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谢如琢的话,她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谢如琢拧起眉头,道:“王家虽是簪缨世家,可王五郎性情懦弱,王夫人?为人?刻薄……你若是嫁进王家后宅,恐怕日子难熬。”
纪鹿第一次觉得这样的羞耻,谢如琢以为她应王修远的约,是她想嫁给王五郎吗?他怎会把她想成那种……处心积虑要谋求一段好婚姻的女子!
纪鹿有点愤愤然,她忍不住问:“殿下认为王五郎不好,不堪为良配,那朱小娘子呢?”
谢如琢怔忪。
他不明白纪鹿为何忽然聊起朱燕,眼下他们不是在说王修远吗?
谢如琢不会胡乱编排女孩家的事,他贵为太子,一言一语都能形成舆情,非议能杀人?,他没必要毁人?清誉。
因?此,谢如琢只道了句:“她很好。”
纪鹿懂了。
王家便?是龙潭虎穴,家中长?辈品行堪忧;而谢如琢选的朱燕,则是冰清玉洁,松风水月。
偏爱之意,显而易见。
纪鹿抬起头,不甘地?问:“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
谢如琢指骨微动。
他也?不知。
他其实不是这样沉不住气的人?,他不该指摘同窗,他不该将喜怒显露于?人?前。
可他就?是不喜纪鹿和王五郎走?得太近。
若非知道他们今晚相约灯会,他也?不会……
谢如琢冷道:“孤不过是,担心表妹婚事不顺。”
纪鹿困惑地?望他。
谢如琢抿唇,他找补一句:“一直以来,我都把你当成妹妹,自该多加照拂。”
纪鹿茅塞顿开,她忽然懂了,谢如琢为何要管她这么多事,为何对她的诉求,时?而纵容,时?而搪塞。
他一直都把她当成家人?。
纪鹿哑口?无言。
她的所有不甘心、所有的妄念,好似都成了笑柄。
纪鹿眨了眨眼,她忽然想收回小时?候所有对谢如琢的友善。
她就?是脾气大?的小娘子,她想和谢如琢恩断义绝。
纪鹿咬紧樱唇,她对他说:“殿下,我很久以前,送过你一个磨喝乐……我很想它,你能不能还给我?”
谢如琢记起来了。
从前他的布老虎损坏,纪鹿送他泥塑玩偶,想要哄他,劝他别不高兴。
娃娃打扮得花枝招展,一看就?是女孩家的玩具,他不喜欢。
谢如琢:“还不了,人?偶早已不知哪儿去了。”
纪鹿一怔,眼底闪过一丝失落。
谢如琢瞥她一眼,“孤重新买一个还你?”
纪鹿摇摇头,她重新扬起笑脸,“不必了,不过是小时?候的玩意儿,倒也?没什么意思。我早就?不玩那些玩偶了,买来也?只是摆在屋里?积灰。”
纪鹿自顾自看了看黑漆漆的天穹,她忽然很想回家,“天色不早,我先回家了,殿下和朱小娘子慢慢逛。”
谢如琢没有留她。
不过在纪鹿走?后,他声称东宫政务繁忙,提前散了今晚的游乐。
小郎君阴沉着脸,回到东宫。
“殿下,您回来了?要不要用膳?”刘管事看到小主子回来,很快迎上来。
谢如琢:“不必,就?寝吧。”
刘管事得令,很快差遣仆从整理?床铺。
谢如琢脱去沾雪的大?氅,看一眼寝殿的桌案。
紫檀案几上,摆着一个穿金戴银、身披红纱的泥塑娃娃。
正是纪鹿从前送他的,那一只磨喝乐。
谢如琢没有丢弃。
他只是单纯不想还给呦呦。
如琢x呦呦(番外二)
呦呦和……
如?琢x呦呦(番外?二)
初春的时候,
冰雪消融,大地?复苏。
边境隆冬不好过,一到春季,
便有外?邦来朝,
明面上说是向齐国?纳贡,
接受封赏,
实则也有讨赏、或是带些外?域宝物来中原贸易的目的在内。
想要守好边城,势必要维系与那些胡族部落的友好关系,
谢蔺不介意用一些布匹、茶砖、瓷器、粮食种子作为赏赐,
赠予外?域藩国?,做一个顺水人情。
此?举不但能为小国?雪中送炭,
还能彰显大国?胸襟与财力,让胡汉两族的关系更?加紧密。
谢蔺处理好朝贡的事,
招待外?国?使臣的任务,则交到了皇太子谢如?琢、鸿胪寺寺丞纪晏清、以及礼部官吏的手上。
纪晏清平日里看着不着调,实则是一个健谈开朗的儿?郎。
鸿胪寺主?掌四夷宴饮、送迎等事物,平日里接触胡人较多,纪晏清跟着父亲在衢州待过一段时间,自学了许多胡语,如?今在鸿胪寺任职,
他潜心学习了诸多小国?部落的语言,
已?是衙门里小有名气的翻译官。平日里,
鸿胪寺少卿接待外?族宾客,都?是拉纪晏清来帮忙。
纪晏清话多,
且能胜任此?职,还能和那些藩国?来使打好交道,得到不少礼部官的赞誉,
就连纪兰芷也感到惊喜,私底下夸赞二哥有识人之才,竟能挖出纪晏清的潜能。
谢如?琢知道使臣们生性豪放,其实吃不惯宫殿里设下的官宴,他有意在圣台山行围狩猎,也好就地?搭棚烤肉,尽一尽地?主?之谊。
谢蔺无异议,他有心历练儿?子,便将宴劳的事,全权交给儿?子来办。
此?次春狩,大齐皇帝虽然不会出席,但有皇太子谢如?琢坐镇,还宴请了京中有头有脸的世家门阀,使臣们也能感受到中原汉臣的盛情好客,没有哪处不满意。
邀请宾客参加春狩的帖子送往各家各户,纪鹿也收到了邀约。
她单手支着脑袋,心中犯难。
琴棋书画,纪鹿尚有研究,但弓马骑射,她一窍不通,去了猎场,估计也只能待在帐篷里看看吧?
可是,谢如?琢也会去……
纪鹿虽然上次和太子闹了别扭,但她心大,那些不愉快的事情,睡两觉也就忘了,她私心还是想看见?谢如?琢的。
思及至此?,纪鹿又强撑起精神,坐起身。
小姑娘双手握拳,她决定好了,她也要去圣台山。
纪鹿特地?拿出库房里那几匹外?祖母送来的联珠团花纹锦缎,央着郑氏给她裁衣。
郑氏知道这次行猎,许多小娘子、小郎君都?会同行,她有意让女儿?多去接触年纪相?仿的年轻人,自然欣然应允。
郑氏为纪鹿裁了三?身窄袖织金滚狐狸边胡服,用作外?出几日的换洗。
晚上吃饭的时候,纪鹿小心翼翼询问早出晚归的兄长纪晏清,这次是不是有很多外?国?使者来齐国?啊?有没有年轻漂亮、身姿柔媚的官吏?
纪晏清哪能不懂妹妹的心思,他嫌弃地?看她一眼。
“你是不是想问有没有那种为图联姻来中原的小国?公主??特别是想那种处心积虑想要嫁到东宫的?”
纪鹿连连点头,很快她又摸了摸鼻子,羞怯道:“哥哥果然懂我?,咳咳……我?倒也不是想问太子哥哥的私事,主?要是好奇。”
纪晏清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也就这点出息了!好吧,没有年轻貌美的胡女!但是你也别成天跟在太子身后转了,虽说咱们仨小时候一块长大,可人是会变的。当然,我?知道如?琢心里还是把我?当成兄弟,不过偶尔他瞟来的眼神凉飕飕的,也很有储君的威严,是个人都?遭不住啊……”
纪晏清意识到这句话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轻咳一声,改口:“总之,他贵为太子,要是对你有意,早就去御前请旨求婚了,又怎会和朱小娘子来往密切?近日朱小娘子来东宫向如?琢请教?文章,东宫的禁卫可是拦都?没拦。退一万步说,便是你日后真进东宫,万一受委屈,作为兄长都?不好为你出头……”
先别说敢不敢打谢如?琢,主?要是那小子自小习武,纪晏清真上手,怕也打不过啊……
纪鹿被兄长一番话砸晕了,听到最?后,只记得那句“嫁进东宫”,她有点腼腆,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说:“要是我?真嫁给如?琢,你是他大舅兄,他好歹也会给你一点面子,不至于让哥哥落脸。再者,宫里还有皇后姑姑啊,她会帮着呦呦的。”
纪晏清没想到纪鹿还真的怀有成为太子妃的心思,一时间,他脸上愁云惨雾,深深叹气,“哎呀,你快别说了!呦呦,你可别气我?,你哥禁不起气啊!”
想了想,纪晏清又不说话了。他看着朱燕和谢如?琢打得火热,反正等婚旨下来,妹妹也就死心了,何必事先打击她。
纪晏清同情地看了妹妹一眼,手掌在她肩上拍了拍,没再多说什么。
隔天,纪鹿启程,跟随太子出行的车队,前往圣台山。
冬末春至,高山最?先知暖意。
春桃、野梨花开了满山,远远望去,入目俱是一蓬蓬红粉,暗香拂拂,景色宜人。
纪鹿撩开车帘,不住朝外?打量。
可就在这时,马车发出“哐当”一声巨响,纪鹿吓了一跳,发髻上的宝珠掩鬓都?要被震落了。
“小娘子,对不住,车轱辘陷进山路的石缝了,恐怕要好一会儿?修。”
纪鹿的车坏了,随行的马车却没一辆为她停驻。
路过的世家小娘子看到纪鹿心急火燎的样子,还忍不住三?五成团,交头接耳,小声讥笑她。
纪鹿脱离了建康侯府,如?今连旧勋之后都?算不上,虽说内廷有个皇后姑姑,可她们都?知道,纪兰芷和纪鹿并?没有血缘关系,无非是承着少时的恩情,礼待她几分。特别是纪鹿这样的破落户,竟厚着脸皮喊皇太子为“哥哥”,成日里往东宫跑,太过丢人现眼了。
她们自己靠近不了谢如?琢,自然也不想纪鹿捷足先登。
有趣的是,最?近还来了个朱将军的女儿?朱燕,谢如?琢待她亲厚,想来是有联姻之意。也是,拉拢战功赫赫的朱家人,自然比兜搭纪家要上算。朱燕入主?东宫,纪鹿的太子妃梦落了空,可不是大快人心?
纪鹿自然知道有人看她笑话。
女学中,高门小娘子也分帮结派,这一批女孩对纪鹿怀有敌意,和她相?处一贯不好。
可是和纪鹿交好的王六娘,早早乘车进山了,王六娘不知道纪鹿的窘境,不能对她施以援手。
怎么办?纪鹿心里着急。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在纪鹿面前停下。
车厢打开,探出一张桃腮粉脸,女孩朝纪鹿伸手,笑着对她道:“呦呦,坐我?的车进山吧?”
纪鹿抬头一看,正是朱燕。
她看着修车之路遥遥无期的车夫,叹了一口气,感激地?道:“有劳朱小娘子了。”
朱燕抿唇一笑:“说什么话呢!还有,何必喊‘小娘子’这般生疏,我?虚长你几个月,你喊我?一句朱姐姐就好了。”
纪鹿点头,声音脆生生的,“朱姐姐。”
朱燕牵着纪鹿上车,还让她的丫鬟把行李都?拿进车厢。
小娘子的危机解除,纪鹿松了一口气。
她放下心打量朱燕的马车,发现车中布置精巧雅致,香炉里一线白烟袅袅,竟是一味闻起来令人心旷神怡的沉香。
纪鹿不懂香方?子,比起高雅的调香,她更?爱看话本子、弹琴解闷。倒是谢如?琢于这些雅技颇有研究,她嗅过他的衣香,觉得好闻,还央着他为自己调过一味熏衣的花香。
纪鹿:“朱姐姐,你车里熏的是什么香?”
朱燕没来得及答话,身边的小丫鬟便插.嘴道:“这是小娘子调的莲花藏香,其香馥郁,熏香如?见?小千世界,还得过紫竹寺住持大师的夸赞呢!前些日子,太子殿下闻见?,觉得香雅,给小娘子的香方?里多添了一味白茅根,如?此?一来,香气更?显深美了。”
小丫鬟知道纪鹿和谢如?琢的渊源,自家主?子心大,可她们却想让纪鹿知难而退,故意说起这件亲密事。
谢如?琢和朱燕往来密切,甚至帮朱燕调香,他则在小娘子红袖添香的陪伴下写香方?子。
纪鹿听了,微微发怔。
朱燕见?状,呵斥小丫鬟:“绿柳,再多嘴,我?撵你下车!”
绿柳被斥骂一句,努努嘴,不敢说话。
朱燕又握住纪鹿的手,笑说:“不过是殿下嫌我?技拙,稍加提点罢了。”
纪鹿点头,她强行扯了下唇角,干巴巴地?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在她的记忆中,谢如?琢是个对于外?人冷漠到无情的性子,他不会有那么多闲心帮助旁人。
他肯提点朱燕,其实已?经?是破格的行径了。
纪鹿明知道这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可她还是遏制不住心里泛起的涩意。
好似谢如?琢对她的特殊与关照,被一个后来的小娘子打破了。
她不是唯一一个,能得太子殿下提点的姑娘了。
后来者居上。
马车还在往山林深处行进。
纪鹿借口犯困,没怎么和朱燕聊天。
朱燕也不在意,她给纪鹿拿了茶点后,便和丫鬟绿柳聊起一些边城的风土人情。
聊了约莫小半个时辰,车厢外?,忽然响起一阵骚动。
纪鹿被马车的颠簸吓到,她还以为又是出了什么意外?。
但这一次的动静很大,到处都?是马嘶与尖叫,还有刀剑相?交的铮铮声。
纪鹿想要撩帘查探,探头的一瞬间,却被一股腥浓的血液喷了满脸。
鲜血顺着她鸦青色的发髻滴落,腥臭催人作呕。
绿柳吓得高声尖叫,饶是见?过战场厮杀的朱燕也不由脸色凝重。
纪鹿急忙退回?车厢,却在这时,一支锋锐的黑羽箭以雷霆之势,刺进车内,与纪鹿擦肩而过。
锋锐的箭矢虽然没有刺进纪鹿的体内,可着实让马匹受了惊。
健马将车夫甩下马车,马驹开始发狂地?在人群里冲刺。
那些意图刺杀太子的刺客与应援的禁卫军缠斗在一起,无人在意这一辆陷入癫狂的小小马车。
车壁脆弱,被无数密集的箭羽贯穿,几乎四分五裂。
纪鹿不慎被铁箭射中肩膀,她吃痛地?捂住手臂,推开想要问询她伤势的朱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