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宗庭那句“合不合身”,倒是?让她想起,没洗澡前她一一看过那些新衣服,身高尺寸,哪儿哪儿看着都合适。
沈宗庭不会连她三围都知道?他总不可能是?目测。
她这句“无功不受禄”,带着点儿呛人的意味。她现?在越来越像个小辣椒了。沈宗庭不跟她计较,让她过来吃饭。
“快吃,饭都凉了。”
这餐很丰盛。一道油盐清蒸鱼,一道卤鹅,一道菌蕈竹笋,一道白斩鸡配酱油碟,还有肉质鲜嫩的三文鱼,都是?些清淡可口的菜。
沈宗庭绅士地为她拉出?椅子,她婉约地坐上去,低头,看到?面前的碗碟时,流畅的动?作有一丝停顿。
其实这套碗碟她应当不认得的。如?果不认得,就会把它们当成普通的瓷器——顶多是?瓷都烧出?来的精品,胎体透亮,釉色纯正?。
但巧的是?,她选修过一门课叫《中西方陶瓷艺术》。某一节课上,
头发花白的老教授一脸陶醉,给同学们展示PPT上一只薄薄的瓷碟,并说。
教授说,这是?法国顶级窑厂塞弗尔出?产的瓷器,专为王公?贵族定制,也是?爱丽舍宫国宴的御用瓷碟*。
她在餐盘边缘找到?“Sevres
27”的字样,按照老教授的说法,印着这般字样的,一般是?塞弗尔1827年代出?产的。
也就是?说,这一套极有可能就是?文物。
文物该是?摆在陈列架上让人欣赏的,也只有沈宗庭会将它们拿来用。
他连贵气都是?这样不动?声色。若不是?她正?正?好听过那节课,恐怕还认不出?这是?文物。
看着“Sevres27”的字样,孟佳期忽然觉得自己?可笑。她曾刻意忽略的现?实问题,阶级的差异扑面而来。
她在笑坠入爱河,沿着河逆游而上的自己?,她以为她努力?走向上流社会,就能弥补这些差距,可好像不是?这样。,尽在晋江文学城
就像网络上流传的一句话,“你寒窗苦读九年,就妄想超越别人一家三代的积累。”*
她即便?此刻坐在这里,也不属于?这里。
这两个月,像魔女?教母挥舞着仙女?棒,给她变出?了deral的仙女?裙,给她变出?了南瓜车和水晶鞋,让她能同王子跳舞。
可当午夜的钟声一旦敲响,她要赶紧回去,回到?她的炉灰旁。
不然南瓜车会变成南瓜,裙子会变回沾灰的裙子。
她知道,她其实也有办法短暂地属于?这里,那就是?,做他的情妇。
沈宗庭或许不会想有一个低阶层的女?朋友,但她笃定,他不会拒绝敞开腿的她。
只是?自尊不允许她这么做。
孟佳期脑中念头流转。
都说胃是?情绪器官,她脑中一时想到?这处,一时又是?那处,哪里吃得下东西?
浅浅地动?了几筷子,她便?将筷箸靠在一旁的筷枕上。
“不吃了?”沈宗庭看她碗里基本没动?过的米饭,皱眉。
“嗯,饱了。”她拢一拢长?发,难得露出?一丝恹气。
“你几乎没怎么动?筷,怎么就吃饱了。再吃一点。”他不由?分说,用公?筷夹起雪白鲜嫩的鱼肉、几块最嫩的鸡肉,鹅肉到?她的盛菜碟中。
这些菜,都是?他叮嘱厨师特特做的,就是?为了想让她多吃点。
“这些,你必须吃完。”
沈宗庭语气强硬,带着命令的意味。
壁炉里,被烘烤的香木发出?温暖的噼啪声,室内如?此温暖,桌上的菜肴又是?如?此诱人,色香味俱全。
要是?在平常,孟佳期心情好,她定能将它们一扫而光。
但是?现?在不行。
她没什?么心情,也不想强行打点起精神应付他,低着头,纤长?的眼帘隔绝她眼底所有的情绪。
“我饱了。”她摸了摸小腹。
其实那儿还是?扁扁的,只是?确实吃不下了。
沈宗庭微微蹙起他那两道好看的眉毛,像看不懂事的孩子那般看她。
“嗯?你什?么都没吃,怎么就饱了?别跟我说,你的胃是?小鸟做的。”,尽在晋江文学城
在他看来,她就是?在闹脾气。
拿自己?的身体闹脾气,一点也不乖。
“真?吃不下。”
“...必须吃下去,否则,我不会放你走。”沈宗庭语气更?强硬了些,看着她薄薄的骨腕,其上青色的血管透出?来,让他越发痛心。
她怎么就不懂爱惜她的身体?
不知为何,今日和她沟通起来,格外地困难,成本格外高。
他手底下的人,哪个敢让他说第?二遍?根本就没有。他下达的指令,第?一遍就会得到?坚决的贯彻和执行。
“吃不下是?吧,那今晚别想回宿舍。”他语气强硬,“威胁”她。,尽在晋江文学城
听到?这句话,孟佳期猛地抬眸,微带了一些恼意,瞪着他。他强迫她做她做不下的事情,这就是?在——欺负人。
“你欺负人。”她嗓音清脆空灵,控诉他。
许是?因为洗过澡的缘故,她的双眸格外清亮,瞪视他时格外有一种艳光,倔强孤傲。
“是?啊,我在欺负你,你能怎么办呢?”沈宗庭看她瞪得圆圆的眸子,生?气之余觉得有几分好玩,手指差点儿想抚摸上她脸颊,就像给一只被气疯了、但是?又无可奈何的小猫顺毛一样。
“快吃。”沈宗庭把碗朝她的方向挪了挪。
他这句“快吃”,说得很有些理所应当。这样的理所应当,撩拨着她越发脆弱的心弦,此刻她真?想把碗摔了,大声说“不吃。”
沈宗庭琢磨了两下她的表情,忽然笑起来。
这小姑娘,终于?算是?有点脾气了,有脾气的时候也挺可爱。
孟佳期深深吸了一口气,拿起碗,也不顾形象,张嘴就是?往嘴里塞一大口。她吃得食不知味,甚至不知自己?在吃什?么,只是?匆匆忙忙地往嘴里扒饭,直到?喉头哽住,满嘴的饭呛在咽喉里,几欲呕出?来。
其实她就是?百分百的敷衍和故意。不光要敷衍、故意,还要让他看出?来她的敷衍和故意。
此时此刻,对孟佳期而言,饭桌好像成了棋桌,而她在同沈宗庭对弈,她倒是?想看看他还有什?么招数对付她,她又能用什?么招数“将”他。
只不过,现?在她是?精神紧绷的那一方,而沈宗庭向来在棋盘上如?鱼得水。
他不就是?想让她吃?
那她吃就是?了。
她大口吞咽的动?作果真?让他更?不爽了。这饭这菜,嚼都不嚼一下,生?生?下肚,岂不是?要害得胃更?不好了?
“慢点。”
他忍着气对她说。
他不是?泥人,他是?被捧惯了的,脾性也不小,耐心也会告罄。他手底下的人,他让他们往东,他们不敢往西。
也只有她才同他这样对着干。
“不是?叫我快点?”孟佳期使劲将一口饭吞下去,倔强目光瞪视他。
其实,她本来不是?这样牙尖嘴利的姑娘,或许是?经期激素分泌的缘故,她今天格外地尖锐,像冬日握在手里的冰凌,冷冰冰地刺人。
“...”
沈宗庭一下子没被她无语到?。看她那张艳光四射的脸,就连眼神都好似更?清亮,眼底有泪意一闪而过。
“你何必和我对着干呢。把你身体折腾坏了,难道对你有好处?”沈宗庭压着火气说。
他脾气再好,也是?有耐性的。现?在在他眼里,孟佳期就是?一只嚣张的猫咪,挥舞着爪子乱抓人。他恨不得把她小爪子抓过来,把她的爪指甲一点点剪掉。
看她还乖不乖。
听了沈宗庭这句话,孟佳期脸上的笑容越发冷淡。
“沈先生?,您不要管我就是?。我身体坏了,也是?我应得。”
她冷淡得好似赌气。
似乎在这种赌气中,她在确认,他对她有情绪,他在关心她。
但其实,她不应该赌气的,她又有什?么理由?、立场和身份同他赌气呢。他既不是?她男朋友,也不是?她的什?么人。
沈宗庭深深看她一眼,认命似地吞咽两下喉咙,突起的喉结一起一伏。
真?是?不听话的猫咪。
转念一想,他跟猫咪较什?么劲?况且,她还来着生?理期,生?理期女?人脾气大得很。他该让着。
“沈先生?有话就说。”孟佳期盯住他滑动?的喉结。
沈宗庭看着她,放低声音,胸膛平缓地起伏两下,口吻恢复一贯的温和。
“是?饭菜不合口味了?不吃我就让人进来撤走,换一桌你爱吃的。”
说着,他伸手,就要按下桌上的呼叫铃。
他态度的转变来得太快。
孟佳期一口饭几乎要呛在咽喉里,吞不下也咽不出?,只是?鼻端发酸。
她最讨厌他这样了。讨厌他的温柔炸弹,他太温柔又太纵容,她最抵御不了这种几乎要渗进骨缝里的温柔,好像将人整个儿泡进了蜜糖里。
像爱吃蜂蜜的小熊掉进蜂蜜罐。像要吮吸花蜜的蜜蜂,找到?一大片盛开绽放的花田。
明明,他也是?在关心着她身体的。
为什?么要在此刻和他较劲?就这样吧,就这样吧,这是?沈宗庭的温柔乡,放纵自己?在温柔乡里堕落吧。
不要较真?了。
她在心底劝说自己?。
眼看着沈宗庭的手就要按桌上的呼叫铃,孟佳期伸手将他的手格开,硬邦邦道:“不要换。”
她还不想这么浪费,这一桌子菜几乎都没动?筷。
“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她忍不住问。
他对她太好,好得简直超乎男人对一个萍水相逢的女?人该有的界限。
“因为你在生?理期,心情不好,我该让着你。”沈宗庭语气里带着无可奈何的宠溺,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他嘴上这样说,心里的念头却继续延伸开去。
不对她好,那不然该怎么样呢。该把这不听话的小猫咪反过来,好好打一顿屁股?
喂她
把她?抓过来打屁股,
打到她?哭泣,求饶,一双好看的、湿漉漉的眼睛哭到红肿,
抓着他衣角向他求饶...
只是,打她?屁股,
那好像又不是他能对她做的事情了。
“乖。”他思绪漫无边际地飘出去,
骨节分明的手伸出?,
扯了扯她?柔软、湿润的乌发。
他一声“乖”,孟佳期转过头,
一双秋水眸定定看着他,忽然问。
“那你会对别人这样吗?”
“哪样?”
“就是,给她?买小马,
教她?学骑马,
跨栏杆,在她?快要落水的时候把她?抱起来,带她?去医院...”
她?逼迫自己?,
看着他的眼睛,
一字一句地说。她?不要错过他眼底任何情绪。
她?眼神?很亮,很固执,
不知为何,
让他不敢对视,不能对视。
他唇角绷直,
什么都没说。
“你快说。”她?像个小孩子,不依不饶,
蛮横地去揪他的衣角。
“...没有。”沈宗庭索性坦诚。
怎么会有呢?能让他留心、记住的女孩,
她?是第一个。能被他记住,又有后续的机缘,
让他们有共同经历的,除她?之外更是没有。
他说,他让着她?。
他还说,他不会对别的女孩这样。
孟佳期的心忽然变得很软,收敛起了浑身的刺。
“不换那就再吃点?”沈宗庭见她?肯听话,不由分说地,拿起一个未用过的瓷勺,舀了半勺白米饭,将这勺白米饭送到孟佳期嘴边。
“啊——”
像喂小孩似的,沈宗庭“啊——”了一声,低沉的声音,尾调宠溺到极致。
“...”
这一瞬,尽管她?觉得别扭,但还是张嘴,让他顺利地喂进?了嘴里。
“嚼一嚼。”
“...”
看她?乖乖听话,他唇角差点儿要扬起一抹胜利笑容,又不想被她?看到,扭头遮了下。
孟佳期舌尖尝出?米饭的那点甜,极香极糯的米饭,要很仔细地品尝,才能尝到,甜味是回甘的。
“吃口肉,嗯,你看你现在多乖。”就连表扬她?,都像在表扬小朋友。
一口米饭一口鱼肉,再来一口菌蕈,一口笋。
孟佳期都乖乖地吃进?去了,原本扁扁的腹部,也一点点充实起来,那种空到发痛的感?觉,渐渐地消失了。
“真乖。”
碗里的米饭见了底,沈宗庭十分满意,低低地夸赞一句。他算是摸清了这小姑娘的把门了,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