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听话便往下落，他飞得高，远远瞧着还不觉得，近了才发觉这湖还不小。
雪山间竟也有湖？它没给冻着吗……哪吒嘀咕着，很快便有了答案。原来这处不是什么寻常湖泊，而是一池温泉水。
这两个才三岁的，一个成日被师父看着，一个被大海拘着，都是没什么见识的。乍见了这热腾腾的温泉水，俱是一脸惊喜。
敖丙攀着哪吒的肩蹦下地，眼都盯直了。哪吒用胳膊肘轻轻顶顶他，怂恿道，想变回龙下去玩水不？
敖丙听话飞快地瞥哪吒一眼，脸颊上便透出红来，有兴奋的，也有与他对视臊的。
昨夜才做过那样的事，敖丙一路都没理哪吒呢，这会子肩并肩一道说话，他哪能不臊。
哪吒给他那一眼瞥的心中也是一动，蓦地又有了股昨夜入魔前的悸动，忙稳住心弦调开眼，朝前边走边说，我先、我先试试水。
哪吒在池边蹲下，伸手撩着水拨拨。脚下的积雪冰冷，手泡在温泉中却微微发烫，当真奇妙。他觉着新奇，回头冲敖丙笑道，来玩吧，保证你喜欢。
敖丙确实是心痒了，放到从前，他离了海那向来是裹得严严实实的，连兜帽都不敢取，哪想过还能在外边以龙身戏水呢。
虽然他心中仍有难堪与尴尬，可对上哪吒亮着眼睛回头来瞧自己，敖丙便抿着嘴露出笑来，两步向他腾空而起，于云雾中化出条银白的小龙。
哪吒已经许久没见过敖丙的原形了，除了他大闹陈塘关那回。他总是羞于化出原形，平日里连额上的龙角也不许哪吒碰。
现下这么近地看了哪吒才晓得，他其实是通体纯白的。
那原以为是银色的亮光原来是他龙鳞上透出的光泽，是细细的亮闪，像海里的珍珠……还有这兰花似的长睫毛也好看，细细软软的，擦身而过时对他一眨眼，竟像飘荡在水中……
敖丙游过哪吒身旁时只与他对视了那一瞬，便惊鹊似的一下蹿走了。他落在泉水上，怯怯伸出龙爪碰一碰水，被烫着缩了好几下，才缓缓沉下身浸泡进去。
哪吒是望着他移不开眼，却不知那藏在暗处紧紧盯着这条小龙的可不止他一个。
他早得了师父的嘱咐，晓得这里是妖族地界，可一路过来一只妖都没见到，便当作是没遇上。
而敖丙也算怀璧其罪，他因灵珠灵力自小没少被海底群妖惦记，所以练功更是勤谨。然而他到底纯善天真，这会子只顾着和哪吒玩这从没见过的温泉水，竟也没想着要有防人之心。
两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占着这一处温泉。敖丙时而全身潜入水中，时而热得耐不住，又探出头来。哪吒则没跟着一道进去玩，只坐在岸边，挽起裤腿儿随意泡泡。
他倒不是瞧出了敖丙有意避着他，纯粹是给方才那一瞬间的心悸唬着了。
虽然哪吒还没搞懂自己为何会神志清明忽然入魔，但两次都与对着敖丙涌起的莫名冲动有关，他自然不敢再草率靠近他。只是他人虽不敢过去，眼睛却半分都没离开人家。
而敖丙明知哪吒在看自己，也根本不敢回望过去。他在想昨夜的事，想灵珠与魔丸，也想自己与哪吒。
哪吒入魔后竟强占了他的身子，敖丙是又气恼又难堪，却一丁点儿也不会恨他。比起恨，敖丙其实是委屈，委屈更兼羞耻。
他并非不理解，魔丸与灵珠本就是强行分化，好不容易相见了自然渴望交融。哪吒那样做也是遵循本心——思及此，敖丙一下沉进水里，真是羞煞人了。
因哪吒入魔，敖丙才意识到这灵珠与魔丸之间羁绊之深。只是如此一来他倒生出了困惑，他与哪吒会这样看重彼此，这便是原由吗？可他们初相识时并不知晓彼此的身份啊……
敖丙悄悄冒出半个脑袋来，心里想着，其实初见后自己便视哪吒为莫逆之交了，而且是唯一的……
正想得出神，忽然头顶一沉，接着飞雪就蒙了他一脸——他把人当作唯一要紧的那个混小子，竟然拿雪球砸他！
哪吒使坏，敖丙哪能不砸回去。
龙爪不便团雪球，敖丙就化出半身人形来，才伸手抓起一捧岸边的散雪还没团上呢，哪吒已是又砸一个过来了。趁着他才化形那一下，那松松的雪团正正砸在了敖丙额间，一下都把他砸懵了。
这混世魔王可真讨嫌，本来敖丙就是为了他才心烦意乱，给他一招惹，索性也不好好你来我往地打雪仗了。
龙宫太子手腕一转，霎时就扬起岸边薄薄一层雪，天罗地网似的朝哪吒扑过去。
哪想那哪吒也不闪身，就坐那儿给兜头铺了全身，一下成个雪人了。
敖丙“噗嗤”一下就笑出来，龙尾一摆游过去，见哪吒抹了脸在那儿“呸、呸”地吐雪更是好笑，只得也伸手去替他弹身上雪，佯骂道，傻不傻，怎么也不知道躲？
哪吒望着他都挪不开眼了，哪能顾得上躲。他不答，也不自己动手了，等着敖丙给自己弹雪，只望着他笑。
敖丙给他瞧得有些不好意思，还开着玩笑的眼悄悄垂下了，嘴里又问，你老看着我做什么？
哪吒从未嫌弃过他是妖族，敖丙并不畏惧在哪吒面前露出原形，只是给他这样一瞬不瞬地盯着看，自然要不自在。
可哪吒半点也不觉得自己看太多了，他低头，伸手轻轻去拨敖丙的睫毛，拨得那双避着人的眼睛直颤，才答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挺好看的。
敖丙只化了半身，原就粉雕玉琢的，半人半龙的模样又有透着禁忌与无限遐想的神秘美丽。更难得是他一头长发不似平日那样束得一丝不苟，而是柔柔散着，游近了才显出发上缀着方才玩闹时散开的莹莹白雪，再有一双惹人怜惜的羞答答的眼睛，怎么不好看。
哪吒自小和村里那群“伏魔帮”的小子们玩闹，还从没见过哪个小子生得有敖丙这样标致……他真好看得像个姑娘家似的。
敖丙给哪吒摸得眼睫泛痒，却不知那摸着他的人也一样。哪吒手指头痒，心尖儿更痒，心一萌动，就把这话说出来了。
他咧嘴一笑，就说，你好看得像个小姑娘。
敖丙给他说得眼也不抬，声也不吭，顿了顿才悄悄探着手指去碰哪吒的手。指腹带着温泉水撩人心荡的湿热，还有轻轻怯怯的柔软，碰在哪吒手背上，也碰在他心尖上。
哪吒翻过腕子，将敖丙的手指握进掌心里，一瞬间的心动几乎叫人无法自持，那软软的手指却用了力，一把攥紧哪吒狠狠一拉。
哪吒顿时随之“哗啦”一声整个栽倒进温泉里。
敖丙不但用手去扯哪吒的耳朵，还气恼地拿下身龙爪去挠他，嘴里佯怒道，你才像小姑娘！分明是你从前还梳过那样的发髻，我都没笑话过你！
哪吒落了水很是狼狈，给敖丙一通闹却只是大笑，握在手里的也没松开。
他抬手去碰敖丙裸露的肩，那处的牙印儿叫人看着心焦，明明是他自己咬的，却又是在他不知情的时候咬的。所以哪吒心焦，甚至恨不能再咬他一回。
他摩挲着敖丙，还是第一次这样大胆地触碰他。是他开错了玩笑，敖丙根本就不是他的乾坤圈。他说，敖丙，我好像有点儿明白了。
明白……什么？
敖丙的心忽然跳得极快，一时间竟分不出是自己身为灵珠萌生的心悸，还是因为哪吒此刻看向自己的眼神和他说出的话。
而哪吒的眼神很快就留不住了，他的瞳色开始变幻，变幻间又时而闪回。敖丙慌了，忙两手捧起他的脸更靠近些，急道，哪吒、哪吒，别走，你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