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怀瑾头回主动避开她的视线,看着梅花树道:“难得闲散度日,便想找些单纯浪费时间的事情玩一玩,就是不知结果讨不讨喜。”
宋令仪回头看着不远处的梅花树,眼前浮现的却是除夕夜周怀瑾苦恼问她“宋令仪,你教教我该怎么办”的模样。
如今,她也想问问周怀瑾,她该怎么办。
她是个好色的普通人,周怀瑾的英俊容貌让她百看不腻。
她是个庸俗的普通人,周怀瑾的战神名号让她钦佩万分。
她是个浅薄的普通人,周怀瑾亲手雕刻的梅花树让她心动不已。
她是个愚蠢的普通人,周怀瑾的深情体贴让她妄图飞蛾扑火。
她捏紧手中的信,艰难开口:“这是我见过最美的梅花树。”
周怀瑾听到这话却没有高兴,他脸上的笑意消散,转头问:“出什么事了?”
宋令仪震惊于周怀瑾的敏锐,她低下头掩住神色:“去里面说吧。”
进门后,宋令仪将信递出去:“今天下午收到的,你看看吧。”
周怀瑾接过信,入目便是“吾女小乖”四个字。
以为是宋令仪拿错了信,他赶紧叠起来:“这是你爹写给你的。”
宋令仪道:“我知道,你看看上面的内容。”
周怀瑾闻言展开信纸继续看信,但很快他的眉头便皱起来。
待将信看完,他的眉头几乎拧成结。
宋令仪沉声问:“王爷,论及对帝王了解,我跟我爹都不及您,您觉得我爹信上的猜测有几分是真?”
周怀瑾小心将信叠起来。
宋令仪见状急得不行,正想开口催促,却发现周怀瑾手背的青筋暴起,显然是在努力控制情绪。
周怀瑾将信叠好放在宋令仪面前,接着端起茶杯喝了两口早就冷掉的茶。
待坐到宋令仪对面时,他已恢复冷静。
“宋令仪,我们成亲吧。”
“哈?”
由于太过惊讶,宋令仪的下巴险些脱臼。
对面的人“噗嗤”一笑,让她回过神来,抬头就看见一双亮如星辰的眸子。
宋令仪按了按太阳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语气中染了些怒意:“王爷,您这是打算跟您父皇抢人?如此一来,您怕是没机会问鼎江山。”
若真是这样,她宁可削发为尼。
她身单力薄,扛不起周怀瑾未来的后悔和责备。
周怀瑾收了笑意,对外面喊:“孟耀,戒严。”
“是!”
门外传来一声干脆的回应,很快宋令仪便觉得周围空气都冷了几分。
她眉头微蹙,心中隐隐不安:“王爷,您这是何意?”
周怀瑾道:“继续给你讲皇室秘辛,叫人知道会掉脑袋那种。”
宋令仪:“……”
不过周怀瑾玩笑一般的话倒是让她放松几分。
她端正坐姿:“王爷请说。”
周怀瑾很是平静的扔出惊雷:“虽说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可在大周,这速度实在太快,立国不到百年,当年跟随先祖打天下的三公六侯一个不剩,你可知是何原因?”
宋令仪听了这话,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果真是叫人知道会掉脑袋的秘辛。
她摇了摇头:“我自然不知。”
周怀瑾冷笑:“因为立国之初,有个道士跟高祖皇帝说大周会落入开国功勋之手。”
宋令仪懂了,这是防患于未然,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这样说来,那些被贬为庶人的功勋之后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可是……
宋令仪低声问:“那道士是何方神圣,为何高祖皇帝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周怀瑾目光幽深,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那道士自称‘玄机子’,来历不明,却精通天象推演,能言善辩。”
“当年高祖皇帝不过是一介草莽,因玄机子一句‘紫微星现,帝王之相’,才下定决心起兵反叛。后来高祖登基称帝,建立大周,因此对玄机子的话深信不疑。”
宋令仪闻言点了点头,这就能解释得通了。
但此等机密,周怀瑾是如何知晓?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她也不遮遮掩掩,直接问:“王爷,您的消息来源可靠吗?”
周怀瑾沉默片刻后才开口道:“皇上有个毛病,醉酒醒来不记得酒后发生的任何事情,这个情况是我母妃偶然发现,不过并未告诉皇上,只劝他以后尽量少喝酒。”
“高祖皇帝灭功臣之因便是皇上醉酒后跟我母妃倾吐,母妃得知以后赶紧通知娘家做准备,但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苏家已经在监视之下,外祖母当机立断,将舅舅怀有身孕的妾室以偷窃为由送去庄子。”
“三天之后,我母妃遭人举报,从她宫里搜出毒药,与外祖和舅舅商议谋反的书信,跟了她近二十年的婢女出来指正,说苏家确有不臣之心,苏家……”
“从那以后,皇家的心头刺便又少了一根。”
宋令仪听得心脏发沉,仿佛有一块巨石压在胸口,闷得几乎喘不上气。
只因帝王算计,那些于国有恩之人皆成了罪人,他们的后代背负着骂名,悄然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
帝王之心,真可怕。
宋令仪下意识往后靠了靠,苦笑着问:“王爷为何突然与我说起此事?”
周怀瑾看见宋令仪防备的眼神,心中微微一痛,仿佛被一根细针刺中。
他敛眸藏起情绪,平静道:“你之前说,我跟皇上抢人,怕是没机会问鼎江山。”
“我想告诉你,我从没打算正大光明继承那个位置。”
第145章
二圣
周怀瑾想,他是镇国公府苏氏婉容所生,身上流的自然是开国功勋的血,若他窃了江山改朝换代,也算坐实玄机子的话。
待死后,若能在地府见到周氏历代皇帝,他定要好好邀上一功。
若不是他,他们多年的挂念岂会成真?
他轻轻一笑,忽然问道:“宋令仪,你可知回京之后,会面对什么情况?”
自从进了门,周怀瑾的每句话都出乎意料,宋令仪有些跟不上。
她不去想周怀瑾为何又叫她全名,边思索边道:“我原本以为会是百姓的夹道欢迎和朝廷的封赏赞扬,但看你说话的模样,我回去之后的情况并不好?”
周怀瑾纤长的手指在桌面轻点:“只要北地不出岔子,夹道欢迎和封赏赞扬都会有。但在这之后,你便会成为肥美的羔羊,即便能躲过入宫,也躲不过我那几个弟弟的争抢。”
宋令仪听了这话,忽的一口怒气涌上心头:“他们要抢我便任他们抢?我可以是羔羊,但如果有需要,我也能变成恶狼。”
周怀瑾被宋令仪骤然凶狠的眼神盯着,只觉手指有些发痒,如此模样的宋令仪,他还是第一次见。
挥去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他摇头道:“你当然可以反抗,但结果……或许是两败俱伤。”
宋令仪听出了周怀瑾的委婉。
她虽有公主身份,实则不过普通商女,哪有资格跟那群凤子龙孙两败俱伤?
这个念头出现后,一股无力感席卷全身。
哪怕重生以后她纠正上辈子的错误,努力做各种事情,想要为自己和家人博一条出路,却始终逃不出命运的辖制。
既如此,她那么费劲折腾做什么,不如等死算了!
“所以你提出要娶我,将我们的婚事当成自救的筹码。”
宋令仪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嘲讽和无奈。
半个月之前周怀瑾连表白都在犹豫,可半个月之后,得知她的危机,他竟毫不犹豫说成亲。
她抬起头,目光直视周怀瑾,眼中既有不甘,也有她自己都说不明白的愤怒。
“不是筹码。”
周怀瑾起身推开窗子,那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梅花树映入眼帘。
“在决定雕刻这株梅花树之前,我存了些小心思,想着这个礼物必须让你动心,让你记挂着我。”
“可是当这棵树逐渐有了雏形,我才发现这棵树最大的作用便是让你在北地亦有梅花可赏,它无需代表我的心意,只需让你开怀即可。”
“由此,我也真正看清了心底最深处的想法。”
“宋令仪,此生我非你不娶。”
周怀瑾缓缓走到宋令仪身边蹲下,从下方仰视着她的眼睛道:“我不要再当体贴的懦夫,我想与你携手,共同朝那至高之位进击。”
“赢了,咱们坐拥江山,二圣临朝。败了,黄泉之下有彼此作伴,咱们并不孤独。”
这句话的威力胜过之前所有。
宋令仪瞠目结舌,完全不知该做何反应。
二圣临朝?
周怀瑾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吗?
周怀瑾却是一脸喜色,自得道:“我忽然觉得由我来提出改朝换代,远不如让你当女皇来得刺激。周氏列祖列宗知晓,怕是恨不得从棺材里爬起来撕了我。”
“玄机子说周氏江山断于开国功勋,这定是最憋屈的断法,我喜欢!”
宋令仪:“……”
她并没有如此远大的抱负。
“周怀瑾,你还好吗?”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周怀瑾,你没疯吧?
周怀瑾不知道宋令仪内心的想法,他抬手轻轻碰了碰心上人的手指,笑着说:“很好,再没有比这正好的时候了,我早该如此!”
确诊了,真的疯了。
宋令仪往椅背后靠了靠:“先别做什么二圣临朝的大梦,那龙椅上还坐着个喘气的,如果他真想让我入宫,你却跟他抢人,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周怀瑾见宋令仪第一反应不是拒绝,便觉得自己有了胜算。
他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胸有成竹道:“何必跟他抢?”
“这半个多月,我跟你住在同一座宅子里是铁一般的事实。若他知道此事,自然会派人细查,然后你遇险那晚的细节,还有咱们在溪山城同住一间客栈的事情都会被他知道。”
“当然,光他一个人知道还不够,我那几个弟弟都得知道,到时候肯定有那么一两个脑子不清白的给咱们造谣。”
“皇上还是要脸的,暂时做不出跟儿子抢人的事情来。”
说到此处,他停下来看了一眼宋令仪:“不过这样一来,你怕是要遭一些非议。”
宋令仪并不将非议放在心上。
比起入宫,她宁愿遭人唾骂。
她笑道:“这倒是比我想象中的结果要好很多。”
周怀瑾知道宋令仪是个有主见的,定然是有了想法才过来与他商议,结果被他的求娶打乱了计划。
他问:“你原本是什么想法?”
宋令仪目光灼灼盯着周怀瑾,轻笑着开口:“最坏的情况不过是我入宫,然后与你合谋,我弑君,你窃国。”
周怀瑾听完宋令仪的话,脸上没有半分惊讶,他摇了摇头,感叹道:“果然是你宋令仪的作风,佩服。”
宋令仪坦然接受这评价,意味深长的看着周怀瑾:“是啊,这就是我的作风。我眼里容不得沙子,绝不会逆来顺受,有仇必报,绝不手软。”
周怀瑾听出来,这是警告,更是一种隐晦的劝诫,劝他放手。
但他这人,认死理。
一旦认准某件事情,绝无回头的可能。
他没有顺着宋令仪做出保证和承诺,而是道:“苗疆善养蛊,他们当地有一种蛊,若真心相爱之人种上,便会恩爱异常,情比金坚,此蛊唤做同心蛊。”
宋令仪轻0606嗤一声,并不稀罕由两只蛊虫控制的真心。
似乎是发现她的不屑,周怀瑾继续道:“若种下蛊虫的两人并不相爱,蛊虫并不能控制他们的心,但却能控制他们的命,若有一方身死,另一方也无活路,因此这种蛊又叫同命蛊。”
“宋令仪,我知你此前经历,尽管心动也难以克制恐惧往前走一步。”
“我也知人心莫测,种种承诺都当不得真。”
“我亦知老天无眼,不会降下雷劫劈死负心人。”
“我邀你入的是一场看不到结果的赌局,我押上性命,你可愿入局?”
第146章
同意
宋令仪在这瞬间想到了很多。
她看到信后的茫然和慌张,她得知自己是羔羊时的恐惧和愤怒,以及她听到二圣临朝时的荒谬和激动。
她感受到了至高权利的威压,同时生出了对权柄的渴望。
而她之前所有的担心和犹豫,在巍峨皇权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但她多少还保有一丝理智。
她最后确认:“王爷,你可知你给出的承诺是什么?”
周怀瑾不答反问:“那你可知我为何争斗皇位?”
“自然是为了报仇。”这个答案太简单,宋令仪说得有些不自信。
周怀瑾轻笑一声,目光中带着几分淡漠:“没错,我是为了报仇,只是为了报仇。”
言外之意便是其他都不重要,包括那让人争得奔头破血的皇位。
所以二圣临朝对别的帝王而言是逆道乱常,对他来说却易如反掌。
事情发展到如今,宋令仪再无一丝谈婚论嫁的羞涩。
她将此事当做一桩生意来评估,声音极为冷静:“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你不需要做什么。”周怀瑾单手支着下巴,那是一个极为放松的姿态,“是我跟你求亲,你只需考虑我这个人是否合适,我给出的聘礼是否足够,我承诺的未来是否吸引你。”
宋令仪怔愣片刻,但很快又笑了。
周怀瑾能说出二圣临朝的话来,对比之下,其他反常举动都显得十分正常。
她玩笑一般将心里话说出来:“你的聘礼?你承诺的未来?说得好像那皇位已经在你手里一般。”
这话让周怀瑾有些不好意思:“照你这么说来,我确实是在空手套白狼。”
“你才是狼!”
宋令仪反驳一声,将话题扭转回来,郑重其事道:“安王殿下,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不过有些目标过于宏伟,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清,还是说些眼前就能决定的吧。”
“你的求娶我应了,但前提是你能顺利将我娶进安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