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尉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转头就要继续呼喊那尊名。
盛儿:“……”
盛儿低头看了眼掌心,到底抡不开这个巴掌,抓起滚烫的官印,在她肩头按下。
“啊。”县尉被烫得浑身一抖,筹码也从手心掉了下去,下一刻她瞳孔一震,仿佛从一场梦中惊醒,“你……”
“我是新来的县令。”盛儿快速大声说道,周围实在太吵了,“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铸剑……”县尉嘴巴张了张,猛地抬头看向了天,“……以天地为炉,铸一柄诛神之剑!”
随着她话音落下,四周轰地一声,冒出了熊熊烈焰,大火包围了北街,火焰照亮了人们狂热的面孔,将整幅天空烧得赤红。
天空中,一柄巨剑虚影浮现出来,剑尖所指之处,正有一只巨手向这里抓来。
人们望着那巨手,惊恐地大喊道:“太始天尊……再造岁剑……诛杀邪神……”
北街外,坐着宫历的轮椅,一路追踪而来的赤阳子,忽然感到胸口滚烫,低头取出怀中的《大周宝卷》,炽热的宝卷立刻将他掌心烫掉了一层皮,他却面不改色,凝神看向其上的文字。
只见一行,前四个字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扭曲、变幻,时而变成,时而又恢复成。
第136章
您的八爪鱼刺身正在高速公路上燃烧。
赤阳子用血淋淋的手指在眼皮上一抹,
开了天眼,面前定格的焦黑框架与人形就都变了样。
一座座金黄琉璃瓦覆顶的房屋飞快显现出来,雕饰着莲花、卷草、束苇、狮子、法.轮、树立脚印等图样。
屋子中影影绰绰的人形则身着坦裸肩颈的衣裙,
环挂帔帛,戴着臂钏,
身姿飘逸。
大夏崇佛,这是典型的夏朝建筑与服饰。
赤阳子喃喃自语:“这是要造一个虚假的大夏?”
他低下头,看向不断变幻的《大周宝卷》,逐渐理清了思路:“天尊想用虚假的大夏与亡国之祸,虚假的大夏百姓的求生欲望,
偷走救世主的身份,
铸成诛神之剑,杀死真正的救世之人?”
即便是假的,那也是整合了一个王朝的力量啊……宫历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她看向头顶的巨手,“……祂还应付得过来吗?”
赤阳子没有言语,只是死死握着冒烟的宝卷,眉头越皱越紧。
李昼刚闻到海鲜大餐的香味,手掌就感觉到了微微的刺痛,下一刻,
周遭环境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长有粗壮神树的祭坛消失了,一团滑腻触角落在了她怀里,噼啪一阵翻滚后逃了出去。
李昼眨了眨眼,
到处找消失的触角,
忽然发现自己手里正抓着一部手机,
手机界面显示自己点的外卖翻车了。
咔嚓一声,
任应月打开门走进房间,手里提着新鲜蔬菜:“昼儿今天想吃什么呀?”
李昼一个激灵,
什么都顾不上了,紧张地跳起来,举着手机说:“我的外卖!”
“嗯?”任应月凑过来瞧了一眼,“怎么着火了啊……昼儿别急,如果现在就去现场,说不定还能抢救下。”
“真的吗?”李昼舔舔嘴巴,“正好可以吃熟的,可是我们来得及吗?”
“妈妈骑电驴载你去。”任应月丢下塑料袋,转身拿了个兔子耳朵的头盔,戴到了李昼头上,抓起她的手,向屋外冲去,手里的钥匙甩得叮当作响。
一轮苍白圆月在西方天空若隐若现,静谧的月光同时落在了牝神祭坛与万年县北街上。
祭坛旁,婉娘看到相师·李昼闭着眼,左手上的铜钱串自动脱落,发出了清脆声响,化作北斗大阵,与虚幻巨剑遥遥相对。
北街外,宫历仰着头,望着占据了整片天空的巨剑与巨手摆出的铜钱阵,震撼得不知说什么好。
北街中,被误导自己是大夏人的大周百姓们握紧诏筹,视死如归地盯着北斗大阵,高喊着天尊的尊名。
巨剑的声势随之攀升,衬得铜钱阵看起来黯淡无光。
宫历紧张地抓紧了赤阳子的肩膀,后者盯着闪烁中的四个字,眼中露出决然之色,将手指上的鲜血涂抹在了这四个字上。
这四个字便传出一股吸力,不由分说地吸收起他的鲜血、神魂、寿元以及一切,令他的面孔飞快出现了褶皱,发丝掺杂了银白,整个人迅速地衰老了。
宫历面色一变,才要阻拦,却见仿佛品出了味道不对似的,先是吸力一滞,接着所有吸收的东西就都还了回去。
赤阳子恢复了最初的模样。
他的献祭被宗主嫌弃了。
宫历:“……”
赤阳子:“……”
宗主·李昼突然感觉嘴里有股怪味,赶紧漱了个口,把嘴里的怪东西吐干净了,才重新戴上方相送她的熊头,透过熊眼,看向西方天门。
一扇古朴大门矗立在天之尽头,门上挂着一把银锁,锁面绘制着精美的嫦娥奔月图。
大门被外力摇得哗哗作响,银锁左右摇摆,却仍死死扣住门栓。
锁面的嫦娥忽然从银锁中飘出,向宗主·李昼伸出了手。
她的身影模糊在一团柔和的光晕里,看不清面孔,只能感受到一股静谧清冷之意。
那是娘亲的味道。
咦?
李昼疑惑地递出手,被后者轻轻一拉,神魂出了窍,钻过了熊眼,往那古朴大门外飘去。
高速公路上,戴着兔子头盔的李昼坐在任应月后座,抱着妈妈的腰,顶着迎面吹来的大风,担忧地问道:“妈妈,我们的小电驴真的能上高速吗?”
说话间,几辆飞驰的汽车从旁边呼啸而过,发动机的轰鸣声把她吓了一跳。
任应月的声音逆风而来,李昼努力支起耳朵去听,听到了断断续续的话语:“……别担心……昨天刚……解除了限速……”
她说话时,小电驴经过了道旁的测速器,最上头一个蓝圈,圈里写了80,圈下方是实时测速结果:81。
这速度……
李昼想了想,达标了,这下放心了。
任应月从后视镜看了眼她的表情,心里暗想还好,她虽然懂些交通法规,但不多。
母女俩齐齐松了口气时,耳边听到了“哩呜哩呜”的警笛声,红□□光打在了两人身上,交警冰冷的声音通过大喇叭传来:“前方车辆违规驶入高速,请靠边停车。”
“妈妈。”
“妈妈要加速了。”任应月回头看了眼警车,共有两辆,一辆牌照为棕木色,一辆为火红色,她回过头,拧下电门,沉声说,“昼儿,抱紧我。”
李昼点了点头,贴着任应月的后背,两手环住她的腰,开心地眯起眼睛。
虽然一般来说被警车追的都是坏人,但很明显妈妈不可能是坏人,那么真相只有一个,这些警察是黑警。
小电驴速度好快。
妈妈好酷!妈妈加油!
古朴大门外,宗主·李昼面前出现了一棵参天巨树、一个烧得炉膛通红的灶台。
二者一起拦住了她和月神的去路,散发出浓浓的恶意。
宗主·李昼嗅着它们身后传来的海鲜味,看着无边黑暗中若隐若现的滑腻触角,终于明白为什么月神要带她来这里了。
这海鲜套路也太多了,藏得这么深,要是没人领路,谁能找得到啊。
并不会反思下自己有没有动脑子的李昼,觉得这世上还是好人多,知道她这次想吃熟的,灶台和柴火都提前送来了。
第137章
佛国复兴,你便能成佛。
京城、薜荔山、夫椒城,
乃至封州、驷州……大周大半个州县,都看到了这一幕。
先是一只巨手伴随着轰隆雷鸣,悍然伸向京城上空,
接着,一柄散发出恐怖气息的虚幻巨剑缓缓凝结而成。
二者针锋相对,
巨手似乎在这巨剑前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即便很快摆出了铜钱北斗大阵,也在虚幻巨剑不断攀升的磅礴气势前黯然失色。
就在虚幻巨剑疯狂积蓄力量,大战一触即发时,西南方向,
又站起了一道宏伟的巨人身影。
这身影沐浴在清冷辉光下,
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只能隐约看出衣袍为绛色,身姿极其峻拔,注视得稍久一些,便感到眼睛刺痛,耳边传来低沉嗡鸣,大脑连带着脑浆都在颤抖,仿佛世界颠倒,
即将陷入疯狂……
经验丰富的修行者立刻四处呼喊:“闭上眼睛,塞住耳朵,不要看,
也不要听!”
与此同时,
遍布全国的文昌星君庙中,
吟诵起玄妙的语句:“无思无虑始知道……无处无服始安道……无从无道始得道……”
笼罩着巨人的清冷辉光亦呼吸般涨缩起来,
人们这才发现这光芒的源头是一轮白日里不太明显的苍白圆月,随着这静谧辉光的涨大,
巨人身影越发模糊不清,直视祂的刺痛感便逐渐减弱,大脑的震颤感也缓缓消退。
模拟器界面,的天赋缓慢闪烁着,巨人始终维持在人形,没有溢出,没有四散。
赤阳子抬起涂有血痕的眼睛,眼角再度流下两行血泪,手中握着的《大周宝卷》烫得可怕,已经将他的肉都烫掉了几层,露出了森森白骨。
然而他却从轮椅上站起了身,目不转睛地望向顶天立地的绛衣巨人,近乎痴迷的语气喃喃自语:“夺天宗主……祂就是夺天宗主……”
戴上了自制墨镜的宫历正在端详巨人,镜片帮她隔绝了直视巨人的大部分影响,她吃惊地瞥了眼赤阳子,那巨人就是夺天宗主?不是说是个俊眉修目、绛衣玉带的女子……
也是,她的同门神医娘娘都能白日飞升,她这个一宗之主自然也是神仙人物。
只是……只是……
赤阳子怎么会如此亢奋?
这种狂热的劲头……宫历扭头望了眼北街中愈发高呼起天尊之名的“大夏百姓”,悄悄往后退了几步。
赤阳子的反应,分明与那些疯狂的“天尊信徒”一模一样!
这种狂热,只可能是信徒见到了自家神主。
难道说……赤阳子推动朝廷支持夺天宗,是因为他供奉着这位夺天宗主?
宫历忽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迟疑地摸向了怀里的火铳,缉妖司主绝不能是任何神灵的信徒,他的立场必须是人,也只能是人。
犹豫间,赤阳子已经取出了三炷香,点燃后举到额头,青烟幽浮,却并不盘旋而上,而是打着转,钻入他的眉心。
《大周宝卷》飘浮在半空,静静注视着他的变化。
他的头颅先是一分为三,接着像花朵一样绽放,胸襟敞开,飞出了形如朱雀的心神、状如青龙的肝神、犹如白兽的肺神、形似凤鸟的脾神、仿佛两头白鹿的肾神。
宫历握着火铳的手僵住了,尝试着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赤阳子却仍是这副脑洞大开、心胸坦荡的模样。
“……三花聚顶……五气朝元……?”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头皮和胸口,真害怕自己也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这合理吗?这修炼了个什么玩意儿?”
然而就在她颤巍巍地压住扳机,心里默念了声对不住,开始考虑打头还是打心脏时,万道霞光从天而降,一道道佝偻着脊背、手握着长笛的杳冥幻影,从霞光中伸出细细长长的手指,抓向了赤阳子脱胎换骨的身体。
神使降临人间,迎接举霞飞升的人仙了。
宫历顿时失去了所有力气,火铳啪嗒掉在了地上,接着,舒缓而单调的笛声在她耳边响起,在“大夏百姓”耳边响起。
呼号着天尊之名的百姓们一个哆嗦,充满着疯狂之色的眼睛如浸湿的纸张被烈日曝晒,水分飞快地蒸发了,纸张却变得脆弱易折。
“我这是在哪儿?”
“那是什么……神仙……神仙显灵了!”
“别推我……我站不稳了……”
拥挤在北街里的人群互相推搡,人贴着人,肉贴着肉,几乎重叠在一起,有人摇摇欲坠,可以预见,只要一倒下去,就会被无数只脚踩踏。
“万年县令在此!”盛儿的暴喝声压住了所有喧嚷,她不知何时在县尉的帮助下爬上了屋顶,站在金黄琉璃瓦上高高举起青铜官印,指向北街出口,“所有衙役听我指挥!顺着道路往出口走!不要惊慌!本官会留在此地,直到所有人都安全撤离!”
百姓们望着她的身影,看到了她的官印,浪潮般涌动的人群平静下来,衙役在她的指挥下开始引导人流有序前进。
悬在众人头顶的巨剑影影绰绰,气势似乎有所减弱。
盛儿竭力不去看那柄剑,她隐约猜到那巨剑恐怕会吸收凡人的生气,然而下一刻,一根根布满邪恶花纹的滑腻触角缠住了剑柄,原本已经快走到出口的人们,鼻子、耳朵、眼睛等孔窍中钻出了左右摇摆的肉芽。
他们的脸上爬上了与触角相似的花纹,有的形如浪花、有的状似树木、还有的是一团团火焰、一只只树立脚印。
盛儿手中的青铜官印绽出了清濛微光,微光中散发出浩然之气与威严王气,将她庇护了片刻。
然而不过须臾,官印自身便出现了一道道裂缝,清濛微光便如风中残烛,摇摇欲坠了。
若是她反应够快,就该在官印彻底失效前逃离此地。
可她默默收紧了五指,将官印挂回腰间,抓起了县衙带出来的钢刀。
一个手持钢刀的凡人,在缠满粗壮触角的巨剑面前,又哪里会有一战之力呢?
她甚至碰不到祂。
她身旁的县尉慢慢吸了一口气,正了正自己的衣冠,俯身对惊慌失措的百姓们喊道:“谁知道哪里有梯子?”
既然祂在天上,那就离天更近一点。
也许所有努力都只是徒劳,那也比什么都不做好。
嗓子中长出了肉芽,声音变得古怪起来的衙役们跟着县尉喊道:“有没有梯子?谁有梯子?”
一阵异样的沉默后,同样古怪沉闷的声音回答道:“有!”
一架梯子从某间房屋中搬了出来,人们高高地举起梯子,伸出的胳膊像一道波涛起伏的海浪,浪涛将梯子推到了盛儿脚下。
盛儿便握着钢刀,爬上了梯子,可她一直爬到了最高处,也只不过离天近了一丈。
衙役们便呼喝起来:“组人梯!”
百姓们应了一声,一个接一个爬上屋顶,抓住梯子底部,把它托举起来。
然而即便如此,盛儿还是够不到天。
那缠满滑腻触角的巨剑却更大了,水渍与黏液从触角上滴落,北街之外,也开始陆续有人七窍中钻出肉芽,皮肤上爬满花纹。
京城中,有人看到了万年县方向堆叠起来的人梯,梯子最高处,一道单薄的身影握着刀,和遥遥相对的巨剑一对比,显出一种可悲的弱小,一种异想天开的滑稽感。
但没有人笑。
人们只是沉默地仰着头,注视着这群蚍蜉撼树的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