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家平日冷寂的祠堂里,南嘉鱼身穿白衣恍如孝服,正跪在蒲团上,满目都是通红的血丝。
爹、娘,女儿不孝,暂不能将双亲接回老家合葬;还请父母给女儿一些时日,只待大仇得报,定将父母扶灵回乡,远离此等糟污之地……
说完,南嘉鱼深深地稽首一拜,生生忍住眼泪。
昨晚送走燕绥,她一整晚都没有睡着;
今天来到父母的牌位前,她才像一具找到了坟茔的行尸走肉,逐渐有了归属感。
可上头其他冷硬漆黑的座座牌位,宛如扭曲错落的石林,居高临下般地、嘲笑她的自不量力。
南嘉鱼刚点上三炷香,一不速之客气势汹汹地推门而入,直接劈手夺过南嘉鱼手上的香折断扔在地上:南嘉鱼,看到我这么凄惨,你满意了吧
满意并没有。
她让燕绥把南伊湄的丑事传得满城风雨,只是开胃小菜而已。
可南嘉鱼现在没有心情收拾她,重新拿了香准备再点……
被无视的南伊湄看着南嘉鱼一袭素衣却愈发清雅的模样更气了:
凭什么她这两天接连倒霉,而这个本该万劫不复的庶女却过得越发滋润,这还有天理吗
南伊湄一把拽住南嘉鱼的手腕,恶狠狠地说道:双亲犹在,你穿得跟丧服一样的给谁看南嘉鱼,我瞧着你分明其心可诛!
南嘉鱼心下阵阵烦躁,她想和父母单独呆着,怎么就那么难
伯父伯母三周年祭快到了,我身为侄女,于情于理也该给他们上炷香。
南嘉鱼只觉喉咙阵阵酸涩:为人子女,她甚至都不能光明正大地喊一声爹娘……
嘁,南伊湄尖刻的声音打断了南嘉鱼的回忆:你别在丈夫墓前哭妈——上错了坟!好端端地提那一家子短命鬼做什么
短命鬼
南嘉鱼心中瞬间翻涌而起的恨意几乎压制不住,眼尾猩红:你自己怎么过上的金尊玉贵的生活是忘了吗
若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母亲、我的嫡母,三年前她还曾偷偷刮过贴了金箔的佛像吧这事,还是被……大伯娘为了保全她二夫人的颜面,给压下来的……
我撕烂你的嘴!你胡吣些什么南伊湄气的胸膛上下剧烈起伏:
这叫‘命里穷,拾着黄金变作铜;一条肥羊没吃成,沾了一身膻臭却洗不净’!南怀仁他们一家命短,有命赚没命花,不给自己唯一的亲弟弟给谁
要我说,本来就是那南怀仁占了我爹的命格,就连老天都看不过眼,才让他死得那么惨……
南嘉鱼看着南伊湄一张一合猩红的嘴,此时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让她闭嘴!
啪——
南伊湄怔怔地捂着肿起来的半边脸:你、你敢打我
南嘉鱼冷着脸一把揪住南伊湄的衣领,又狠狠地扇了两巴掌,犹不解恨。可这丝毫不足以缓解她的心恍如被扎针一般的痛苦!
南伊湄敢这么想,说明他们全家都是这么以为!
他们一家吃父亲的人血馒头太久,是不是都以为这一切合该理所应当
南伊湄带来的一大堆丫鬟、婆子此时正欲上前拽开南嘉鱼,南嘉鱼直接从南伊湄发上拔下一支簪子抵在她脸上——
都别过来!要是谁不小心、让我的手一抖,可就是害得大小姐毁容的罪魁祸首……
闻言,一众丫鬟婆子纷纷住脚,看着平日里不声不响的二小姐一手拿簪子抵着大小姐的脸,一手薅住大小姐的头发踹了她的后膝盖一下,让大小姐狠狠地跪倒在青石地砖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重响。
疯了、疯了,这个世界彻底疯了!夫人不在家,老爷又出门了,这可怎么办啊
……
南老夫人刚被人请到祠堂外头的时候,南伊湄,正发出阵阵恍如杀猪般的惨叫:南嘉鱼,我一定要杀了你!
南老夫人不由地皱眉:她做的好事现在京中都传遍了,怎么还是这般不知收敛
等到进去之后,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她还是感觉眼前一黑——
地上那个披头散发、形容癫狂的疯妇是谁可有半分世家嫡女的模样
而后头那个拿簪子站着的,纵有遗世独立之态,可她拿利器威胁的,是她的嫡姐啊!
反了、反了!一家子刀兵相向,成何体统!南老夫人将鸠杖恼怒地在地上捶了捶:给我把她们拉开——
这次南嘉鱼倒是没有反抗。
她抬头看向这个惯来深居简出的祖母:她虽然已是满头银丝,但仍旧双目矍铄、声音洪亮。
南嘉鱼有些怅然若失:如果当年她去找祖母说出叔叔干的丑事,让祖母出手对她们母女加以庇护,会不会那天,祖母也会像今天这样从天而降,救下她们母女
祖母……
南伊湄并没有像面对余氏那般冲到南老夫人面前撒着娇,只是心虚地看了眼老夫人,然后往外挤着眼泪:
祖母,咱们家难道连尊卑上下都不分了吗竟能允许一个庶女骑到堂堂嫡女的头上
南老夫人面色难看:伊湄,祖母我了解嘉鱼的性子,兔子被逼急了还会咬人呢,你究竟是又做了什么才能让嘉鱼忍无可忍
祖母,你怎么可以这么偏心南伊湄尖叫一声。
放肆!祖母眉目一竖,威严尽显,这是你和祖母说话的态度吗嘉鱼,你来说说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南嘉鱼便将南伊湄来到这的情状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不仅字字不差,甚至没有半分添油加醋。
南老夫人的脸越听越沉,最后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南伊湄说道:
孽障啊!怨不得你都能做出戕害亲妹的事情来,原来在你心里,你的大伯、我的儿子、你爹的亲哥哥,合着就是一条烂命!
那我们这些人、我这个祖母,在你心里又是什么
南伊湄刚想张嘴狡辩两句,觑见南老夫人不假辞色的神色后,撇撇嘴不吱声了。反正那老东西又不会向着她,和她有什么好说的
南老夫人在原地踱了两步越发头晕,鸠杖直指南伊湄:你用你伯父惨死的方式、妄图害死亲妹以博取同情,是不是觉得还不够连累你爹背上‘忘恩负义’的骂名
等余氏回来了,让她来见我,我倒要问问她是怎么教的女儿!在此之前,你在祖宗面前给我好好跪着!
南伊湄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心有不甘。
至于你——南老夫人又指向南嘉鱼:以下犯上,在祠堂大打出手,我罚你去佛堂跪着可有疑义
南嘉鱼本就想为父母祝祷,又岂会反驳此举甚至正合她意。
她虽常年随父母待在任上、没有养在祖母膝下,但在记忆中,祖母是个一视同仁的威严老者,对她家和对当时并没有发家的南伊湄一家,并无明显区别。
在这具身体里的记忆,对这个出现甚少的祖母也是同样的印象。
孙女甘愿受罚。
闻言,南老夫人心下这才熨帖起来:你倒是比你姐姐懂事得多~
不过祖母……
又怎么了南老夫人脸上染上一丝不悦。
孙女只是想着,有个好法子可以帮姐姐她挽回一些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