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寂在回殿后“歇晌”和香囊之间挣扎不休，面露犹豫。

    “陛下放我回去，兴许香囊还可做得快些，若是耽搁了，说不得十年八年都做不好了。”

    “那，你几日可做好？”

    管维歪头想了想，她的确生疏了，说不得还要练一练，不然他有脸佩出去，总归是她颜面无光，“一个月？”

    挺直的鼻梁蹭了蹭她的翘鼻，“端午前做好。”

    不足二十日，生怕她赖账一般。“好。”

    隔了数日，管维在寝殿勤练绣工，王寂在前殿查看三名皇子的读书进度，尤其将王端的功课仔细看了一遍。

    李宣通传，太子来了德阳殿。

    王端只有十一岁，没有参政议政的资格，一直住在南宫，父子见面不多，但是他读了什么书，学了什么经，王寂一一知晓，由字窥人品，亦可由文章观心境。

    王端行礼请安，“儿臣叩见父皇。”

    “你来得正好，我刚看了你的课业，越发向二郎看齐了，你到底是心不在焉，还是志不在此？”

    “儿臣自知资质愚钝，见识浅薄，恳请父皇废黜太子之位。”

    从母后被废，王端就明白他的太子位迟早不保，只是父皇的废位诏书久候不至。

    先前他还心存侥幸，随着管娘娘被封为皇后，民间声望日隆，知她为贫寒子弟建书院不吝藏书与人抄录，知她教养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女童，还知她因到过淯阳左近宁可露宿荒野也不入南阳，甚至前些时候的娘娘灯都广为传颂，随之而来，王翊的地位水涨船高，武将彻底倒了过去，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少，王端无法再蒙骗自己，也许父皇在等着他亲自开口。

    王寂深深地看了一眼半大的长子，“这是你自己的主意？问过你母亲没有？”

    王端摇了摇头，“儿臣不曾提起。”

    “先问过你母亲吧。”

    王端后知后觉地想到，这是自母后被废后，父皇首回在他面前提起。

    不禁哽咽道：“母亲听了肯定不允许儿臣这么做，只是儿臣想要自己拿一回主意。”

    “你觉得是父皇要废你，心中惶惶不安，便不想做太子了？”

    王端懵懂不知其意。

    “回去问问你母亲和太子傅，看看他们怎么说，若是你心中有了犹豫，就当父皇没有听过这些话，你还小，好好读书。”

    王端走后，太子自请废黜太子位的风声还是传了出去，只是又没了下文。

    王翊皱着眉头，正儿八经地给天子老爹写了一封声情并茂言辞恳切的奏表，一言以蔽之：他要就藩，去封地做齐王。

    王寂将三郎的“奏表”传至重臣心腹，众臣阅罢，不由得大赞天家兄友弟恭，兄长恳辞，幼弟谦让。

    作者有话说：

    王翊：我要做藩王，认真的。感谢在2022-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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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四：帝后日常（6）

    ◎白玉不毁，孰为珪璋。◎

    王端自请废太子的风声传出来时，

    姜合光病了，管维将淳于昂遣去南宫照看，尔后王翊的“就藩论”一出，

    又成朝野目光所聚之处。

    入了夜，王寂拿着一册书简斜靠在床榻上，

    氤氲的灯火下，锋利的眉眼染上温柔。

    管维沐浴完毕，脸颊红润，

    瞧见他手里拿着的正是自己在读的山海经，

    她将书简抽走，一脸严肃地坐下。

    王寂好脾气地笑了，山海经早年他曾经读过，

    如今只想跟着书简中所记录的文字，

    去揣测管维看时，

    心里在想些什么。

    “大郎读书并非不用心，他是喜欢读书的，

    这小子也不知道哪里学会的藏拙，

    也不想想，若论资质，

    他不藏拙也赶不上三郎，

    何必多此一举。初时，

    也许是心中不安，

    后面则是故意的。”

    对王寂来说，长子藏拙就是起了退避之心，

    若是幼子藏拙，

    定然是他亏欠管维引发子女不安。

    管维不欲评价王端是聪慧还是愚笨，

    “你让一个半大的孩子自己回去想清楚，

    是不是太强人所难了？”

    王寂将她拉了下来，躺在自己怀里，“他当了十年的太子，若是连此事都想不明白，那我真的要头疼了。他来请辞太子位定是跟杨宪商议过，他生性做不来太出格的事情，如此胆大的想法，纵然心里想到了，也不会莽撞地到我跟前来说，但是他信重杨宪，言语之间会透露几分，得了杨宪的支持后，才鼓足勇气来德阳殿找我。”

    管维皱着眉头，王寂知道她不想理会又烦心，心里想着：这是最后一事了。

    “他毕竟还小，没个定性，今儿觉得不如意想要请辞，明儿觉得太子位本就该是他的又忿忿不平，难免被人钻了空子，天长日久地挑唆，既害了他，又让三郎为难。有些事情，必须得自己想明白了，免得受他人牵动。”

    若是他连姜合光那关都过不了，不足以应对将来的局面。

    管维想到王翊的脾性，这为难二字过于偏颇，她都说不出口。

    王寂想要保全王端的将来，太太平平地过一生，也是想保全翊儿的名声，免得背上兄弟相残的骂名。

    “你觉得翊儿他，会听你的安排吗？”

    王寂讶异后，满足的笑意布满整张面容，他亲了亲那双纯净的眼眸，郑重道：“他是你的儿子，我自然是信的。”

    他信王翊并非表露的那般冷酷，信他虽然颇有心机却有底线，更信他对管维的孺慕之思。

    纵使他看错了，信错了，起因皆因他之过。

    她心情沉重，那人却毫无眼色地覆身而上，手肘往后重重一击，冷声道：“我没心情，陛下自便吧。”

    王寂揉着肚腹，单手抱着她香馥的身子，低声道：“你好好安歇，我不动你。”

    “你去外间睡。”

    自打管维封后以来，天子就堂而皇之地霸占了后寝的半张床，过上了“床主”的日子，未曾想，今夜又要被撵了。

    粗壮的大腿夹住她，大脑袋拱在她颈侧，“维维，明日还要早朝，挪来挪去又要睡不好了，我上了年纪，夜里不如年轻时候好入眠了。”

    管维忍住险些脱口而出的话：你夜里不好入眠，不是为了那事儿吗？

    虽然心里的确烦他，想要眼不见为净，也实在是他过于歪缠，撞去的地方让她觉得害怕，尖叫的声音让外间的奴婢都听到了，次日清晨，个个脸红红的垂着头。

    每到此刻，她都万分后悔当日轻易地应下，听到他说“上了年纪”，管维不禁期盼那日早些到来，彼此夜里能睡个好觉。

    管维不为所动，亲自从箱奁里拿出衾被给他铺上，王寂不肯去睡。

    “要么你去睡，要么我去睡，选一样。”

    最后，天子去睡了。

    外间歇了三日，王寂发愁如何夺回“床主”的地位，日间用膳之时，管维忽然呕吐不止，吓坏了父子三人。

    音音红了眼睛，王翊小脸惨白，连王寂都慌了神。

    过了一会儿，奴婢请来太医丞，王寂发了怒，“让淳于昂速回北宫。”想到是管维将人派去南宫的，硬生生地吞下那个滚字。

    管维难受得厉害，吐得眼泪都出来了，王寂心急如焚，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不敢自作主张，免得叫她更难受。

    太医丞上前诊脉，王寂忽然觉得此情此景有种似曾相识之感，他召来近身伺候的婢女，问：“皇后的月信何时来的？”

    管维的眼皮一颤，心道：不会这么巧吧？

    那婢女战战兢兢地报了一个日子，王寂觉得新换上来的人不如前面的中用，谨娘与岳氏平日里照顾皇子和公主居多。

    “碧罗和越姝有了夫家，不在前头露脸就罢了，谨娘还是放回你身边来。”

    管维有气无力的“嗯”了一声。

    太医丞面露轻松之色，“恭贺陛下，恭贺皇后，皇后有喜了。”起身退开，垂眸不敢去瞧相拥的帝后二人。

    一锤定音，不是生病，是有喜。

    王寂脸上的笑意未散，又生生敛住，示意太医丞到一旁说话。

    “皇后这个年岁，怀孕产子于身子可有损？”

    太医丞：“娘娘身子康健，脉象平稳，依微臣浅见，并无大碍，只是娘娘平日都是太医令扶脉，比微臣的诊断更为妥当。”

    管维觉得好受一些，王寂将她抱回寝殿放到床上，奴婢们清扫秽物，谨娘闻讯赶来，伺候管维净面漱口。

    接淳于昂的马车回到了北宫，他来不及上前见礼，就被王寂抓过来诊脉，所说结果与太医丞一般无二。

    王寂终于放下心中大石，太医等人退下去后，瞧见管维在发呆，不禁心生忐忑，“维维，是我又食言了。”

    前两个孩子都罔顾她的意愿，王寂不敢叫她再诞育子嗣，敦伦时都万分小心，不敢留在她体内。

    觑了她的脸色，犹豫道：“如今有了，都是天意，你不要不欢喜。”

    管维：“我何时不欢喜了？”她只是太过吃惊，音音都九岁了，她居然又怀上了？

    王寂一听，精神大振，“是，我们都很欢喜。”

    正欲大发感慨这真是上天所赐之子，发觉音音和翊儿还在屋内，连忙闭口不言。

    “阿娘，我有妹妹了吗？我要一个比管梨还乖的妹妹。”一时想起，阿娘好像很喜欢管梨，又道：“还是生弟弟吧，一个比翊儿贴心的弟弟。”

    王翊冷哼一声，“那也是与我贴心。”

    眼看着这两个又要争起来，怕他们吵得管维头疼，王寂一手一个将二人拎了出去，让各自的奴婢伺候他们回去。

    年愈不惑又将有子，是他当年连做梦都不敢想的，天子得了管维并无不喜的肯定后，一时觉得应该马上大赦天下，想到翊儿又强自按捺，做弟弟的不应该越过哥哥去，免得让兄弟二人起了嫌隙。

    王寂吩咐李宣，让他传旨，洛阳城解除十日宵禁，加派城卫巡视即可。

    回来后，觉得管维面色平静，又疑心了，“你真的没有不欢喜？你别憋在心里，我宁愿你打我骂我。”

    管维瞪着他，“似你这样手舞足蹈才叫欢喜？我都生两个了，难不成还要做出一副初为人母的惊喜样子吗？”

    王寂一讪，“你没有不欢喜就好，就好。”这个孩子对他来说，毕竟不同，不是他骗来的，欺来的，算是两情相悦所出。

    少时，他问：“这回，你不会默默垂泪了吧？”

    管维扔了一个玉枕过去，“我不知道，要不，你怀一个试试？”

    王寂嘿嘿一笑，“若是我能生，生十个八个都行。”

    怀胎十月，管维诞下一子，取名王璋，白玉不毁，孰为珪璋。

    他与管维的婚事，正如被毁的白玉，但是破开玉石进行雕琢，也能得到贵重的玉器。

    作者有话说：

    还有最后一章了。感谢在2022-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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