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的五更天,奉天殿内早已开始了朝会;今天,却安静的有些过分了。
朱红色的厚重大门外,是拂晓时的漆黑天光;
冰冷的汉白玉地砖上,映出一团团大气都不敢出的身影;
御座之上,年轻帝王轻敲御案的声音,似重锤一般打在每个人的心头。
燕绥方才说出的话,仍旧响彻每个人耳际——
京郊已出现多起流匪生事案件,原以为是藓疥之疾,不成想姑息轻纵之下,竟酿成今日之祸!这是微臣从那帮乱臣贼子口中审出的口供,请圣上预览。
御座之后正值壮年的帝王鹰视狼顾,快速翻阅奏折的声音,恍如闷雷一般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
不多时,一道恼怒的声音自御案后响起:鄢煜,姑息养奸,意图谋反,罪无可赦!来人,拿下严审!
皇上,冤枉啊!
皇上夺位时可使了好些雷霆手段,鄢煜从皇上还在潜邸时便追随,自然知道皇上这次是动了真怒!
鄢煜狼狈地扑倒在地,砰砰磕头,老泪纵横:皇上,人人都知进了诏狱,死人嘴里都能挖出东西来,严刑拷打之下的证词岂可轻信
他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瞪着燕绥:燕绥,你这只知构陷、铲除异己的无耻狗贼,近年来朝中多少忠良死于你手恐怕你自己都不清楚吧今日也终究是落到了老夫头上吗
构陷燕绥云纱冠下的眉眼在黑暗之中越发昳丽,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一般,自袖中掏出一叠血渍斑斑的绢布:
那宁远侯可否解释一下,为何那贼子把每次任务的时间、地点和受害人都交代得清清楚楚就连贵府上接头人的名讳、长相和赏银都记得一清二楚啊!
紧接着,燕绥便跟可汗大点兵一样,细数起鄢煜的种种罪行——
两年前,工部员外郎裴大人家素有‘少年天才’之名的庶子,在一伙土匪的劫掠中被误伤命根、不能人道;
一年前,大理寺少卿付大人家的嫡女,因为被土匪玷污,悬梁自尽……
直至昨日,礼部侍郎南大人家的二小姐运气好,才被本官所救,你敢说这桩桩件件和你没有丝毫牵连
鄢煜颤抖地翻着被扔到面前的证词,越翻越绝望,面无人色——
他都把府上和那群人有牵连的都除掉了啊!怎么燕绥还是查得丝毫不差这明明,就是冲着他来的啊!
皇上、皇上!鄢煜仍旧不死心般的妄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裴大人他们背地里骂微臣上不得台面、狼狈为奸,微臣岂能咽下这口气可微臣真的不敢谋反啊!
燕绥冷笑,鄢煜至此都不忘给裴大人他们上眼药。若他是狈,谁又是狼呢
他以为,只要不触及皇上的底线,皇上便一定会保他;可这么多年的权力倾轧,都没能让他堪破兔死狗烹的道理当真是天真得可以。
燕绥双臂环胸,似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一般,冷嗤一声:
鄢煜啊鄢煜,你掌握百官家中阴私、拿钱替人铲除眼中钉、搅得朝野不宁,甚至大胆到放跑钦犯,此等种种,和竖旗造反又有什么两样
他们这位今上,骨肉至亲都可杀,一把朽弓、一条老狗又有何不可
放跑钦犯鄢煜大惊,燕绥你放屁!我什么时候——
够了!皇帝狠狠一拍御案,嚯地一下站起挡住了荧荧烛火、往大殿内投下一大片阴影:
鄢煜,你真是太让朕失望了!来人,把他拖下去!燕绥,你去宁远侯家抄家,势必将此事彻查到底!
说完,一甩广袖怒气冲冲地便离开了,一个眼风都没有再留给鄢煜。
鄢煜彻底瘫软在地:
完了,什么都完了,姓付的在大理寺,别说豢养流匪这种事真是他做的,就算不是也会变成真的;
就在旗子上改了两个字,他一个追随皇上的老臣就成了意图谋反的逆贼,将他半生积攒的势力连根拔起、收为己有……
燕绥,真是好歹毒的计谋啊!
……
下朝后,南怀义看着外头阴沉沉的天空,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此时可是无比庆幸昨日收买了燕绥,就那有从龙之功的宁远侯,还不是说倒就倒
南怀义正想再跟亲家说说今日的事,刚抬起手,就见对方唯恐避之不及地避了开。
南怀义只当是凑巧,可是直到第三个都是这样,就有些奇怪了吧
一头雾水的南怀义拦住自己手下的一个员外郎:我怎么觉得,大家都好似在躲着我呢
员外郎颇有些尴尬,但又觉得这种事还是告诉上峰为妙:大人,昨日发生在贵府门前的事都传遍了,再加上刚才朝会上燕大人说的那些……
大家都知道了,只有贵府上二小姐遭事儿,不是因为政敌攻讦,而是因为大小姐对自己妹妹——
员外郎张了张嘴,把痛下杀手四个字咽了回去:大人,现在来看,后宅里危机四伏的程度,不比前朝弱啊~
南怀义直觉耳边嗡鸣,员外郎后边说的,半点听不进去。
怪不得同僚都对他敬而远之,合着只有他家是看似受害者,又是加害者!他南怀义内宅不宁,岂不就是佐证了他私德不修
南怀义胖脸上的肥肉气得一抖一抖:他怎么会教出这样蠢的女儿
南怀义揣着一肚子的火气回到家、直奔南伊湄的院子后,发现她正脸色阴郁地挑着面前各式各样的织锦段子——想必都是余氏送来哄她开心的。
南伊湄从绣凳上站起来,满脸委屈,却仍怯生生地喊了声爹。
南怀义忽然就改变了主意,压下心中的火气,语重心长的把她拉过来,伊湄你坐下,爹有话和你说。
今日下朝,为父本想和你未来公公多说两句,却被人家故意避开了。
那燕绥斗倒了从潜邸时便跟着皇上的宁远侯鄢煜,拔出萝卜带出泥,事情闹这么大,你买凶的事大家自然也是有所耳闻。可事情再大,也总有翻篇的那一天,只要咱们南家还在一日,爹就还是礼部侍郎,段家便不敢退婚。
这事,就当给你长个教训……
南伊湄的脸,随着南怀义的话,一点点失去血色,满是不可置信——
爹,这怎么可能呢消息又不是风,也不会自己长脚,怎么可能就传的人尽皆知呢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道理你不省得吗南怀义摁了摁直跳的眉心,觉得耐心已然到了尽头:这段时日哪也别去,好好在家思过吧!
在南怀义走后,丫鬟安慰道:没事的小姐,老爷说得对,这种事没过多久大家就都淡忘了,不会对您和段公子的婚约产生影响的……
南伊湄一把推开丫鬟,双目血红:都怪南嘉鱼!她要是死在外面,或者回来的时候说两句真话,本小姐和南家,会落到如此境地这一切都是她害的!她现在在哪
好、好像是在佛堂上香吧……大小姐您去哪千万要冷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