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侧过头,避开谢苓被水沾湿的身子,伸手把她拉了出来。
等确定谢苓上岸,他拿起地上的大氅抖了抖,递过去道:“先凑合穿着御寒。”
谢苓也不推脱,她确实浑身发冷,若不穿着,怕是要得风寒。
裹好大氅,谢择道:“得罪了。”
说罢,她被谢择拦腰抱起,几息间就跃出数十步,速度快得惊人。
不愧是征战沙场,以武力出名的大将军谢择。
很快,二人便回到谢苓的帐子外,门口是白日里为她看过病的老大夫,以及一个未见过的青衣侍女。并不见元绿身影。
谢择放下她道:“先进帐子,让大夫看看。”
谢苓点头,二人一前一后进帐子。
帐内已恢复整洁,烛火明亮,炭盆中烧着上好的银丝碳,温暖亦春。
她脱下大氅递给谢择道:“多谢兄长关怀,苓娘已经无事。”
谢择摆手,肃穆的眉眼软了几分,语气柔和:“小事,堂妹先更衣看诊,我在门口侯着,有事喊我便是。”
说完便出去了。
那面生的侍女随即轻脚进来,屈膝行礼道:“问苓娘子安,奴婢是二公子院里的紫竹,奉命特来伺候您。”
听到谢珩的名字,她忽然觉得有些奇怪,似乎遗忘了什么。
她顿了顿,依旧什么都记不起来,忽而又想起莫名离开不归的元绿,回过神来颔首道:“元绿呢?”
紫竹老实答道:“按府中规矩笞二十,送回去关入柴房等候您发落了。”
谢苓默了默,才道:“近日劳烦紫竹姐姐了。”
元绿之事,她还未了解清楚,但她相信对方的品性。
只是犯了错就得罚,在她身边本就危险重重,如此不谨慎,该让她长长记性。
至于元绿是留是走,得看她自己选择。
她道:“麻烦紫竹姐姐去给府里的人带个话,请个大夫给她看看伤,关着就好,莫要为难。”
紫竹爽快应下。
说罢,谢苓由她伺候着褪下湿漉漉的衣裳,换了身干爽的,又盖了毯子,才唤大夫进来。
大夫规规矩矩行了一礼,放下药箱,在谢苓手腕上放了条帕子,开始诊脉。
谢苓见大夫眉头越皱越紧,心中有些担忧。
先是蛇毒又是春药,她该不会落下什么病根?
许久,那大夫收了手,问道:“老夫观您面色苍白,唇色深红,再者脉忽急忽缓,可是中了热毒以冷水解之?”
谢苓点头:“没错。”
大夫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这热毒十分霸道,好在您及时泡了至寒之水,不然日后都会留下烧心之症。”
“只是热毒已解,寒气却入体,再加未清除净的蛇毒,您怕得好生歇息一月,不可动怒,不可操劳。”
谢苓应下:“多谢大夫,我省得了。”
大夫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天蓝色的细口瓷瓶:“这是定国公大人命老夫送来的去腐生肌膏,您应当用得上。”
谢苓道:“替我多谢定国公。”
紫竹接过瓷瓶,打开塞子闻了闻,才将其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谢苓目光在紫竹脸上顿了一息,心说这侍女当是个精通药理的。
大夫又交代了几句,便告退了。
谢择耳力好,听到大夫说没事,心放下了大半。大夫出来后,他便掀开帘子进去。
谢苓此时神情倦怠地坐在榻边,双眼微阖,葱白的手指轻柔着额侧。小脸苍白,朱唇又红若滴血,看起来病弱可怜。
见他来了,谢苓坐直身子,撑着榻要起来。
谢择忙摆手:“不必多礼,堂妹既无事,我便先回了。”
想了想又补了句:
“我派了亲卫在帐外守着,堂妹不必担忧,好好休息。”
谢苓乖顺点头,声音虚弱无力:“多谢兄长。”
谢择还想问她是否记得之前和阿珩发生的事,但看她面色如常,似乎不记得了,于是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沉默离开。
他走出帐子,来到猎林边,拿出挂在脖上的骨哨吹响。
不一会,树枝颤动,积雪飞扬,几道人影悄无声息跪在他面前。
谢珩负手而立,浑身肃杀之气,声如冰碴:“查清今夜之事,把涉事之人押入府中地牢,该上的刑都上了。”
几道人影拱手称是,又消失在林中。
……
紫竹给谢苓摸了药膏,又伺候着她喝了姜汤,看着对方睡下后,才在屏风另一侧的榻上浅眠值夜。
谢苓躺在床上,一点睡意也无。
心惊肉跳了大半夜,即使并未出大事,也足以让她清醒。
她捋了捋一整夜的事,结合从紫竹那问到的消息,大致猜到了王闵和林华仪的手段。
只是记忆里有处空缺,怎么都填补不上。
从王闵被救走后,到她出现在湖水,这期间发生的事,一片空白。
想了许久,也只是零零星星几个模糊的画面。
似乎是谢珩推开她,又抱住她?
谢苓自嘲一笑。怎么可能呢,梦里她对这人动心,飞蛾扑火般为他做事,换来的也只是对方在她失去价值后,冷眼相对。
现在几次相助,也不过是怕她这枚棋子被废。
她真的很好奇,谢珩到底要用她做什么?梦里直到死,她好像都没查清楚。
谢苓睁眼到天亮。
晨光微熹时,帐子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吵吵嚷嚷的怒骂。
声音越来越近,很显然,是冲她这个最偏僻遥远的帐子而来。
她坐起身来,听清了外头那人的声音。
“你们别拦着本郡主!我倒要看看这个乡巴佬为何藏头露尾不敢出来。”
“郡主别急,苓妹妹怕是有难言之隐。”
“难言之隐?区区蛇毒又不是废了腿,我看就是她偷的镯子!”
“……”
帐外声音气愤至极的,正是昨夜紫竹口中丢了镯子,扣下所有人搜查的清河郡主,秦璇。
而另一个,则是老“朋友”林华仪。
谢苓冷笑,披衣而起,想着如何把林华仪拉下水,就听到嘈杂的声音静了。
她敛神细听,便听到谢珩冷若冬雪的声音。
“郡主若是闲来无事,本官乐意替您向陛下请愿,去麓山书院修习礼仪,陶冶情操。”
第32章
谁人谓我心中意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竟然也有为自己出头的时候。
谢苓想起梦里的谢珩亦是如此,
看着冷淡,但每每自己受挫时,对方都会恰如其分出现。她一颗芳心,
就是这么落在他身上的。
梦里的她就如同着了魔,哪怕他分明事事向着林华仪,她也只是欺骗自己他们只是兄妹之情。
现在发生的事儿和梦里何其相像,谢珩恐怕只是面上维护她,
实际上是怕自己一怒之下,把他心上人做的事当众抖出来。
外头传来秦璇恼羞成怒的声儿,
以及林华仪柔声的规劝,
谢苓轻笑一声收回思绪,
坐到床侧唤紫竹进来伺候她穿衣洗漱。
待洗漱穿戴好,
账外说话声渐行渐远,显然是秦璇惹不起谢珩,遂偃旗息鼓走了。
谢苓不甚在意,
斯斯文文吃着眼前的清粥小菜,
因着连中两回毒,
又泡了冷水,
身子十分不爽利,于是用了不到三分之一就停了筷。
歇了半刻,帐子外传来定国公府侍女的声音。
“苓娘子,奴婢是定国公府的菊月,
奉谢大人之命前来送汤药。”
谢苓叫人进来,
帘子下一秒被掀开,投入一丝明媚的天光。
菊月端着汤药,
一身姜黄袄裙,长脸吊眼,
十八九岁的样子,看到谢苓打量她,眼珠子嘀哩咕噜一转,露出个讨好的笑:“苓娘子,这是大人专门吩咐奴婢熬的药,您趁热喝。”
谢苓嗯了声,菊月端着药碗上前,福下身拿起汤勺,十分僭越的要给谢苓喂药。
她不适皱眉,心说堂堂定国公府的侍女,怎会如此没有规矩。
紫竹抬手挡住菊月的动作,凑近药碗,用手扇着闻了闻,确定无毒后道:“放下吧,一会我来。”
菊月倒也没纠缠,搁下药碗道:“那奴婢告退了,苓娘子一定要趁热喝啊。”
谢苓道:“退下吧。”
说完她端起药碗,用勺子搅合了一下,放到唇边。
余光中,她无意间看到菊月掀开帘子后,站在原地朝她又看了一眼,头发遮挡下的耳环被太阳一照,晃了她的眼。
谢苓哐一声把碗放下,抬眸看着半个身子已经踏出账外的菊月道:“回来。”
菊月转过身,半张沐在阳光里的脸闪过一丝慌乱,她回过神,强笑道:“苓娘子可还有吩咐?”
谢苓道:“上前来。”
菊月不敢不从,磨磨蹭蹭走到谢苓跟前。
谢苓望着她心虚的脸,冷声道:“当真是堂兄唤你来的?”
菊月忙不迭点头:“是谢大人吩咐的,奴婢不敢说谎。”
谢苓觉得心累,不知是谁大清早就生事,她眼风都未给对方,吩咐紫竹道:“把药灌给她。”
紫竹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发生什么,顿时怒从中来,端起药碗气势汹汹朝菊月走。这小蹄子,竟然敢打着主子的名义害苓娘子!
菊月见事情败露,转身就要逃跑,结果还未跑到帘子跟前,腰间顿时传来一阵剧痛,身子不受控制摔倒。她身体躬成虾子,捂着腰哀嚎出声,死活爬不起来。
紫竹走到她跟前,蹲下掰住她的嘴,不由分说把药往里灌。菊月想掰开紫竹的手,却发现不论使多大劲都纹丝不动,她恐惧非常,又踢又打,咳嗽挣扎着要把药吐出去。
紫竹看着药尽数灌完,甩掉撒在手上的药液,扯住菊月的头发,将她拖到谢苓脚下。
菊月伏在地上,满脸眼泪鼻涕和褐色的药汁,一个劲扣着嗓子,想把药吐了,肩膀就被紫竹踢了一脚。
“不想死就老实点!”
菊月这才停了动作,连跪带爬抓住谢苓的裙摆,哭道:“奴婢知道错了,求娘子救救奴婢,奴婢不想死,不想死啊......”
谢苓抬脚把她甩开,视线从她脸上划过,音如碎冰:“说,谁指使的,下了什么药。
菊月抹了把眼泪,倒豆子般说了出来。
原来菊月乃是定国公府伙房打下手的末等侍女,此次贿赂了后厨的管事嬷嬷,得以落得个油差,随行来猎场,负责给贵人们传膳。
可她地位低,期间油水尽数被一厨娘霸了去,什么也没捞着,还倒亏好几两。
今儿个天蒙蒙亮,她起来打下手备早膳,去柴房拾柴时有个带面巾的侍女拦住她的路,给了她一对玉耳坠、几两银子和一个白瓷瓶,说事成之后还有重谢,让她给谢苓的汤药里下药。她没受住诱惑,接下了那人的东西,遂有了这一桩事。
谢苓按了按眉心道:“给你东西的人是何模样?”
菊月道:“奴婢没看到脸,她穿着天青色的侍女夹袄,个子不高,有点微胖。”
说着她绞尽脑汁又想了想,想起了一处细节;“对了,那人手腕上套着个成色极好的白玉镯,不像是普通侍女!”
谢苓道:“给你的东西,拿出来。”
侍女赶忙从怀里拿出几枚碎银,又把耳朵上的玉耳坠取下来,双手呈给谢苓。
“瓷器奴婢用完就丢了。”
谢苓捏起耳坠看。
这耳坠成色一般,也无花纹,是最常见的水滴样式,没什么特点。至于碎银子,流转不知多少手的东西,自然也发现不了什么。
谢苓端起茶杯,杯沿刚搭在唇边,动作便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啜了口茶。
搁下茶杯,她淡漠道:“退下吧,此事我不会告诉定国公府的人,至于那碗汤药里头是何毒,你是死还是活,端看你的造化了。”
菊月不可置信的看谢苓,没想到对方不打算处罚她,心中又喜又忧。喜的是她不会被发卖,忧的是不知是什么毒。
她重重磕了三个头,泣不成声:“多谢苓娘子放我一马,奴婢无以为报!”
谢苓挥了挥手,菊月便一瘸一拐退了出去。
紫竹没忍住问道:“苓娘子,您这么放过她了?”
谢苓摇头:“这事没这么简单。”
她目光落在那几枚碎银子上,又收了回来。方才她捏起碎银时,觉得触感有一丝怪异,喝茶时触碰过碎银的指尖上散发出若有若无的清香。
她很确定那不是菊月身上的味道,更像是某种昂贵的熏香。
紫竹巴巴地望着谢苓,对方却一句话也不说了。
她腹诽道,不亏跟主子是兄妹,都喜欢说话说一半。
谢苓道:“收拾吧,得出发去温泉山庄了。”
紫竹立刻应声,忙收拾行李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