柏上，双鱼玉佩一跃而起，短暂的纯白领域闪过，她们又回到了原地。
不，不是原地。
山崖间的植被明显短了许多，最高的那颗松柏也不过原来的一半。
木剑的破空声传来，一下又一下，除此之外连呼吸和脚步声也没有，剑风愈来愈快，愈来愈急，最后竟成骤雨之势，连成一片。
祝知铉惊讶回眸，正看见小时候的自己站在那里。
穿越时光看见「自己」，实在是一种很微妙的体验。
两人站在暗处，淮玉说：“你小时候真可爱。”
“没有吧”她小时候也是板着一张脸，没什么表情，师妹们都怕她。
即使没人任何人监督，她也是如此死板地练完千剑，打坐调息，运转功法，多年来一贯如此。
山下隐约传来女孩子们的嬉笑声。
打坐中的小祝知铉眼皮动了动，慢慢起身，站在边缘处往下看。
几根彩色锦绳，大抵是白霜给她们带回来的，在女孩子们灵巧的手中变出无数花样。
她们勾勒出花，兔子，还有一些缠绕着难以分辨的图案，很漂亮。
她看了许久，有人发现了山巅这一抹白，仰起头，笑声戛然而止，“少宗主”
这一声少宗主层层回荡，稚嫩的声音也变得有几分失真，落到小祝耳中，只剩下一份畏惧。
她点点头，也循着少宗主该有的样子，说：“无事，注意安全。”
玩个绳子而已，能有什么安全不安全的？
其中一个大胆的孩子眨眨眼，鼓起勇气冲着上面大喊：“你要不要来和我们一起玩？”
还不等小祝有什么反应，其他人立刻手忙脚乱捂住她的嘴，“你疯啦！”
“少宗主怎么会想玩这个，快道歉嘛。”
“肯定是我们太吵，打扰到少宗主了！”
“对不起！”
于是在小祝的沉默中，少女们猫猫祟祟争相鞠躬，热闹地跑开了。
小祝捏着剑，静静目送她们离开，表情依旧无悲无喜。
祝知铉也静静看着小祝，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淮玉喉间滚出一声轻哼，向着山之巅孤零零持剑的小姑娘走去。
祝知铉拉住她：“做什么？我是真的不喜欢玩那个。”
“那你喜欢什么？”淮玉问，抢在祝知铉开口之前抵住她的唇，“不准说剑。”
“”
指尖柔软的唇瓣颤了颤，淮玉听见那声平静的语调悄然泛起涟漪。
“喜欢你。”
她在她的指节上亲了一下。
难得的直球打得淮玉措手不及，不自觉退后一步，在祝知铉的注视下，条件反射般地感觉身子发软。尖尖虎牙咬住唇。
不远处的小身影微动，抬起剑，瞪着眼睛，冷声问：“是谁？出来。”
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脸颊上还带着些婴儿肥，眉宇间的清冷尚未凝结成冰，唬唬小孩还可以，闯入淮玉眼中，只想掐一掐她假正经的脸。
小小的她有哭过吗？
这个年纪，原本应该很爱哭吧。
淮玉想起那些微醺的夜，女人湿润的眼尾泛着红，偶有一滴泪和着喘息烫在脖颈间，总能激起千重浪。
但那大概不能算哭。
该哭的人也不是她。
“好凶啊，你从小就好凶，”淮玉感叹。
祝知铉简短地嗯了一声。
女人整理了一下发型，驾起祥云，披着漫天霞光而出，缓缓踏至小祝面前。
祝知铉一时间没能拉住淮玉，无奈扶额，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
她不知道和小孩说了些什么，竟让那张紧绷的小脸绽放出一阵夺目光彩，老实将木剑归鞘，跟着她乖乖走过来。
淮玉牵起她的手。
小祝有些不习惯，僵硬地抽了抽，偷偷抬头看淮玉温柔的笑，终是没能拗得过，只能任由她牵着。
祝知铉最清楚自己的性格，面前的场景简直像天方夜谭。
她怎么可能，这样轻易，就？
淮玉向着祝知铉眨眨眼：“我说，我们是神母，可以带她探寻最强之道。”
祝知铉试图理智分析：“不是的，是她发现我们的气息都很强，比这里的任何人都强，她们无法反抗”
小祝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祝知铉，没有反驳也没有应下，但非常明显的回握住淮玉的手，往她身后靠了靠。
淮玉拍拍她：“叫姐姐。”
小祝：
祝知铉：
长久的沉默。
其实祝知铉长大后模样也没有改变太多，淮玉很好奇她们见到彼此的反应，但两人只是沉默地互相凝视，谁都没有开口。
淮玉咳嗽一声，推着这一大一小两块木头下了山。
她轻飘飘一挥手，最简单的障眼法，看起来就像凡间再普通不过的一家三口。
到了红尘中，小祝就更沉默了，不论别人问什么都一言不发。
祝知铉替她解释：“不能妄动凡尘，会沾染因果。”
淮玉撇撇嘴，浑然不在意，抬手强行给她们一人塞了一串冰糖葫芦。
“吃！”
大红色山楂裹着亮晶晶的糖浆，咔嚓咬下去，酸甜爽口。
一路上但凡是小祝多看了几眼的，统统被淮玉买下，一大兜给祝知铉抱在怀里。
又一口糖葫芦被喂到嘴边，小祝皱起眉，终于开口：“我们不是要寻道吗？”
“是呀，”淮玉一跺脚，理直气壮，“道，大道，不就在脚下吗？”
“我要的是最强之道。”她说这话时，眼眸亮得惊人，嘴边还蹭着荷□□酪酥的残渣。
淮玉俯身为她擦擦嘴，温柔的语调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你走的路就是最强之道。”
“所以不管面临什么，走下去就好了。”
“”小祝沉默片刻，小声说，“好。”
实在是太可爱了。
淮玉捏了捏她的脸，还想再亲亲她的脸颊，却被小祝扬起的玩具挡住。
“你不应该亲我。”
这一本正经的样子真是从小到大，淮玉又捏了捏，好软，绷着脸的柔软，就像刚出炉的小包子。
“你应该亲她，”小祝突然指向祝知铉。
“为什么呀，”淮玉笑起来，“你这个小家伙，还懂这些？”
小祝有些冷漠地解释：“因为她一直在看着你。”
“她看着我，我就要亲她吗？”淮玉故意逗她，“大人的世界，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哦，是这样，”小祝十分了然地点点头，视线低垂下去，“我想要母亲亲我，也会这样看着，但她不会回头。”
“”
呼吸有一瞬间停止。
淮玉愣住，下意识扭头去看祝知铉，但祝知铉已经偏过头，面上没什么表情，唯有抱着玩具的指节微微发白。
小时候，她的情绪并不会被接住，只有剑的回应最真挚，一点一滴，都握在掌心。
一路言笑晏晏的淮玉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她半蹲下，认真把小祝的脸捧起来，“想要就说出来，知道了吗？即使别人不给，你也不亏，但不说出来，别人怎么会知道你想要什么呢？要为自己争取呀！”
小祝无处可避，目光闪了闪：“知道了。”
“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快到晚课的时间。”她抬起头，礼貌到疏离，“今天谢谢你们陪我。”
暮色西斜，街边的小吃升腾起白色烟雾，与脂粉、水墨画和吆喝声混为一体，炊烟下，小女孩们嬉闹着跑过街巷，谁家娘亲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嗓子：“囡囡，吃饭！”声音远远传开。
离开前，小祝最后回眸一瞥，说：“人间很好。”
“只是这里，这是人间最繁华的皇城，”祝知铉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淡淡道，“在并不遥远的地方，还有很多人吃不饱饭，肉弱强食的秩序在天上天下都是一样，所以你要加油。”
小祝再次点头：“我知道。如果你们要抹除今天的记忆，可以把现在这段保留吗？我会记得，我想要守护的是什么。”
淮玉向上看了一眼，两指一勾，把小祝严肃的表情捏成一个笑：“不抹掉也无所谓，我们既然能来，上面的东西就不敢动你。”
小祝的眼神明显又亮了几分。
分别前，淮玉与小祝坐在她练剑的山崖边聊了几句，最后她看向祝知铉，问：“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祝知铉想了想，憋了半天才吐出一句：“去找祝瑜要祝灵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