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天好早就黑了下来,盏盏路灯亮起,映在地上的水洼里,是哪位小孩散落在地色彩斑斓的糖果。
身边匆匆而过的是与他们不同肤色的路人,虽然雨停了还是好冷,没人在户外咖啡厅坐着,白烟会从羊绒围巾空隙里飘出,他们可以走得很近,却不怎么说话。
高子默走在外侧,有车轮碾破水洼时,他会侧身替骆希挡一挡。
插在大衣口袋里的手一直没拿出来,尽管他很想直接揽住骆希的肩。
他买的座位是Royal
Circle第一排中间,能俯瞰整个舞台,也能感受吊灯坠落的震撼。
恢弘磅礴的overture响起,绚烂庞大的水晶灯在直击心灵的管风琴音乐里缓缓升起,从舞台开始,越过Stalls的观众头顶,一直拉升至剧院高点。
骆希的心,便随着那扬起的灰尘颗粒,回到了那座巴洛克风格的加尼叶歌剧院,走进了魅影的世界。
带半边面具的幽灵,偏执疯狂的爱意,白雾里游荡在地下河的小船,萤火虫般忽明忽暗的烛火,每一个细节都让骆希看得专注。
中场结束时吊灯快速砸下,从观众的头上呼啸而过。
骆希有些兴奋,在吧台等酒时还跟高子默说:“下一次来二刷的话,一定要买Stalls区前五排的票。”
高子默将接到的酒递给她,不问她下一次是什么时候,也不问她要和谁一起来。
骆希见高子默老老实实地喝着软饮,问他:“怎么今晚不喝酒了?”
“你不总说我是小孩么?小孩喝什么酒……”高子默突然想起件事,凑到她耳边调侃道:“小孩要喝奶啊,妈妈要给我奶喝吗?”
骆希掐了他一把腰肉,但她今晚心情大好,不跟他计较。
Phantom最后让Christine离开,独留他一人与猴子八音盒在黑夜里流泪哭泣,虽然Christine又折返,却是将戒指还给Phantom。
Phantom没再多说一句话,只唱了句,Christine,I
love
you。
骆希流下眼泪,肩头微颤。
有温暖干燥的手掌悄悄搭上她的肩膀,稍一用力,她就像无骨的水仙花倚在他身上。
她安静地哭,高子默安静地一下下拍着她的肩。
走出剧院的时候天空飘落细雨,湿润酒气从街道对面的小酒馆飘出,潮湿的地面映着各家剧院霓虹灯牌,被来去的行人踩成斑驳碎片。
他们在街口等着车,骆希的眼角还氲有水汽,谢幕时手掌拍得好疼,现在被高子默揣在大衣口袋里,捂得暖又痒。
她发现高子默总看着她,抬手揉了揉眼角:“我眼睛是不是好红?”
“不会。”
高子默将她拉近自己,额前刘海遮住他眼里有些偏执病态的痴迷,微凉的唇吻上她的,在这个陌生的街头,无人认识他们,他终于可以肆意,可以妄为。
“你的眼睛好美。”他说。
美得他想独占,想泡在福尔马林里,让那双眼里只能看到他一个人。
在车上,高子默见骆希盯着狮子王的海报好久,过两天还有半天自由活动,他便掏出手机上网订票。
只是他们没机会再看。
因为第二天伦敦天还未亮,王管家的电话已经打到骆希那里。
高书文在家突然晕倒,心脏骤停。
第四十根骨头
蝠鲼
事出突然,最近的回程直飞机票只能买到晚上的航班。
骆希收拾着行李,思绪就和往箱子里胡乱塞的物品一样混乱。
她以先生身体不舒服为由跟学校领导请假,学校知道她先生是谁,哪敢耽误她时间。
手上的工作已经都交接给其他老师,姚冬楠离开时还安慰她,会没事的。
可骆希听到王管家来电时的第一想法,竟是高书文还不能死,她还没从他嘴里听到亲口承认的真相,他怎么可以死?!
行李箱盖上的时候房间门铃响了,是拉着行李的高子默。
“别着急,罗医生说已经抢救过来,等我们到了,可能已经过危险期了。”
高子默指着书桌上:“你的护照还没拿。”
“……哦。”池鱼整理
骆希揉了揉泛酸的鼻梁,折回去拿被遗漏的证件。
头等舱没坐满,他们坐着相连的位置,座位比一个多礼拜前的经济舱舒适太多,但两人却同样都睡不着,望着随意播放的电影一声不吭。
空姐来得勤快,高子默让她热一杯牛奶。
他指了指隔壁,揶揄道:“给我女朋友的,她睡不着。”
出走的思绪在面前放落一杯牛奶时归了位,骆希没在意空姐些许羡慕的眼神,侧躺了身子盯着高子默的脸看。
电视屏幕闪烁出光芒打在他侧脸上,光影交叠,好似月亮,一面被光笼罩,一面永远是黑暗。
金丝眼镜下的黑眸微眯成线,有些反光的镜片挡去了不少他眼里的侵略性和无情。
手越过两人中间的隔板,骆希取下他的眼镜。
高子默没有阻拦她的举动,眉毛放松了一些,眼角带笑:“再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不介意再进一次洗手间的。”
“你只有一点散光而已,干嘛总带着眼镜啊?”骆希问。
高子默没认真回答她,倒是吟唱了昨晚音乐剧里的一小段。
“Masquerade...Paper
faces
on
parade...Masquerade...Hide
your
face
so
the
world
will
never
find
you...”*
骆希把眼镜抛丢到他身上,鼻哼一声,说:“油腔滑调。”
她拉下毛衣袖口,手腕至小臂上印着前两晚在科茨沃尔德的庄园城堡里留下的绑痕,虽然颜色已经褪去很多,还是能看清她出轨偷情的证据。
两只小臂拼起来,淡淡的粉红色一片,形状好像那条目前全世界唯一一条的粉红色蝠鲼。
“如果被他看到了这个,怎么办呢?”
骆希仰躺着,小臂举高,淡粉色的魔鬼鱼就在昏暗灰蓝潮涌中游晃。
“……啊,对呢,这可怎么办呢?”
高子默把问题又抛回给她,连同眼镜也丢到一旁。
长臂一伸,牵住她的腕子拉到自己面前,湿热的蛇从唇间钻出,慢慢爬上蝠鲼的背部,洇开一道黏液。
“反正都这样了,那就再咬多一口吧。”
蛇爬到手背,无名指,钻戒。
最后尖齿嗑在第二指节上,慢碾,细磨,一点点往皮肉里陷。
*
严井和小林一同来接机,高子默说:“直接先去医院吧。”
到医院时高书文还在ICU,隔着玻璃,骆希看他无声躺在床上,脸被呼吸机遮挡去大半。
高子默在医生那了解完情况,走到她身边,说:“早上已经恢复意识了,自主呼吸弱了一些,但还算可以,这两天再观察一下,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出ICU了。”
廖辉今天在医院陪着,搭了一句:“还好昨天罗医生就在宅子里,高董一晕倒,罗医生就为他做了抢救。”
不止罗医生和骆希,王管家和一众司机都学过心脏复苏急救,连高子默都被逮去学过,而且高宅和车里都常备有AED,为的就是高书文一有什么不妥可以第一时间进行抢救。
只是怎么会那么刚好,心脏骤停的时候,罗医生就在家里?
骆希抱住双臂,病床上闭着眼的高书文是看不到她身上被高子默留下的痕迹了。
但不止为何,她总有种被人看穿一切的错觉,即便那人还上着呼吸机。
高书文三天后出了ICU,移到贵宾病房。
呼吸机撤下了,但精神状态还没恢复过来,入院短短几天,整个人像又老了几岁,轮廓瘦削,脸色土黄。
他情绪不太好,倒不是因为心脏的事,只是过多两天就年三十,他多少有些迷信,不愿意大过年的还呆在医院里,对医生护士护工的态度一直不太耐烦。
骆希在他床边倒着米粥,继续软磨硬泡,让他乖乖在医院里呆着。
“你的情况特殊,医生也是担心你这时候出院会有什么并发症,你对人发什么脾气哦?血压好不容易降下来,别动不动就生气。你就安心住着,我也在这陪你呀。我等会就让王管家备一份春联福字,我来给你贴上,好不好?”
瓷勺舀起白粥,骆希在唇边吹了吹,才送到高书文嘴边,软声道:“如果你胃口好起来,那天晚上我包点饺子,在这陪你看春晚。”
“你亲手包?”高书文问。
“嗯,你还没吃过我包的饺子吧?”
高书文颌首,咽下白粥。
一口口白粥入喉,高书文才稍微降了点火气。
护工是位身强力壮的青年,姓张,在这之前高书文已经辞退了两名护工。
小伙子憨厚老实,说话不拐弯抹角,见夫妻两人感情极好,咧开嘴笑说道:“也就只有对着高太太,高先生心情才能好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