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秋生也担心的抹起眼泪来。
玄灵子凑上前来,道:“既然二少爷他们遭逢大难,咱们当然要挺身而出,我也得过二少爷和温小姐的恩惠,自然也会知恩图报……”
不想他的话提醒了春瑶,她望着玄灵子,道:“既然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玄灵子,你会模仿六老爷说话对不对?大夫人和大姑奶奶都很疼爱六老爷,不如你扮成六老爷的模样去钟府吓一吓她们,叫她们放过我们家小姐。”
玄灵子这下真的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
“死马当做活马医吧。”春生虽觉得这个想法太过幼稚,但还是决定搏一搏,万一起效呢?
玄灵子磕磕巴巴的找借口:“我……我其实并没有见过六老爷,我是说,我没见过活的六老爷,就算说话的声音都是钟大老爷调教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我……”
“不碍的,我记得六老爷的模样。”春生道,“也记得说话的音色,我来帮你。”
雪停了,天色微亮,晨光反射着雪色,比平日的清晨更加明亮一些。春生决定还是先回一趟钟府,还未等他开门,安插在钟府的眼线便轻敲三声门,春生忙就手打开房门。
“二少爷和六夫人如今怎么样?他们在哪里?”一进门,他就被四人围在中央。
他取下头上的棉帽,擦一把额头上的汗,道:“他们倒是无碍,大夫人似乎很忌惮二少爷,将他放走了。这个你们且不要担心。只是秋生却危险了,你万万不可出门,官府正在通缉你,还有个叫玄灵子的,天不亮就贴上了告示。”
玄灵子不想祸端找上门来,揣着手打听:“老兄,敢问他们为何要通缉玄灵子?又是杨望出的主意?”
来人端起桌子上的茶碗,咕咚咕咚灌下一碗水,这才说:“是温家出了大事,听说一家人全被人杀了,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天快亮时。更夫从他家门外经过,看到血从门缝里渗了出来,官府砸开门一看,一家子四口人都倒在血泊中,血都快流干了。他们知道秋生在温家做仆人,但案发现场却没有他,于是怀疑他是凶手。还有前些日子买下他家靠街五间房子的一个书生,虽然自称叫做什么卫假还是卫虚的,但早就有人认出他就是那假道士玄灵子,于是也将他加到了追缉的名单上。”
四人吓得都出了一身冷汗,春瑶更是心乱如麻:昨夜周家那样的情形,这灭门案一定与周慎那老儿脱不了干系。可香漪她到底有没有参与?而温光启临死之前到底有没有交代出龙清扬尸骨的下落呢?
来人传递完消息,匆忙离去。
四人各自怀着心思,默然无声。
“秋生、春瑶姐姐、玄灵子,你们三人都不可再外露面,幸而这客栈老板是个可靠的人,你们就在此躲避,我会去买些吃喝送来。”春生比他们都沉稳,迅速做出决断,“我去找二少爷和六夫人,将这个消息转告他们。”
春瑶急切的想要见到香漪,但终归还是忍下来,含着眼泪道:“你一定要提醒她,叫她万不可冒险,也不要着急,一切都有定数。”
春生郑重地点头:“好。”
钟景让洗过热水澡,将一身的桐油尽数洗去,换上干净衣裳,热气腾腾地钻入绣着并蒂莲的锦被之中,紧紧抱着香漪,头枕在软枕上,低叹一声:“竟是又赚得一夜时光,看来老天终归还是肯给我一些甜头。”
“我今天总算知道萧孟园那一晚看到的钟彦礼是怎么回事了。”香漪回想着陈醉的面容,钟家人果然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是你让陈醉藏在密室里,之后再猛然出现在二楼,萧孟园当然把他认成了钟彦礼。这原来只是个小把戏,难就难在世上真的有长得这样像的人。”
钟景让手指轻轻摩挲香漪的头发,冷笑一声,言语间尽是嘲讽:“人们总是喜欢把难以解释的事情往最复杂的方向去想,尤其是萧孟园和大夫人这种自视甚高的人。”
香漪喜欢他的洒脱不羁,从第一眼看到他就被他身上与世为敌的独特气质吸引,他嘴边总挂着玩味的笑,一举一动透露着对既定规则的轻蔑与挑战,他乐于、敢于挑衅正道,如今,他面对死亡时,亦没有叫她失望。
“是啊,大夫人太过用心了。”香漪受他感染,也那样嘲讽的笑着,反正要死的人了,可以肆意砸掉那些条条框框,“她以为跟着我们,就一定会找到那些罪证。她这一招引蛇出洞用在你身上并不管用。”
钟景让似乎能与香漪意识想通,她说的就是他心底里想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会将那些东西放在春草闲房。就那么随意的仍在杂物堆里,都没有遮盖呢。”
“就让它们在那里放着?”香漪慵懒地依偎在他怀中,声音轻柔如缕
。
“我也没想好呢。”钟景让捉起她的手指,一一放入口中,轻轻啃噬,“我们虽然出不去,但有人能进来,我跟他约好了,若是昨夜我不到,他今天就来烟霞县,只是这场大雪怕是会耽搁行程。”
“你并不是钟景让,却还要继续进行下去?”香漪很随意的说出这话来,不带任何感情,既没有同情也没有惊讶,他就是他,是不是钟景让对她来说毫无差别。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钟景让咧嘴笑,“看大夫人逼我到哪一步吧,我喜欢鱼死网破。”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亲娘?”香漪问他,“不知她还活在世上吗?不过她应当是个坚强果敢的人,想必已经度过重重难关,在一个安静的地方过着平淡的日子吧。”
钟景让摇摇头:“我还没有来得及去怀念她,她已经竭尽全力为我找一条活下去的路了,我懂她,每一个母亲都真心疼爱自己的孩子。”
香漪听出了他话中的深意,却未回应,只是低垂着眼帘,一头柔顺的青丝滑过脸颊,遮住了半边容颜。
“你察觉到了什么,对吗?不然你不会扔下大仇不报,一心求死。”钟景让捧起她的脸,迫使她与自己对视,“你并不是龙家的孩子,对吗?”
香漪的眼泪一颗一颗落进他的掌心,与钟景让的经历比起来,自己的经历并不算过分坎坷,但他这么一问,她却觉得委屈。“我并不确定,但从种种蛛丝马迹来看,我应当不是。然而我与宿夫人长得很像,这一点毋庸置疑。”
钟景让心疼地看着她:“香漪,你和我拥有彼此,这就够了。这样也好,一切恩怨与你我再无瓜葛,咱们可以甩开那些本就不属于我们的负累,轻松地离开这个世界。”
是啊,仇恨虽深如海底,可他和她理应只是一个过客。但受迫害的人却将更加弱小无辜的他们硬生生的卷进来,将他们训练成为充满仇恨、以生命为代价去复仇的工具。这岂不是更大的不公平?
“我还记得十岁那年,宿夫人命我去给一位罗夫人送绣品,我走了很远的路,问了许多人,终于到了罗家。就是在那里,我被人蒙住头送进戏班子。”香漪眼神朦胧的追忆着,这是她不愿提及的一段往事,从未宣之于口,不是后怕,而是不敢深究,她不肯相信母亲会将她卖掉,所以刻意回避,没想到记忆并没有因此褪色,被转卖的过程全部镌刻在她的脑子里,就像发生在昨天那般清晰,“半年后,我回到家才知道,宿夫人曾雇过杀手去温家,但被温光启给逃过去了。我没有问她买凶的钱是从何而来,她也没有提。”
“香漪……”钟景让紧紧地抱着她,他们的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但谁都不忍心说破。
门外响起响亮的布谷鸟叫声,这是钟景让与春生等人约定的暗号。
哎,两个都好可怜
第0080章
终章3
“二少爷。”一见面,春生先从头到脚的将钟景让仔细大量一遍,看他安然无恙,这才抹一把泪水,“您还好吗?”
“我没事。不是叫你们离开烟霞县吗?”钟景让阴沉着脸训斥,“如今看我失势,我的话都不听了是吧?”
春生忙摇头:“爷,我有件重要的事要给你和六夫人回禀,温家被人灭门了!”
香漪从睡房内听到这话,忙整理好衣裳走出门来。“春生,这话当真?”
“真真的。”春生忙说,“街上贴满了通缉令,要捉秋生和玄灵子呢。这一路上,遇到好多衙差,有几个熟识的,都说温家院子里的雪都是红的,极为凄惨。”
香漪呆在原地,周慎真的做到了?宿夫人得知这个消息会怎么样?
“我得回去一趟。”香漪挽起头发,穿上鹤氅,“无论如何,都要做个告别。”
“我陪你去。”钟景让抓起她的手,回头嘱咐春生,“把秋生看好,不许为我涉险。”
宿夫人也得到消息,一大早就赶来周家寻找香漪,周慎将她请进客厅,两人面对面坐下,带着淡淡的敌意相互凝视,空气像凝结了般沉重。
“是你杀了温光启一家?”宿夫人声音嘶哑,昔日美人的风采已经完全消失不见,脸上丑陋的疤痕也好似在同她一起叫嚣,“我丈夫的尸骨永远不见天日!我不会放过你。”
周慎的身上像长出一层铁锈:“不,我没有杀他,温家的门始终锁得紧紧的,我没有进去,不信可以去问你的好女儿,她没有按照约定为我做内应。”
“香漪?她在哪里?”宿夫人眼中闪过怨毒,并不应当出现在一个母亲说到女儿的时候。
周慎摇头:“不知道,我也在找她,她似乎躲起来了。或者,是她杀了温家全家?”
宿夫人猛地攥紧双手,如果是香漪做的,那么她一定已然获知她父亲尸骨的下落。“我去钟家找她。”
“老爷,少夫人她回了娘家。”周慎派出去在宿夫人家门外盯梢的家丁来报,“同行的还有钟家二少爷。”
“请他们回周家吧。”周慎的身子在屋子里坐着,一颗心早就飞出去了,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在抑制着心里复杂强烈的情绪,“我有很多话要跟他们说。”
不多时,香漪和钟景让便携手进门,她只轻飘飘的看一眼宿夫人,没有问好也没有行礼。
“是你杀了温光启?”一看见她,宿夫人就站起身,一双眼睛赤红,脸颊却泛着铁青色,看得出她已经油尽灯枯,却还在拼命支撑,寻找丈夫的遗骨是她唯一的夙愿,为此她甘愿奉上一切,“你问出来了吗,你父亲被他藏在何处?”
香漪蹙着眉心摇头:“不是我杀的,昨夜我在钟家。”
所有希望破灭,宿夫人瘫坐在椅子上,只觉得天旋地转。她伸出一只瘦的只剩枯骨的手指着香漪怒吼:“你!你为什么不去!你失去了最后的机会,我不会原谅你,绝不会!”
“她不需要你的原谅。”钟景让顶回去,“因为她根本就不是龙清扬的女儿。”
宿夫人疑惑的看看香漪:“你……你什么时候得知的?”
香漪带着哭腔道:“只是推测,而现在,已经证实了……”
周慎半闭着眼睛讥笑道:“是啊,你不是龙家的女儿,而是我们温家的孩子。你是出生在那地牢中,但我放你们母女出来的时候,你还是个不到一岁的婴儿,那时的龙清扬早就被温光启害死了,你怎么可能是他的孩子?”
纵然已经猜到,却还是心如刀搅,她竟是温光启的女儿,这是绝好的讽刺。怪不得宿夫人非要让她亲手结果了温光启,原来自己也是她的报复对象,她转眼看看钟景让,二人的命运何其相似,但钟景让却又比自己要稍稍幸运一些,至少他流着干净的血。
“夫人……”她脸色惨白,手脚发软,几乎站不稳,幸而钟景让在她身后,让她依靠,“你应当早些杀了我……或者,我应该死在昨夜……”
“温香漪,你本名就叫做温香漪。”周慎怜悯的看着她,从血缘上来看,她是他的侄女儿,“我本打算在杀了温光启之后告诉你,但计划落空了。”
“所以你找上了我。”香漪转眼看向他,冰冷的泪水不知什么时候流满脸颊,他们都在利用她复仇,没人拿她当成个活生生的人来看待,“温光启死在他的女儿手里,这是对他最大的惩罚。之后再把这个真相说出来,好再复一次仇,让我心死,这就是你们的计划,你们殊途同归的计划,最终的结局都是再杀我一次,就因为我身上流着那个罪人的血。”
“香漪。”钟景让在背后抱住她,“不必在意他们,不要投射感情,你把他们当成陌生人。”
“我做错过什么吗?”她空洞的眼神转向钟景让,又转向周慎和宿夫人,“我可以选择自己的出身吗?如果可以,我绝不会来这个世界,我比你们更痛恨这里,你们可以利用我,那么我呢?我就活该被你们伤害、葬送、牺牲?或许我现在这样子更能激起你们内心的快感吧,如果你们这样想,那你们成功了。”
周慎却痛苦的摇头:“不,我以为我会很痛快,但现在好像一切都失去了意义。香漪,你说得对,你不是温光启,甚至不算温家的人,如果你有罪,我也有罪,因为我是温光启的弟弟,也和他流着同样的血。”
宿夫人却像是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一直在喃喃自语:“清扬,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她像一具早已经死去的尸体,因为执念一直游荡在世间。
周慎长叹一声,道:“龙夫人,温家后院枇杷树下曾有一眼水井,不知为什么被温光启填上了,我想你丈夫的尸骨应当就被他藏在那井底。”
宿夫人的眼睛中终于有了活人的光彩,她一下跳下椅子,转眼间没了踪影。
“我本来打算杀了温光启之后再将龙清扬的下落告诉你的……”周慎气若游丝,身体不断抽搐,他挣扎着,可是身体不听使唤。
钟景让镇静地叫来仆人,看他们将倒地的周慎抬走。
“爹爹!”紫芝的声音从院外传来,香漪立即强迫自己丢掉沮丧、痛苦、自暴自弃,她压低声音告诉钟景让:“萧孟园想必也回来了,我们不论要做什么,都要加快!”
萧孟园比所有人都清醒睿智,他是个强大可怕的对手。
“香漪。”紫芝推门入屋,刚要凑上前来,抬眼看到钟景让,忙躲到香漪身后,带着警惕,“你怎么在我家?你……你不许打人!”
香漪远远地隔开她跟钟景让,问她:“你没留住萧教谕?”
紫芝沮丧的一摆手:“别提了,我绞尽脑汁,用尽全身解数都骗不了他,我越是拖延,他越是怀疑,居然不顾风雪交加,立即骑马回程。没办法,为探他的行踪,我只有咬紧牙关跟紧他,一个伙计都没有带,这一路上几乎把我冻个半死。”
说到这里,她脸上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昨夜雪紧,她在马上几乎冻僵,萧孟园不顾男女大妨,温柔坚定将她揽入怀中暖着,她伏在他的胸前,耳边传来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声,自己的身体像被炭火烤着,从脸颊到指尖,每一寸肌肤都滚烫发热,直到现在,她的衣裳上似乎还有他的余温。
“他去了哪里?”香漪抓着她,紧张的问。
“钟家。”紫芝回道,“他说要去钟家。”
香漪和钟景让对望一眼,还未等做决定,两名衙差带着文书走进门来,看看三人,道:“温氏跟我们走一趟吧。”
萧孟园并没有按照原计划到达钟家,他一进城门就被衙差盯上,杨望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他的面前。
“萧教谕,你终于回来了。”杨望像迎接天神一般,双手将萧孟园扶下马来,“咱们烟霞县又出了一场惨案,惨绝人寰,自烟霞县设县以来,这可算得上是最恶劣的一场凶杀案了。”
萧孟园心头正萦绕着关于钟家的案情,本想尽快敷衍过去,但听他这么一说,忍不住问道:“什么案件?”
“温家一家被人灭门了。”杨望扯着他往县衙里走,一面使眼色让衙差将萧孟园的马牵走,“满院子残肢,我看了都觉得头晕恶心,早饭一口都没吃下去。”
“温家?”萧孟园猛地一惊,整个身体都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冲口而出,“香漪在不在?”
杨望偷笑一笑,萧教谕看上去一本正经,未曾想到还是个多情种子,道:“萧教谕放心就是,温家小姐在婆家待着呢。这会儿怕还不知道自己家遭难了,我已经叫人去请她了,想必很快就到了。”
萧孟园立即抖擞起精神来:“可有可疑的人?”
“有。一为温家的小厮秋生,一为买下温家偏房的玄灵子。此二人皆在逃,已经发布通缉。尸体现在还在温家,不知萧教谕要不要去看看呢?”
萧孟园稍一犹豫,钟家还有谜题未解,他一时不知应当以哪边为重。杨望恨不把他扛到肩膀上劫去温家,一脸急躁的等着他做决定。“县令大人已下令请萧教谕协理此案,萧教谕,耽搁不得。”
恰在此时,香漪传到衙门,萧孟园看她满眼泪水,轻叹一声。香漪向他浅浅地行个礼,泣道:“萧公子,敢问官爷们说得可是真的?我们全家当真已被人灭门?”
杨望看到她,不啻见到救星,忙替萧孟园回答:“温大小姐,千真万确,你娘家四人都已气绝身亡,没留一个活口。”
所以温家是自己大乱斗灭门的???
会不会是宿夫人老公没死
站在宿夫人角度恨香漪也很能理解
第0081章
终章4
香漪揣摩不透到底是谁杀了温光启全家,并且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事到如今,谁杀了人并不重要,她要做的是拖住萧孟园,以便钟景让将手里所有证据交出去。听了杨望的话,她装作悲痛欲绝的模样,柔柔怯怯地跪倒在杨望和萧孟园身前,凄凄哀哀地说:“求大人为我们温家做主。”
萧孟园无法将她与彦礼割裂开来看,毫无原则的点头:“你放心,我一定将凶手找出来。”
杨望精神大振,忙命人将香漪扶起,迫不及待的征求萧孟园的意见:“咱们要不要到温家去一趟?”
萧孟园却担忧地看看香漪:“你能不能撑得住?”
香漪泪眼婆娑的点点头:“无论有多么惨烈,我都应当去看一眼,送他们最后一程。”
温家门外有衙役把守,虽天寒地冻,却挡不住周围百姓看热闹的热情,人群从四面汇聚而来,将此地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或踮起脚尖,或伸长脖子,或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脸上洋溢着好奇与兴奋的神色。宿夫人站在人群最里层,想尽办法要冲进去寻找丈夫的尸骨,却无奈总是被人挡回去,还被视为疯子。
杨望一马当先,推搡着人群,开出一条路来,粗着嗓子炸雷似的喝道:“有什么可看的,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再这样爱看热闹,小心他们的冤魂晚上去找你们!”
香漪一眼看到宿夫人,扯一扯萧孟园的衣裳,悄声道:“我的义母宿夫人也来了,想必她是因为担心我才来此查看,萧公子请准许她能与我同行。”
萧孟园本就诧异香漪身边竟没有带一个婢女,如今有她的义母陪同,自然方便。因贾义一案,他记得宿夫人,本以为她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没想到她居然毁了容貌,想必也是因为出众的容貌总是遭来灾祸,怀璧其罪,岂非人世间最大的悲哀与无奈?
杨望推开温家的大门,随着吱呀的门响,浓烈地血腥气扑面而来,像走步入屠宰场。目光所及之处,残肢断臂零星散落,皑皑积雪已被斑斑血迹染得通红,残肢上有的还残留着衣物碎片,有的则赤裸裸地暴露着,肉色格外刺眼。三颗人头已被仵作施远志整整齐齐的排在一起,面容模糊而扭曲,即便如此,仍然能辨认温光启、温夫人、温大姐。他们都瞪着眼睛,眼神中似乎还残留着临终时的惊恐与不甘。
“死不瞑目啊。”施远志拖着温宇轩的尸体从后面走来,将四口人按照年龄顺序摆好,他蹲在尸体面前仔细查验,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只有温宇轩的尸体尚完整。”施远志缓缓抬眼,扫过杨望和萧孟园,指着施远志身上翻起的伤口,“他被砍中右臂、左腿,但不是要害,他是被毒死的。”
“有没有发现凶器?”萧孟园在这院中甚至不敢随意抬脚,生怕不小心会踩到温家人的血肉,“还有行凶之人的足迹,如果是天亮前后发生的凶案,那时雪已经渐渐小了,应当不会完全覆盖掉。”
杨望紧锁眉头,道:“凶器就是两把菜刀,被丢弃在客厅里。脚印就有些难办了。当时衙差撞开门进来的时候,跟进来些看热闹的人,他们在这里走走停停,留下许多脚印,就算凶手留下痕迹,怕是也被毁掉了。”
萧孟园也从没见过这样血腥的杀人现场,行凶者似乎与死者有着血海深仇,不然不会将残忍至此。温家这三口人应当发现了凶手的踪迹,惊恐万分之下,拼尽全力想要逃离,但最终却未能幸免,全都死在了前院,这才使得更夫在巡更时很快发现。
他们都沉浸在案情中,只有香漪发现宿夫人不见了踪影,她知道她去了后院,可单凭她一己之力,怎么可能挖开积雪之下的冻土,找出龙清扬的尸骨呢?她太心急了。
“你说这家的小儿子是被毒死的?”萧孟园围着温宇轩的尸首转了一圈,死者虽是个少年,但身量已经长成,骨骼健壮,肌肉紧绷,若非脸上还保留几分稚气,几乎看不出年纪,“为何其余三人都是被砍死,唯有他自己是被毒死的呢?”
杨望蹲在温宇轩身前,捏捏他胳膊上的肌肉,道:“这小伙子身材壮硕,许是凶手担心招架不住他的反抗,才先想法子把他毒死的。”说到这里,他的脑筋难得灵活一遭,“是了,一定是他们家的熟人作案,别人无法和平进入家中,更不能将毒药下到饭食之中!”
萧孟园和施远志都点头称是。
杨望得意忘形,继续说道:“想必凶手一定就是温家那逃走的小厮秋生!他与主人家结仇,于是毒杀了最为强壮的小主人,砍死老弱妇孺,之后潜逃隐匿起来,只要找到秋生……”
话未说完,后院传来衙役的呼喝之声,杨望被人打断,心中好大的不痛快,又亮起炸雷般的嗓音,冲着后院大喝:“一惊一乍的叫什么呢!”
一名衙役快步跑来,脚底带起一阵雪泥:“杨县尉,有个疯女人在后院闹起来了,我们两个人都拉不住他。你瞧瞧去吧。”说罢,嘴里嘀嘀咕咕低声自语:“这宅子凶得很,凶得很呐,太可怕了。”
萧孟园这才发觉宿夫人不见了影踪,香漪脸上也没有泪痕,相反,她看起来有些冷漠,绝不是失去亲人时应有的反应。
杨望边骂手下人不中用边拔腿往后院走,香漪无声无息的跟在他身后,萧孟园叮嘱一声施远志,也尾随而至。
后院西北角有一棵枇杷树,早已落尽叶子,干硬地枝条被雪压得沉甸甸的,偶有一阵寒风吹过,树枝摇动,积雪便纷纷扬扬落下。宿夫人跪倒在树下,以一双枯槁的手作为耙犁,正在挖掘,可她是血肉之躯,怎能挖得动冻得硬邦邦如石块般的土地,十指鲜血淋漓,几乎见骨,她却感觉不到似的。
“母亲。”香漪从未叫过宿夫人娘亲,宿夫人自小便不许她叫娘,从前她不理解,现在明白是她觉得香漪不配,虽然心中愤懑,但香漪割舍不断母女亲情,她是被宿夫人生下养大的,这一点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都不会改变。香漪握住她的双手,不让她再这样自残,虽是对着她说话,但其实却是说给萧孟园和杨望听。“你丈夫的尸骨真的就被藏在这里吗?”
宿夫人几乎失去思考的能力,她凭着本能使劲点头,香漪脱下鹤氅,为她披上,扶她站起身来,又向着萧孟园和杨望轻施一礼:“大人,请为我的义母伸冤。”
杨望摸不着头脑,疑惑的盯着她们看:“你的义母也有冤屈?什么冤屈,跟你一家人的死有关系吗?”
香漪不肯多说,只道:“这树下藏着我义母丈夫的尸骨,已经埋了将近二十年,请找人将他挖出来,一切等见到尸骨再说吧。”
杨望不愿再多费人力,萧孟园却答应下来:“好。”
五六名衙役,又雇来几名挖井掘坟的匠人,合力将树下的冻土挖了四五丈,才找到一个麻袋,里面果然包裹着一具早已变形的白骨。
周围人都大骇,温家果然是个凶宅,看来主人一家惨死并非偶然,莫非是凶灵作祟?
杨望问向香漪:“这究竟怎么回事?”
香漪正在准备措辞,宿夫人却像变了一个人,伏在地上,脸上挂着欣慰的笑意,温柔的抚摸着白骨头颅,像在抚摸丈夫的脸颊,“清扬,我终于找到你了。”
白骨无言,她却好似得到回音,不管满地雪与泥,躺倒在白骨一侧,像依偎在丈夫怀中,缓缓的闭上眼睛,居然就这么安详的去了。
香漪再也忍不住悲痛,跪倒在宿夫人的遗体旁,失声痛哭。她心满意足、无牵无挂的去了,与她最心爱的丈夫,就像二十年前他们满怀憧憬的踏进烟霞县。这里困了他们二十年,最终他们只能以这种方式离开。这就是他们短暂悲苦的一生,只是因为遇人不淑。香漪理解了宿夫人,对她的怨恨也在一刹那烟消云散,她心疼的为她扯一扯身上的鹤氅,低低的唤了一声:“娘。”
萧孟园看得出这又是一个凄惨的故事,便蹲下身子亲自将香漪扶起,叹道:“逝者已矣,你要保重。”
香漪泣不成声,现在的悲伤与方才的漠然形成鲜明的对比,萧孟园瞧出其中关键,却并不愿当着众人点破。“你有话要跟我说吗?”
香漪点头:“萧公子,我要替死去的宿夫人,不,是龙素薇诉说冤情。”
萧孟园带她进了屋子,杨望也好奇的跟进来,二人听香漪将龙素薇、龙清扬夫妻的遭遇说了一遍,都愤慨至极。
“为什么不报官呢?”萧孟园忍不住责问,“就让温光启逍遥法外十多年!”
香漪苦笑道:“萧公子,你身为官府中人,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做尸位素餐、偏倚权财、唯利是图吗?”
这话说得杨望心里老大的不舒坦。
萧孟园无奈的轻叹一声,惋惜同情的看着香漪,她是个身世飘零、遭遇坎坷离奇的女子,命运赐予她无以伦比的美貌和聪慧,却又无情的附加给她苦难与波折,这样看来,她与彦礼又多了许多相似之处。假如彦礼还活着,香漪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又想起彦礼,萧孟园决定还是先回钟家一趟。香漪看出他的意图,忙想找个借口再留他一阵儿,施远志却兴冲冲的抱着一截断臂走进门来,笑道:“我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终于找到了。宿夫人太苦了。
第008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