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嘉鱼接着说道：我那首诗风格、意象甚至是情感和构造都借鉴了黄巢的《不第后赋菊》，莫非姐姐也是如此
席间顿时针落可闻。
刚才那男子一拍大腿，他就说听着熟悉嘛！可黄巢此人，不是、不是……
南伊湄的脸色有一瞬间的扭曲，广袖的指骨几乎捏断！
这个贱人分明是故意这么说的！
那黄巢是什么人杀人八百万、人肉做军粮，门阀士族被他屠戮殆尽，她若是承认，明面上便立即得罪了在场的所有勋贵；
可若是不承认……那诗集都好好地躺在那呢，她根本无从辩驳。
现在骑虎难下的倒成了她！
南伊湄立时恨极了余子冉和早已死去的南瑜：一个屁颠屁颠地拿出诗集做什么一个好端端的写什么反诗
许是察觉到南伊湄目光不善，余子冉吞了口口水，转头愈发对南嘉鱼咄咄逼人：哈，你承认你借鉴了反贼的诗南嘉鱼，你可真是其心可诛！
我承认借鉴，就算说我抄袭也没关系。
南嘉鱼大大方方地说道：我被土匪所掳，而后因着一些缘故流言四起，一腔愤恨无处抒发；后来，幸得苍天垂怜、圣上英明，匪徒被剿、得以真相大白。我有资格作反压迫、反强盗的诗！
可有些人，敢承认吗
南嘉鱼的眼风毫不掩饰地扫到了南伊湄，紧接着又看向余子冉：
圣上曾坦言他最喜元稹的诗，可同时也承认元稹有才无德。纵使圣上贵为天子、金口玉言，也不会将任何不喜之人或事全盘否定。
黄巢那首诗作得好是有目共睹的事实，你却不分青红皂白就说我写反诗……
余小姐，你这扣帽子的本事，可真是厉害得很啊！
南嘉鱼停都不带停，先指南伊湄再骂余子冉，可谓是字字锥心！
众人心下无不动容：
是啊，南家姐妹相残的事这才过了几日大家还没忘呢！况且人家二小姐只是写写诗一抒胸臆，这都要被针对
不过，反观南家大小姐，既要做出才女姿态，又怕诗句有问题引火烧身便打死不认，可真是——
又当又立啊！
至于余家那个小姐，跟个伥鬼也没什么分别吧
噗嗤，有人在席间没忍住，直接笑出声来。
南伊湄再也忍不住，双目赤红一拍桌案——
明明是南嘉鱼抄了她诗集上的诗，事情是怎么走到现在的这步田地
不除了这个贱人，她寝食难安！
南伊湄甚至连面上的平和都不想维持，反正是在她家，他们能把她怎么样刚打算直接找人把南嘉鱼拖下去，只见那个贱人不紧不慢地再次张口……
南嘉鱼翻着手中的《伊湄诗选》，捻起一页，如吟诵一般。
紫殿龙袍新换处，却闻幽巷泣残声……
这是她游阿房宫残迹的时候所作；
古槐影里残碑冷，似诉前朝位业荒……
这是她在前朝留下的寺庙里拓碑时所作；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古千秋谁问源……
这是她第一次读《史记》中的《夏本纪》，受夏朝立国所感所作。
这些都是她曾经有感而发写下的诗，句句都能找到出处……可她南伊湄，说得清楚吗
南嘉鱼念着念着，就有人感到了不对劲。
南二小姐为什么单拣出这几首来说可是有什么深意
我怎么听着，这几首似乎都是在暗示……
嘶，慎言！圣上天命所归，合该继承大统！
好家伙，还说妹妹写反诗呢，这么做的明明不是她南伊湄自己吗
……
人群中的骚乱却如扬汤止沸，哪还见方才曲水流觞宴上的自在从容
南伊湄心都要跳出来了，南嘉鱼这个贱人分明就是在暗示她作的才是反诗。含沙射影，指代皇帝得位不正！
她怎敢认下！况且，那本身就不是她的诗啊！
不、不是的！南伊湄慌里慌张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前酒杯倾洒在她身上留下大片污渍，她却丝毫不觉。
大家听我解释！南伊湄抖着嘴唇，浑身止不住地打着战，泪水糊了她精致的妆容：那真不是反诗！是我在……我看见……啊！
南伊湄被自己长长的裙摆绊倒，一下摔到了余子冉的身上：表姐，你信我啊！
可余子冉回给她的，是面露惊恐，赶忙推开她躲到侍婢身后去了。
南伊湄心中顿时被巨大的恐惧淹没——
前些年皇上的雷霆手段似乎在历历在目，菜市口每天都有人被拉去砍头……
不、不，她不想死！
诗都是南瑜写的，反贼是她不是我！呜呜呜……
南伊湄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这话，脱力一般坐倒在地。
世界，终于安静了。
反正南瑜已经死了，再背一个反贼的名头又如何
谁知人群中又传来窸窸窣窣的讨论声：
南瑜……不是三年前惨死的南怀仁大人的亲女后来母亲难产而亡，她受不了打击悬梁自尽的那个
原来这南大小姐，是抄她亲堂姐的诗啊，呸！真是不要脸！这不是欺负死人嘛～
可时间线对不上啊！南瑜死时那件事发生也没多久、她双亲的死亡和那件事也没关系，她怎么可能在悲痛交加的情况下写那么多首反诗嘛！
南伊湄僵在当场，宛遭雷击：什……么她千辛万苦洗脱嫌疑，却只是做了无用功
噗！南伊湄呕出一口鲜血，当场昏死过去。
***
一场曲水流觞宴，将将开始便惨淡落幕。南嘉鱼被人推搡着再次来到祠堂，但面色坦然无惧。
她不是没想过姐妹相残之后的南家长辈震怒，而是她自有法子应对。
她从不会去干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
祖母、夫人。南嘉鱼淡然地给上首怒不可遏的南老夫人和余氏行了个礼，对她面前代表下跪认错的蒲团视而不见。
你还不给我跪下！给伊湄磕头谢罪！立在南老夫人身边的余氏，瞬间被南嘉鱼的举止气炸，冲到南嘉鱼面前扬起巴掌、就打算教训教训她。
余氏，够了！
被请来的南老夫人虽也气南嘉鱼给南家丢脸，却还是呵斥住了余氏——
一个当家夫人动不动就对一个庶女大打出手，出去南家的脸面教养往哪儿搁置
不过这庶女的胆子快反了天了，再不管恐怕得生出事端。
南嘉鱼，你跪下！南老夫人冷着脸呵斥道。
南嘉鱼目光定定地直视前方的南老夫人，丝毫不怵：孙女无错，为何要跪
南老夫人额上的青筋被气得一跳一跳，本来那场法会都已经消弭了不少负面影响，现在倒好，功亏一篑了！
她还以为这个嘉鱼会是个懂事的，没想到这么一看，竟是个更大的祸患！
无错南老夫人拿起那只装了步摇的盒子，狠狠地扔到南嘉鱼的面前。：
是因为这个吧你因为一只步摇，就对你嫡姐咄咄逼人、极尽侮辱之能事，恨不得她的丑丢到天涯海角去。
我不求你们姐妹相亲相爱……我知道祖母想说什么，南嘉鱼打断了南老夫人的话，黯然垂下头，再抬起时，大眼睛里已经蓄满泪水，无非就是说妹妹不敬姐姐，甚至丢了整个家族的颜面……
可是恰恰相反，孙女这么做、完全是为了护住整个南家啊！
余氏被南嘉鱼的变脸之快惊得目瞪口呆，胸中一口气差点上不来：我打死你这个颠倒黑白的小贱种！伊湄被你害成这样惨你居然还敢说是为了南家的颜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