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类别:科幻灵异 作者:乔青羽 本章:第40章

    她四下看了看,没发现异常,便走近一步,抬眼迎接明盛奇怪的凝视:“怎么变呆了啊……”

    明盛揽住她的腰:“说爱我。”

    “干嘛,”乔青羽笑了,抬手锤了锤明盛的胸,嗔怪道:“不是说过的嘛。”

    “我爱你,”明盛箍紧她,过于专注的神色显得异常庄重,“乔青羽,我非常非常爱你。”

    “那我也……啊!”垂着头的乔青羽突然惊呼一声,挣开明盛,拿起书桌上的信纸,“竟然真的寄过来了!你已经看了?”

    明盛点头,饶有兴趣地看着红晕爬上乔青羽的面颊和耳垂。

    “我的天啊,”乔青羽把头埋进他怀里,咯咯咯笑着,“好羞耻啊!”

    “那个时候我都没敢想那么多,”明盛一下子把她压在床上,“你真狂野。”

    “不是,我……”

    “什么是羞于启齿的?”明盛故意对着乔青羽的耳朵吹气,一只手撑住自己半个身体的重量,另一只手摩挲着身下细软的腰肢,“什么是肉身?说来听听。”

    “那个……我,唔,”乔青羽别过头躲开明盛的唇,“阿盛,待会儿再……先让我说一件很急的事。”

    明盛停下了。

    “什么事嘛?”

    语调中的扫兴和委屈让乔青羽笑了:“就是关澜刚才电话里说的事。”

    明盛放开乔青羽,身体倒向一边:“嗯,你说吧。”

    “你还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的,南乔村秦阿姨的故事吗?”

    “当然记得,”明盛平躺着看天花板,“悲怆的一生。”

    “秦阿姨本来是河北人,但从小就跟她爸妈去了北京,”乔青羽说,“关澜不是在北京嘛,我就把自己记得的,秦阿姨在日记写的她父母的名字、工作单位、家庭住址什么的告诉了关澜,让她帮忙查查,看秦阿姨的父母还在不在世。”

    明盛“嗯”了一声,摸到乔青羽的手,轻轻地握住。

    “刚关澜给我电话,就是说她找到秦阿姨的父亲秦书卿了,就在北京的一家养老院,八十多岁,但早就老年痴呆,身体也不太行,估计随时会西去,”乔青羽有点激动,“秦阿姨的母亲在她被拐卖后没几年就离世了,父亲现在谁也不记得,卧病在床多年,现在吊着一口气,抓住人就念叨,说在等女儿。”

    明盛也坐了起来。

    “所以,”乔青羽的目光澄澈如水,“我说的急事,就是我们一起去看看秦老先生,趁早,明天一早就去北京,好吗?”

    “可以啊,”明盛没多想就应承下来,“不过他老年痴呆,我们又是陌生人……”

    “我们不是陌生人,”乔青羽微笑着摇了摇头,“去到敬老院,我们要喊他爷爷,你是希希,希望的希,我是盼盼,盼望的盼。”

    明盛眼眸一亮,随即转为无尽的柔情。

    “跟他说秦阿姨虽然命苦,但儿女双全,都平安健康地长大成人了,有了体面的工作,良好的生活,”乔青羽细声细语,有些动情,“因为我看过秦阿姨的日记,知道她很多小时候的事,所以,老人家不会觉得我们在骗他。”

    “让老人家安安心心地走,”乔青羽继续说,凑近一些,仰起头亲了亲明盛的下巴,“而且,你也很想再叫声爷爷的,对不对?”

    明盛说不出话,只是捧起乔青羽的脸,在她光洁的额头上留下一个轻柔的,圣洁的吻。

    “好!”乔青羽显得很高兴,抓过手机,“我跟关澜说一声,让她明天带个路。”

    她发信息期间,明盛仿佛看到了第一次看见的她,干净无畏,浑身散发着柔和光辉的样子。他望了眼床头,六爪钻戒正静静地躺在枕头下的丝绒盒内。

    特意选在这一天是有原因的。今天是自己二十二周岁生日,他第一次看见乔青羽的日子,晚饭后他们会一起去看梁静茹的演唱会,演唱会的名称是“你的名字是爱情”。

    爱情。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爱”的气流从胸腔畅行而出,“情”字被上颚阻拦,爆破成音。

    -

    记忆的藤蔓往前伸展,初识乔青羽的那段时光回想起来依然清晰如昨日。谁能知道,看起来露水一样透明的女孩竟拥有盘古般开天辟地的力量?跳下老樟树张狂威胁撕坏告示的男生时,谁又能料到会是边上那个沉默拘谨的女孩,给自己带来一个失智混沌、兵荒马乱、痛定思痛的十五岁?

    走进开学第一天的高二5班——明盛回想当时——在所有投射过来的兴奋目光里,乔青羽的明眸也未能免俗。失望,或许是描绘那一瞬间心情的最准确词汇。从对面暗沉屋子里的惊鸿身影,到老樟树下的安于常规,再到教室里随波逐流的猎奇,初见时女孩身上自带的柔光褪去了,沦为凡人迅速又彻底,让他有点难以接受。

    他知道是自己挑剔,毕竟在很多人眼中,新同学还是很漂亮的。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看乔青羽不太顺眼了。无所谓,就用平常的眼光看待她:循规蹈矩,乖巧无特性。自认清高却会时不时悄悄打量自己,遮遮掩掩的好奇模样,和别人并无两致,无聊透顶。

    非要找优点也不是没有,比方说她的字。板书“乔青羽”写得清爽利落,流出纤韧的骨气。但,是人就有优缺点对吧,总体来说,她乏味又无趣……等等,上本地论坛举报别人偷拍自己的帖子时他发现了什么,一个和乔青羽眉眼相似的女孩,叫乔白羽,年纪轻轻就命丧艾滋?

    英语课的自我介绍,作为转学生的乔青羽走上讲台,告诉大家她有一个平凡简单的四口之家。妈妈,爸爸和弟弟,她这样列举,脸上的紧张显而易见。心虚了吧——待她说完,众人鼓掌,明盛发出轻蔑的冷笑——你应该还有个姐姐吧?

    为什么避而不谈?你是胆怯、虚荣,还是冷漠?

    现在想来,当初体育课把乔青羽喊到一边,轻飘飘揭开乔白羽的事,多少带着些审判世界的意味。受爷爷去世的影响,他对“隐瞒亲人去世”格外敏感和排斥,他父亲这样做,乔青羽竟然也这样做。忍不住想要扯下她的面具,激怒她,让她明白维持这个谎言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威胁乔青羽给自己代写作业的那几天,明盛发现她一开始还会模仿自己的写字风格,后面则越来越回到她自己——撇捺不再放肆地溢出线外,力道往回缩,凝于字体本身,绝不出格。

    长此以往老师必然会发现端倪,但事情没走到那一步。一个电话,来自乔青羽的母亲,断然了结了这低级幼稚的欺压。回想李芳好当时的声音,明盛依然心有余悸——冰冷如铁、坚不可摧,像一只无形的大手从电话那头直接一掌呼了过来。对乔青羽的同情就是那时产生的吧,母亲专横可怕,姐姐堕落早逝,天啊,她是生在一个怎样的家庭!

    可乔青羽不需要他的怜悯。她骂他自恋、卑鄙,说他才是那个可怜人。怪当时太过年少气盛,只想要“赢”,把自己全然放在了她的对立面。现在,明盛知道,自己之所以反应那么大,是因为乔青羽一针见血。那阵子的自己是挺狂妄和自恋的——高一闹腾了一年,同学们的众星拱月让他迷失了自我,用他父亲温求新的话来说,还好爷爷看不到他现在的混账样。未曾料到,在他撕她面具的时候,反过来,她竟然也狠狠扯了他的面具。

    脸挺疼的,尽管在外人眼里,是乔青羽在哗众取宠。回过头看才意识到周围同学用固有印象来判断是非,武断地把错都推到乔青羽身上还妄加各种揣测,对她来说是多么的不公平。而自己,当着众人的面说她可悲,是多么的蠢不可及。世上最卑劣的事,或许就是强行撕开他人伤口并撒上一把盐了——现在想来,即便乔青羽相信外界全是谣言,乔白羽是因急性阑尾过世的,又能怎样?真相固然值得追求,但岂能为了追求真相,给他人带来那么严重的伤害!

    十六岁的乔青羽有一张异于所有人的干净脸庞,世界越喧闹,她越沉静。当网络上乔白羽的帖子变成了同学们饭后的谈资,满怀猎奇和恶意的流言在学校里满天飞的时候,乔青羽伏在课桌的纤瘦背影却极其坚稳。她不可能听不到这些,可她怎么就那么坐得住?比起刚开学进入新环境的紧绷、时不时偷瞄自己的小慌张,现在的她仿佛失聪了,失明了……等等,替那男生写了告示后,她好像就没再把眼神投向自己了,难道她那几天的偷看纯粹只是为了模仿告示?

    告示展开看了眼就被明盛丢回课桌抽屉,一直安然躺在角落。逮着无人注意的间隙,他把它塞进背包,拿回家细看。盯久了,他感觉这就是自己写的,乔青羽观察人的能力一流……揉揉眼,却又恍了神:自己留在老樟树下的笔锋有这么狂?

    开学那几日的偷看,当时只道是浅薄,现在才知道她怀有专门的目的。后知后觉探到真相,明盛心里竟产生了从未有过的不甘和挫败——她把自己当工具,用完即弃。所以,自己在她心里真就只是一个自恋到可怜的卑鄙之人,不值得再看一眼?

    严禁踏入,

    后果恐怖。

    接下来相当一段时间,乔青羽写的这八个字就盘踞在明盛的脑海,如一记入木三分的回旋镖,铿锵有力地提醒着他:她,乔青羽,是个危险人物。

    不能多看,不能多想。

    不然他就会恍惚地踏进一片广袤的未知,眩晕地跌入一个无底的黑洞。

    没那么容易。当乔白羽帖子里的内容愈加丰富,唤起几个男同学对姐妹俩麻木又下流的兴趣时,回旋镖深扎入心的痛感尤为强烈。生命中隐秘的脆弱部分和乔青羽所面对的真实残酷一贴即合,明盛感觉痛楚,随即茫然:怎么回事?怎么办?

    说不上哪里不一样了,但是显然,他变了,因为乔青羽。不明所以又渗入肌理的变化让他有些害怕。秉持着以不变应万变的原则,明盛时刻提醒自己离乔青羽远一点。倒也简单,不想看见她,经常走出教室就行了;又没那么简单,一旦有人提起她,他就紧张起来,听觉格外灵敏,还得在外人面前不屑一顾,云淡风轻。撒谎高手就是他自己。生活从没这么纠结过,这样下去不知何时才是个头。强忍着不看她的感觉很难受。干脆……干脆看个痛快吧,趁她走出黄胖子办公室,头也不回地从自己眼前走过时……哪知她离去的脚步突然停顿,朝自己转过了头。

    “喂,”必须得自然、正常地说点什么,用毫不在意的腔调,过犹不及也没关系,总之绝对不能暴露自己的慌乱,“那个垃圾桶……”

    “不是你弄过去的,我知道,”她没让他把话说完,声音轻薄如蝉翼,“对不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

    何必说对不起?

    直到马尾跳动着在楼道的夕光里消失,明盛都没从突如其来的不忍和心疼中回过神来。

    危险,危险!

    离她远一点!

    理由充分得很:一,忙。中美课业双管齐下,要参加篮球比赛,要应付狐朋狗友,每一样都耗精力;二,这种怪异的感觉……肯定不是喜欢。喜欢一个人,应该是快乐的,甜蜜的,不是吗?

    我对她,只是同情。

    和一点不知所措的愧疚。

    眼不见为净——学校里,明盛践行着这个修行般的理念,心却神奇地比任何时候都要敏锐,时时刻刻捕捉着乔青羽的一切——

    她很孤独。和总有同学跟随的自己相比,几乎是两个极端。

    可为什么自己也感觉很孤独?

    她很能忍。流言越来越离谱,什么乔青羽也有艾滋所以周末去看了性病科都冒出来了(后来知道那是误会,眼见不一定为实),她却从未反驳过,没有气急败坏,没有泪水涟涟。

    她不退缩。切实的恶意降到身上,不管对方是男是女,她都会不由分说地还击回去。

    她……有点神秘。

    竟然主动提出要帮自己写作业。

    少年时期的一些行为,现在想起来简直羞耻,比方说乔青羽提出写作业的交易时,自己那故作深沉的强势回应。其实是心虚,用过度的冷淡和趾高气扬,来掩盖内心的窃喜及不自信——巴不得一两句话就震慑住她,让她看见,我有多强悍。爱是生命的艺术,不应该被如此粗暴地表达,可惜当时的自己一窍不通,只会逼自己做判断题:我到底,有没有,喜欢上她?

    答案是没有。如果有,不会在乔青羽妈妈拿着手机出现在学校时,产生离她们家越远越好的念头;如果有,一定能二话不说应下乔青羽的条件,抛开所有,排除万难,从父亲那里问出乔白羽真正的死因。

    意识到乔青羽是为了姐姐离世的真相在承受流言,铤而走险的时候,明盛懦弱地逃走了。

    如今回想起来,是他不知道如何面对那终见天日的灵魂共振。亲人离开之痛,家人隐瞒之苦,他都切身经历过,心里对乔青羽产生了深深的理解。我是没事找事吧,刚开学就故意刁难她——他骂自己。又是一记回旋镖,在他和乔青羽的关系里——羞愧之余他隐隐意识到,若想与她一起前行,必须先直面他自己和父亲无法沟通的困境。一道天堑横在眼前,太突然了。跨过去太难了。于是他退缩了,切切实实地远离了乔青羽。

    直到她在一个热闹明朗的白天,举刀刺向了他人。

    受伤的手没那么痛,乔青羽被众人围住,慌神无助的样子,才令他痛。深夜回到朝阳新村,不为别的,就为离乔青羽近一点。回顾和乔青羽的初识及过往,一遍遍扣问自己,如此自我折磨的感觉,是喜欢上她了吗?

    是的,很早。

    想让她知道吗?

    当然,必须。

    脑海中除了乔青羽就容不下其他了,像是要把前阵子的忽视狠狠补上。忍不住想靠近她,又怕吓到她,只好远远观望。逮住一切机会回朝阳新村,却没能单独相遇,哎。终于,寒假开启,冰冷的雨夹雪停了,日思夜想的身影独自出现,朝老樟树走来。

    太好了,今天之后,我和乔青羽都将拥有崭新的世界。

    年少的轻狂和短视现在想起来简直蠢得不可思议,奈何这就是当时的自己。树上告白不近人情、自以为是、急功近利,也难怪乔青羽会狠狠拒绝。对明盛来说,被拒的最重要意义在于,她让自己那沉迷于吹捧的心重重跌下了虚无的神坛,回归到它平凡的原位。痛苦使人清醒,清醒了才能理顺逻辑,摆正姿态。所以,在前往纽约的飞机上,一年多不曾主动开口和温求新讲话的明盛,终于生疏地叫了声爸爸。

    “怎么了?”温求新看了眼儿子,目露诧异。

    “有件事想问问你。”

    儿子的郑重其事让温求新放下了手里的书:“说。”

    “你记不记得以前有个病人,叫乔白羽?”

    “乔白羽,”温求新重复道,沉吟片刻后转过脸,镜片后面的眼神相当复杂,“我记得,很年轻。怎么了?”

    “她是怎么走的?”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望向温求新,明盛意识到自从爷爷过世后,他已经很久没有严肃、平和地对待过父亲的疑问了,“我帮同学问。”

    “哪个同学?”

    “乔青羽,乔白羽的亲妹妹。”

    “乔青羽……割伤你手的那个女生,是不是就叫这个名字?”温求新意味深长地皱眉,“她叫你来问我?”

    本能地为乔青羽辩护:“当然不是。”

    “那你会不会过度热心?”转回头,温求新重新翻开书,“她不知道真相,说明她父母没告诉她,至于她父母为何不说,我们外人无权妄加判断。这是别人的家事,你才多大,别犯蠢去插手。”

    换作往常明盛绝对撇过头不再理他父亲了,今天却不一样。想到乔青羽脆弱却坚忍的背影,想到她生动又沉静的眼睛,他内心涌动着一股蛮力:“爸,这不公平。”

    温求新微侧过脸,摆出聆听的姿态。

    “我们有权知道真相。瞒着我们,并不会让我们的日子更好过。”

    “我们?”温求新轻笑,“你已经跟她统一战线了?”

    “我的意思是我曾经也被你们瞒着,费了很大功夫才得知真相,我理解乔青羽。”

    “所以呢?”温求新收起嘴角,“你知道了真相,高一不照样惹尽麻烦,你觉得日子很好过吗?你让大家都很不好过,难道自己意识不到?”

    又有撇头的冲动了,明盛忍着:“不要动不动就批判我。乔青羽跟我不一样,她……”

    “她在学校里拿刀伤害同学,已经越界了,她伤害的是谁?”温求新犀利的目光射过来,“两天后就考SAT了,你……”

    明盛闭上眼,愤怒地戴上耳机。过道那边的明郁探身轻拍他的肩以示安慰,被他不耐烦地甩开。

    走入僵局的父子对话,后来又有过两次,一次比一次令明盛恼火。后来他分析,这是因为他们父子俩一个成见太深,一个怨愤太重,但那是后话了。不愉快的对话直接把异国春节变得萧肃无情,有时他真想来个离家出走,谁想,毅然决然执行这个念头的,竟然是乔青羽——

    把家里搅个天翻地覆再走,她怎么就那么敢?

    而且,是她自己那决断英勇的步伐,冲破了乔白羽的迷雾。

    乔青羽把文章传过来时,纽约时间是凌晨一点。窗外飘着鹅毛大雪,明盛从电脑前离开,敲响父母的卧室门。

    “妈,”听到父母醒来后他隔着门问,“你带笔墨了吗?”

    折腾到近三点,堆起几十张草稿,终于写出一幅还算满意的字。表哥明岱发信息说拿到车了,随时能够出发。放下笔,去厨房倒杯水再回来,卧室书桌旁站着明郁。

    想必已经看到文章了。行吧,本来乔青羽就计划公之于众。

    “我吵到你了?”明盛没好气地问——他已经尽量让自己悄无声响。母亲需要绝对安静,父亲需要绝对干净,每次跟他们出行他都憋得慌。

    “终于不乱发力了,写得还不错,”明郁抱臂打了个哈欠,像刚刚认识儿子似地打量明盛,“就是不太像你。”

    “我要睡觉了。”明盛下逐客令。

    压根睡不稳。隆冬稀薄的日光透过百叶窗照在床头,迷糊中父母用早餐的刀叉声被无限放大,明郁的嗓音尤其响过平常:

    “太可惜了,才二十岁,”她说,“喝了半瓶百草枯……她妈妈得多坚强,才能面对这一切……”

    温求新看了眼明盛紧闭的房门,沉沉地嗯了一声,压低嗓门:“对了,昨天你说现代艺术博物馆那边有……”

    “Hiv只是击垮乔白羽的最后一根稻草,”明郁音量不减,“实在悲凉……换作我是妈妈,另两个孩子还小,我也不会吐露实情。”

    “你……”温求新抬脚轻轻碰明郁,无奈又疑惑地笑了笑,“是故意让孩子听见?”

    明郁无所谓地摆弄着餐刀:“他还在睡呢。”

    “你呀,就是故意。以他对那女孩的,”温求新叹了口气,“宽容,被刀刺伤打不了比赛也没半点抱怨,还天天往朝阳新村跑,还有,”他又看了明盛的房门,“关心,昨晚弄到三点,帮那女孩做事不分对错不遗余力,女孩家里这么不太平,你觉得他能睡着?”

    “他倒没对我们藏着掖着,”明郁意味深长地看了温求新一眼,淡笑着喝牛奶,“想必女孩是个非常与众不同的人吧,我有点好奇她……”

    突然房门开了,顶着一头乱毛的明盛气势汹汹踏出房间:“我要马上回国。”

    真相来到自己手上,明盛才发现,说出来没那么容易。乔白羽的生命结束得过于残酷,把自己这个外人的心都刺出了血,更何况乔青羽?他不忍心。回过神来,他骤然发现自己下意识的做法竟然和大人一致:

    不想伤害她,所以瞒着她。

    好在乔青羽没追问到底,hiv阳性在她看来就是最终答案。她说要走。好,那就一起走。

    每每回忆到这一段,明盛就会寻思,若当时他和乔青羽真的一起逃走了,会怎样。一个不到十六岁,一个刚满十七岁,浑浑噩噩走向社会,能不能让年少的情感开花结果另说,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即他们都难以拥有现在这样夯实的人生基础。当时感觉遗憾,站在时间这头回观过去,则是庆幸——幸好乔青羽没有像自己这样,一头扎进爱情那令人迷醉的温热。

    爱情不是她的避难所。虽然后来她说,那时她也动了心,真有过和自己一起私奔的念头。

    珍珠发卡便是证明。

    珍珠发卡,亮晶晶沉甸甸的,金属部分有些许泛黄,一看就是细心保存多年不舍得用的旧物件。

    明盛发觉自己一直没告诉乔青羽,你知不知道,你出其不意送我这个礼物,相当于在我心上丢了颗原子弹?

    许是因为小时候跟随爷爷生活,明盛对过去的岁月总怀着别样的温情。更喜欢质朴沉静的老房子,旧钢琴紧贴着书架放置,琴键熟悉的手感能安顿心灵。喜欢让经典老歌在屋子里低旋回荡,喜欢衣柜里被枕上有阳光和樟脑丸的香气。有谁知道他无往不惧的外表下有一颗怀旧的老灵魂?乔青羽也未必知道。可是,误打误撞地,她随手拿出的礼物竟能直捣他的心脏。

    悉心呵护的优雅旧物件,女孩纯粹闪亮的回应,温温的,带着她掌心的热量。所有外显的、内藏的,锋芒毕露的、不可言说的,连自己都琢磨不透的情感,一下子都有了去处。就是她了,乔青羽,他的命中注定。

    就算被她母亲上门呵斥又能怎样,就算乔青羽把自己喊上老樟树,振振有词说着讨厌自己,又能怎样?

    他就是喜欢她。

    但……是老天在考验他吗,喜欢乔青羽怎么这么难?

    开学伊始,温求新找人给老房子换了锁,搬掉了家具,说要把房子租出去,美其名曰很多人想在运河学校附近租房,方便孩子上学。明盛心里气急,却没闹,原因很简单,他父亲还说了一句话:

    “屋子留着你肯定总回来,只会落人口舌,你总不愿增加她的负担对不对。”

    对的。道理很扎心,但他感谢父亲说了出来,没有搪塞也没有回避,这对他而言很重要。

    走过十五岁的后半段,就是走过一场秘密又壮烈的失恋。现实中乔青羽和他在同学眼里有多么地形同陌路,心里面明盛就有多难受。不用去管她送自己珍珠发卡是真情还是假意,那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学校里,她真就和上学期一样,视线里没有自己的影子。自己怎么折腾她都看不见似的。说到就能做到,真绝。

    “盛儿。”

    校艺术节结束那天,回家的车子堵在朝阳新村外街,明郁抬头,见后视镜里明盛失魂落魄地盯着路边的乔家手工面馆,便开了口。

    “干吗。”

    “既然已经撞了南墙,就别再沉沦了,”明郁看着儿子愈发成熟的脸部线条,“你俩现在都还小,她……”

    “你别管。”

    “她写字那么稳当,不是急躁的性格。如果一点回应都不给你,只能说明一件事,”明郁继续说,“就是你还不够好。”

    明盛气呼呼地收回视线:“拜托,我已经放下了好吗?”

    明郁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以前我跟你爸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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