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南帆没料到薛枞不仅没有拒绝,还答应得这么痛快,他报了地址后似乎还想解释几句。但没来得及阐述理由,电话被挂断了。
薛枞没再看沈易一眼,也没有再听他喋喋不休。
出门时似乎听到轮椅翻倒在地的响动,守在门口的护工看向薛枞,似乎是想问他要不要回去看看。但薛枞仿佛什么动静也没听见,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四十八章
十二月二十五日,圣诞节。
或者换个说法,沈乔的生日——至少在宋澄眼里,后者比前者要有意义得多。
天快亮时他大概睡了一小会儿,醒来发现自己趴在书房的办公桌上,眼睛疼,晃神儿的同时下意识想要抓住什么。许久才将意识归拢,惴惴不安的情绪也逐渐平息。
想留住的人不在身边,不在触手可及的位置。但幸好还在世上的某个地方。
直到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宋澄脑海里仍像过电影似的慢放。每一幕画面都径直钉在眼前,并且吝啬地不配置一键删除按钮。只是即使没有梦境纠葛反复,那一日的记忆倒也无法消逝。
是在夏天,高温预警从橙色调到红色。
商场的冷气比往日开得更足,宋澄等了快半个小时,才等到匆匆而来的高挑身影。
“跑死我了,”她说话还喘着,从宋澄手里接过冷饮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溜出来的。”
“慢点儿,”宋澄想带她进甜品店里找个座位,“进去说。”
排队的人都挤到了门外,她摆摆手:“人太多了,找个角落站会儿吧。”
“嗯。”
“你还……”她犹豫地打量憔悴许多的宋澄,从他仍然整洁且挑不出错的衣着,到干裂的嘴唇,再到眼下明显的青色,逞强两个字几乎是被写在了脸上,她磨蹭了半天,才问道,“还好吗?”
见宋澄像是准备勉强对她露出个笑,又觉得心里一紧,连忙道:“不用非得说好,我就是说——”
“我知道。”宋澄道。
她来得急,但考虑到对方亲人去世,还是特意回宿舍找了件黑色T恤换上,又勉强凑了条黑色短裤,再趿了双颜色最深的人字拖,从学校后门偷跑出来,逃掉了整个晚上的排练。
“叔叔阿姨的事,你……”她找不出更好的词,最终也只能从众,选用了普遍到很难表达心情的两个字,对宋澄说道,“节哀。”
宋澄没说话,只对她轻轻点了点头。
倦意深重到连简单的寒暄都变得困难。
“你还记得……今天是,”她望向密匝的人群,有些不知道怎么把话说完,“是你的十七岁生日。”
“生日快乐”四个字就这么哽在喉中,她低声说:“我还是觉得,应该来陪你。”
她听宋澄提过,这次宋澄父母急着赶回国,是要在生日之后替他办理移民手续,但还没等到那个日子,就遭逢意外。不论从何种角度推测,这个生日对宋澄而言,都很难安然度过。
“乔乔生病了。”她又急忙补充道,“本来说什么也要一起过来。但今天烧得太高了。”
“他,”宋澄靠墙站着,嗓音沙哑到让人忍不住想勒令他干脆闭嘴休养,“应该是前几天熬夜久了,陪我处理……父母的事儿,我没能注意到,没顾得上他。对不起。”
“用这么客气吗?”女生不赞同地皱了眉头,想了想,从背包里捧出一个礼物盒,示意宋澄打开,“刚才拍了照片让我弟帮忙挑的,也不知道他晕晕乎乎看清没。”
她把盒子扣进宋澄手里:“就一块表,别想着推辞。我还绕了路才买到的,你看看这天气,我多艰辛。”
“谢谢。”宋澄强迫自己打开看了一眼,又照着原样封好,“我很喜欢。”
“别这么说话行吗,真的……我,”她叹了口气,无意识把手里拆掉的吸管包装纸撕成了一小段一小段,团在掌心,“我看着难受,但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你。是,你不可能现在就能打起精神来,但我总想着——”
“嗯,我知道。”宋澄又重复了一遍,反过来宽慰道,“别担心。我都处理好了。”
“你身边还有我,”她看着地面,慢吞吞地说道,“还有乔乔,会陪着你。我们都会在,你记着。”
“嗯。”宋澄牵起嘴角,安抚地笑了笑。
“哎,求你别笑了。”她的眼睛跟着红了一圈,又像是短时间内仓促做了什么决定,“宋澄,我想和你说件事儿。”
宋澄听出她严肃了许多的语调,第一反应是沈乔的身体状况:“很严重?”
她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种严重。”
“我知道现在时机不合适,地点也不合适,”她抿了抿唇,“但我也找不出什么时间更合适。你这个样子,谁见了都不好受。”
“我没有别的意思,”她伸出空着的另一只手,就这么摊开,放在宋澄面前,“只是觉得,如果让你知道,你不是孤单一个人,会不会觉得踏实一点。”
“我喜欢你,”她非常郑重而缓慢地说道,“很喜欢你。要做我的男朋友吗?宋澄。”
羞涩是后知后觉爬上脸颊的。
可是悬空的那只手没被握住。
她看到了宋澄眼里的震动,以及不愿被她察觉的为难,大约是在思考应该用哪种委婉的方式拒绝。
“对不起,”宋澄的开口也没有新意,“我——”
“嗯,别往下说了,”她低头回避了宋澄的眼神,孤零零的手揣回了口袋里,“我明白你的意思。”
她苦笑了一下:“我不是想在今天成为你的负担。只是总以为吧,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你也是对我有好感的……就凭你老往我们家跑的那个劲头。”
“我也真是白替你挡那么多桃花了,”她掩饰般啜着吸管里的饮料,连里头早空了都没注意到,“那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站的地方是角落,光影描摹在两人侧脸。
可即使是颓唐得要命的宋澄,依然有着让人移不开眼的帅气。
她尽量用一种无所谓的语气道:“如果你有喜欢的人,也好。总比数出我有哪些地方不招你喜欢,能让我少丢点面子。”
宋澄看着她的神色,许久之后,才答道:“是。我有……喜欢的人。”
“我也认识吗?”她很快追问道,“是谁?”
“我不能说。”宋澄却道,“抱歉。”
不能说,而不是不想说。
她用吸管搅动正在融化的冰块,按捺住一瞬间起伏的心绪,忽然笃定道:“是……他对不对。是乔乔。”她把手里的碎屑丢进垃圾桶里,用以逃避对视,之后才站起身,“你真的……喜欢他。”
宋澄没再说话,而沉默在此刻除了默认没有其他可供参考的语义。
“其实我,多多少少能感觉出来,但我也不太敢去想,这种事情还是挺……难按常理推测的。”她说道,“每次你来我们家,是为了陪他吧?”
宋澄沉默了片刻,才道:“不要告诉他。”
“为什么?”她看着宋澄,“他在这方面简直迟钝得可以。如果你不说——”
“那就不说,不要让他知道,”宋澄的眼神里有一瞬间的放松,就好像仅仅是提到沈乔,都能让他从双亲离世的巨大哀恸里短暂得到解脱,“他还小。”
“你才比他大几岁?”她注意到宋澄的话比刚见面时明显多了一些,也就顺着往下讲,“怎么就这么上赶着当哥啊?”
“不是这个问题。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不会喜欢……同性。”宋澄回答道,“我……想要他有选择的机会,而不是被我带上这条路。”
“只是让你告诉他,说一声而已,也不代表我弟就一定会同意,跟他说句‘喜欢’就剥夺他选择的机会了?”她撇撇嘴,道,“话说回来,我还得给我弟把关呢。就算我对你是有好感……但和乔乔比,你还真排不上号。”
“男朋友可以换,弟弟就这一个,我家爸妈又都不靠谱。”她摆出一副非常洒脱的表情,尽量让宋澄不要因为拒绝了她而不断照顾她的情绪,毕竟她过来这里的初衷是为了安慰宋澄,而不是反过来,“他是我唯一的弟弟。最亲的人,懂吧?”
“所以,我想等到他成年之后。”宋澄说得很恳切,像是已经考虑过许多遍,“他和我待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而且他——”
“表面上看着好像谁都劝不动,但其实事到临头,根本舍不得违逆你的意愿,”她接下宋澄的话,“我的弟弟我还不了解吗?你怕他为了不让你难做,就答应和你在一起……结果都分不清自己喜欢谁,是不是喜欢男人。”
“但十八岁也不是什么法定婚龄啊,那你不得再往后推?”她叹气,“然后你还得考虑上不了证。”
“我可以再等等。也不一定就是十八岁吧,听个意思。”宋澄道,“也没几年了,说不说其实没差——至少过了这段儿吧,心性都没定。如果他遇到喜欢的女孩儿,我会……守口如瓶的。”
不知道这种心思是不是特别愚蠢。
但就是青春期这股子什么也看不透彻却又偏偏执拗的坚持,自以为成熟却又孩子气所追求的仪式感,让“生日”这个词成为跗骨的诅咒。沈乔的十八岁已经过了太久太久,有些话永远也没办法说出口。
极致的隐忍克制,反扑时,被催生为极端的占有和破坏。
“不是,我说你到底图什么啊,”她用一种苦大仇深的眼光看向宋澄,“再听下去我都觉得咱俩背后笼着层圣光了。你完全不为自己想么,总不至于还真惦记乔乔那声‘哥’吧,”她换了个调子,故意用惯常的调侃语气揶揄道,“宋哥?别这么轴好吗?”
“你这话我得想想该怎么接,”宋澄强打精神,终于如她所愿,像往常一样和她贫了句嘴,“……叛逆期的小孩儿不懂事,我不能跟着你们瞎胡闹——就当我人品特别高尚得了?不然我在国内多待这几年有什么意思。”
“哥都当不上还操爹的心,”她抬起脚才发现地上没有可以踢的石子儿,又讪讪地收回来,“如果不是看你长得帅——”
话题好像又绕回了原点,表白被拒这件事,对于任何人来说,要假装出泰然自若的模样,都并不轻松。
“对不——”
“别说。”她打断道,“这个词儿我今天可不想再听了。”
她低着头,很久都没有再出声。再抬头时,叫住了刚走过的一个背着双肩包、正转着篮球玩儿的男生,看上去与她年纪相仿,一路几乎是直愣愣盯着她看。
她身高窜得快,在舞蹈学院那种一切维度和长度都精确地拿尺子量的地方,比例也称得上出挑。从学校出来时还盘着头发,略有些凌乱,不妨碍露出舞蹈生特有的纤长脖颈和平直肩膀,短裙下是细长白皙的两条腿,腿型非常漂亮,路过的人都忍不住要回头看上几眼。
“好看?”她与那男生对上眼神。
男生脸刷地红了,前后左右看了看,又指了指自己:“问我……吗?”
她点头。
“嗯……”男生带着被抓包的尴尬,手上转着的篮球也停下来,抱在怀里,傻乎乎地点头,“嗯。”
“行吧,谢了。”她冲那男生挥了挥手,又转过身来对着宋澄,“就是让你见识一下我的魅力——看吧,我也不是非你不可,根本不用在你这课歪脖子树上吊死。”
“是,”宋澄回答得非常真诚,“你人见人爱。”
“那就别摆出一副拒绝我之后特别伤神的表情了吧,搞得我也挺内疚的,”她拿出两张电影票,“这是我来的路上顺便买的……今天也不适合去了,等会儿我送给别人。”
“好。”
“宋澄,”她忽然又想到什么,“还有一件事,我想听听你的看法。可能说得会有点直白……但你刚跟我说了我弟的事儿,我才……不得不问。”
“以前你跟我说,叔叔阿姨很早就把产业转移到海外,在你很小的时候就打算举家移民,但你不愿意,他们也就依着你,让你在这边继续读书,他们抽时间回来陪你,”她直视宋澄的眼睛,“……是因为乔乔吗?因为他你才不肯跟着父母离开是不是?”
“占一部分原因吧,”宋澄说,他已经理解了对方的意思,“不要多联想。”
“那你会不会认为,”她清了清嗓子,像是不知道该怎么把话尽量含蓄地表达清楚,“如果不是因为你执意留在国内,阿姨和叔叔就不会特意赶着回国,也就不会——”
宋澄将目光移开,他没有说话。
“我希望你不要把这些事揽到自己身上,”她站得离宋澄近了一些,抬起手,最终没有放在他的肩膀,“这很难,但我还是这么希望——”
“谢谢。”宋澄答道,见她眉头又皱了起来,才加了一句,“没在客套。”
“那我就先回了。”她往后退了几步,想了想,还是从背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铃鼓,拿在手上时会发出碰撞的丁零声,“这是道具,你记得吧?上回替我扒过谱的,《艾斯米拉达》变奏。就在我们学校礼堂,明天下午,你到时候帮我拿过来……虽然只是个小比赛,但没道具我可上不了台。”
“今天就别送我了,”她边后退边说道,“就算我心大也得消化一晚上。之后再见面咱们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怎么样?如果乔乔病好了,我就叫他一起。正好你想想要不要和他说清楚。”
“那,回见。”她转过身去,背对宋澄,小跑着离开这里,又提高了一点音量,提醒道,“别送我啊。”
宋澄顾虑她的心情,在估摸着她快到家的时间,才循着同一条路跟上,想着还是该跟到楼下,确认她安全到家。沈乔也还在发烧,联系不上。
然而他没能确认任何一个人的安全,只来得及听到爆炸的巨响。这声快要震碎耳膜的回响死死占据并填充了他往后的人生,一切都消失了。他看见坠落的身影,和满地的血。
而后是永不停歇的梦魇。
宋澄后来总是重复梦到另一种可能,或许源于根植最深的恐惧。梦里宋澄与她多聊了一会儿,她回去得并不及时,于是沈乔最终孤零零死在家里。严格来说并不算孤独一人,他成为了薛薇的陪葬。
梦醒时只来得及庆幸,想还好死在那时的人不是沈乔。
回过神来才发现这是非常可怕的念头。
可它是真实的。宋澄不愿接受,又无法否认。但它同样畸形,于是一再拷问宋澄的良知和人性,让他从此多了一个没脸再提及的名字,连替她扫墓都自觉不配。
宋澄又回到浴室,用冷水洗了把脸,彻底摆脱掉睡眠不足引发的压抑情绪,抱着一个早就收拾好的木匣,去到位于北区的公寓。
灰蓝色短毛的小猫半截拦住他的去路,围在他脚边转悠了许久,才被主人揪着后颈提溜到怀里。
猫主人穿着件鸽灰色长大衣,身后背着大提琴的琴盒,被口罩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倒和自家的猫有点类似。
“不好意思,它刚刚还很乖。”猫主人将航空箱放在地上,试图劝说这只乖巧了一秒的英短进去,却被它瞅着空隙又溜掉了,这次直接扒上了宋澄的小腿。
宋澄蹲下身,将它抱起来,递给猫主人:“很可爱的猫。”
黎问又一次接过小猫:“谢谢。”
它这次没再缠住宋澄不放,而是踩着黎问的胸口,坐了一个腾起的跳跃动作,稳稳落在黎问肩膀,很快又钻进大衣的帽兜里,再慢悠悠爬到黎问背着的大提琴琴盒上,终于蜷成了一个毛团。
黎问看着刚被猫咪缠住的男人,觉得似乎对他有些印象。但黎问对陌生人的记忆通常很淡,转眼也就忘了。
他本来也只是在外头随便逛逛,没留意怎么就去到了薛枞家附近。他一直知道地址,但没来过。北区这一块儿如今已经萧条了,各种市政规划都避开了它,又被外界神乎其神地打上了风水堪忧的标签。
他不觉得来这里一趟能遇见薛枞,也没给薛枞发条信息,说不清为什么单纯想过来看看。
不远处摆着几个禁行标志,黎问停住脚步。
本来还好好趴在琴盒上的猫咪,又蹦跶了一下,直接跳到了身侧那人抱着的木匣上。
“球球。”黎问喝止道,“回来。”
但猫咪我行我素,还举起爪子舔了舔,又挠了一爪子木盒的盒盖,没能挠开,懊恼地喵喵叫了几声,在盒子上翻过身来,露出肚皮。
“没事。”那男人被猫咪闹腾了半天,依然一副风度翩翩很好说话的样子,也不着恼,抽出只手,挠了挠球球的下巴颌儿,对黎问道,“别往里走了。这片儿要拆迁。”
宋澄调查过黎家,借了黎家的力,当然认得出黎问。只是后来有些出乎意料,看上去即使没有黎江穆的事情,黎问似乎也打算帮薛枞一把,虽然效果未可知。作为回报,他也可以提醒黎问一次,免得让人看到些心灵受创的事情。
“你住这里?”黎问总觉得从他话里头听出点意味深长的意思,但没深究。他又一次从宋澄手里接过仍在撒娇的猫咪,却见这人自己还在往里走。
“嗯,”宋澄回答道,“回来拿点东西。”
“那你认识……”黎问没想到这里还会有其他住户,忍不住想问,却又及时打住,“没事,想岔了。”
第四十九章
“他等了……一个小时了吧?”
咖啡厅的位置不在市中心,统共只招了两名员工,都是课余时间打工的大学生,除开节假日,工作强度可用清闲二字概括。即使今天各处都是欢度圣诞的气氛,店里仍剩下了空位。
也因此,靠窗那位明显在等谁的男人,很难不成为重点关注的对象。
“一个小时二十五分钟。”另一个店员纠正道,“太有定力了。”
那位客人穿着件略宽松的浅色羊毛衫,手套和大衣挂在旁侧的座椅上,以手支颐,相当耐心地注视……或者说观察着窗外。很少见地,没有在等待的过程中摆弄过一次手机。有人替他倒水时,会回过头来看着对方眼睛,轻声道谢。
导致他被加水的次数非常频繁。
“笑起来真好看啊。”服务生赞叹了一下他身上那种令人舒服的气质,又感叹了一把被他等的人真是幸运,然后兢兢业业烧了壶热水。
接着她的袖口被同事猛地拉了一下。
“卧槽,”她听到对方刻意放低又抑制不住兴奋的声音,“好帅。快看一眼,是哪个明星吧,太帅了,我怎么没见过?!”
她回过头去,见店门被人推开,那里站了一个……她绞尽脑汁,也无法挑出词语来形容的男人。
总之迅速理解了同事的激动。
或许并不仅仅由于他的外貌非常夺人,是看过就忘不掉的长相。
更重要的是,他拥有一种让人能瞬间屏蔽掉周遭其他人事,而只注意到他的吸引力。
尤其是那双过分引人注目的眼睛——眼白清澈,瞳仁深黑,长睫如扇,衬出格外清凛明净的目光。倒不是说与其他人就有怎样显著的差异,只是任谁看向他时,都会率先被这双冷冽到极致的眼睛所吸引,不由自主将视线定格在他失去温度的眼底,萧瑟冷清,像是只属于凌冬。
被这样的眼睛注视着,很容易让人忘记说话。
服务生这才想起自己果然忘记了招呼客人。
只见那人像在寻找什么似的扫视了店内一圈,然后才迈着长腿走向她的方向。她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比远观更能看清其双腿如何笔直,身姿如何挺拔。
“请问您,”她看着这张放在人群里会被一眼挑出来的脸,随着距离愈近而愈清晰,“是几位用餐?喝下午茶还是——”
“他应该先到了。”冷质而好听的声音,与相貌很合衬。
“是找人吗?您朋友……”服务生随即望向窗边,“那位先生来了一阵子了。”
她这才发现,刚刚还放松坐着的男人早就起了身,用一种和他性格看上去不大相符的急切步伐走向这边。
而她身侧这位英俊而冷漠的客人,则是对她点了点头,没什么表情地和那人打了招呼:“有点事情耽误,不好意思。”
服务生自觉退到一边。
“我也刚到。”孟南帆露出个很浅的笑,走到身边时像是想要扶他,又注意到薛枞并不需要,于是收回手,和他一起往窗边的位置走去。
他刚在稀疏的车流里辨认出一个熟悉的牌照。车主是许久没有联系、据说因为出柜,差点被亲爹砸出脑震荡的路衡谦,以致孟南帆分了神,没听见薛枞进来的动静。
他没余力去管路衡谦的闲事。默契的是,路衡谦似乎也没心思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