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道:“叔父何出此言?”
谢尚疑惑:“你如何不明白。圣上此举,
与将宿卫军交于崔氏何异?”
“公主是公主,崔氏是崔氏。”谢昭不慌不忙道,“叔父将来?自会明白。”
谢尚愈发疑虑,
只是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余光瞥见出门来?的崔循,
老神在在地闭了?嘴。
谢昭却无避讳之意?,
迎着崔循,从容道:“我家十?一郎近来?读兵书,
对排兵布阵等?军中事务颇感兴趣,央了?我两回,说想去长见识。”
“我欲令他去宿卫军学上一段时日,琢玉可否通融?”
崔循瞥他一眼:“宿卫军中之事,自有公主决断。”
谢昭含笑道:“既如此,那我便?”
“不过既提了?,”崔循少有径自打断旁人说话的时候,有些失礼,却又从容一笑,“我正要去寻她,代你问过就是。”
“想来?她自会应允。”
“也替你省了?再?问的功夫。”
谢昭:“”
他少有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同崔循对视了?眼,缓缓道:“那便?有劳了?。”
崔循颔首。
他到议事厅时,萧窈正在暖阁中接见宿卫军的沈墉。
这是先前?晏游在时一力提拔上来?的副官,能力不凡,性情忠直。晏游离开?时,萧窈不少事情都是交由他来?办,从未出过差池。
“我还不大通军中事务,是个?门外汉,就不在你这等?行家面前?班门弄斧了?。”萧窈坦然承认自己的不足之处,声音温和,“练兵之事,仍依着晏游在时拟定?的章程就是。”
“寻常事务,由你来?决断。”
“若有什?么麻烦,又或是紧要之事,无需避讳,务必知?会我。”
沈墉垂首道:“遵命。”
待萧窈吩咐妥当,沈墉退下后,崔循方才露面。
萧窈正翻看?着近来?军中送来?的公文,听了?谢十?一郎之事,便?叫人知?会沈墉,叮嘱道:“少年心性,若只是想去学一段时日倒无妨,但若胡来?添乱,不必留什?么情面,只管撵他回家去。”
内侍听命,自去传话。
萧窈看?向在自己身侧落座的崔循,又有些疑惑:“既是谢家事,如何是你来?讲?”
崔循牵过她的手,如上好的玉石一般把玩着,似笑非笑道:“这就得?问谢潮生了?。”
他与谢昭之间?,原也算说得?上话的朋友。只是自横插一手与萧窈定?亲后,两人之间?的关系便?微妙起来?。
谈不上深仇大恨。
但并不妨碍谢昭时不时给他添堵。
崔循三言两句讲了?原委,恶意?揣度道:“兴许他以为,你我之间?会因宿卫军的归属生出嫌隙。”
萧窈顿觉一言难尽,沉默片刻后,没好气地笑了?声。
崔循道:“卿卿以为,谢潮生不是那样的人?”
“我只是在想,”萧窈轻轻勾着他的小指,扯了?扯唇角,“是不是给你们的事情太少了?。”
不然何至于还有这种闲情逸致?
崔循失笑,抬手拥她入怀,低声道:“我只在你这里歇一刻钟。”
平心而论,近来?朝中得?用?之人没谁是清闲的。
尤其年节前?后,士族之间?总难免会有推脱不掉的往来?应酬,再?加上朝中积压着的政务,为数不多能干活的人自是忙得?不可开?交。
萧窈与崔循朝夕相处,知?他有多劳累。听此便?有些心软,抬头亲了?亲他的唇角。
崔循似是愣了?下,随即抚上她的脖颈,顺势加深了这个吻。
萧窈自己先挑起来,再?要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到最后唇脂花了?大半,虽不知?究竟消磨了?多久,但总是要比一刻钟长上许多。
她取了?帕子,慢慢擦拭着晕开?的唇脂,看?了?会儿崔循,最后将目光放在书案摊开的公文上,聊起正事。
“萧巍应当不日就要离京,返还江夏。”萧窈轻叩着书案,“我虽能拦桓维,却拦不了?他,不然恐适得?其反。”
崔循饮了?口茶水,声音恢复些,平静道:“扣下他也没多大用?处。”
桓大将军重视桓维这个?悉心培养的长子,投鼠忌器,因而有效用?。
可江夏王子孙众多,虽立了?萧巍为世子,却并不非他不可。若真有谋逆之心,绝不吝于舍弃这么一个?儿子。
萧窈清楚这个?道理?,微微颔首。
“按下桓氏,江夏王孤掌难鸣。”崔循道,“纵他当真发狂,兴兵谋反,湘州兵马也足以抵挡,威胁不到京都。”
萧窈随即道:“我已去信告知?晏游,令他多加防备。”
“既如此,那便?将心放宽些吧。”崔循觉察到萧窈紧绷的情绪,修长的手指拂过她眉眼,提议道,“阳羡长公主难得?来?建邺,你陪着她一道出去,散散心也无妨。”
萧窈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皱了?眉头,长舒了?口气,向他玩笑道:“怎的还撺掇我出去玩?你应是那等?再?严苛不过,十?天半月也不给一日休假的先生才对。”
“长公主看?我的目光已不大对,若是如此,恐怕真要认为我苛待了?你。”崔循道,“安心去就是,万事皆有我在。”
萧窈道了?句“好”。
见崔循便?要起身离开?,又似是想起什?么,连忙叫住他。
崔循触及她游移不定?的目光,有些不解:“还有何事?”
“你这里,沾了?我的唇脂。”
萧窈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崔循矮身,拿了?帕子为他擦拭。
崔循眸色稍黯,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萧窈被他看?得?心虚起来?,辩解道:“我只是觉着,你这般模样好看?”
所以方才一直没提醒。
时下风气以阴柔为美,郎君们平日里的衣着打扮皆精致极了?,甚至还有如女郎一般敷粉涂朱的。
萧窈向来?欣赏不来?这种,尤其不喜欢那种身上香气重得?几乎叫人晕过去的郎君。但方才见着崔循沾了?胭脂,唇红齿白的模样,只觉风流绮丽,实在好看?极了?。
只是若这么说,倒像是将崔循这样一个?矜贵的世家公子比作那等?“以色侍人”的优伶。
饶是信口开?河惯了?,萧窈也没好说出口。
崔循听出萧窈话中未尽之意?,眉眼间?尽是无奈,抬手捏她的脸颊:“卿卿倒是见识广泛。”
萧窈抿了?抿唇。
崔循又问:“从前?是在何处见的?”
萧窈笑而不语,替他擦拭干净,先一步起身道:“我找姑母去”
崔循却压着她的衣摆不肯松开?,似笑非笑问道:“你喜欢那样的?”
萧窈瞥了?眼,情知?今日不给个?交代怕是难离开?,稍一犹豫,低头在他耳边甜言蜜语:“我只喜欢少卿这样的。”
柔软的唇触及耳骨。
崔循怔了?怔,反应过来?时,她抽了?裙摆溜之大吉。
自学?宫重建开始,
阳羡长公主每回?年节到建邺来,总要特地到此处来。
并?没什么事?,只?为四下看看。
萧窈听了崔循的提议,
忙里?偷闲,
挪出半日陪姑母出门散心。
冬日里?,山间难免草木萧条。虽说学?宫附近皆费心修整过,清溪两侧遍植梅花,终究不似春夏那般生?机盎然,郁郁葱葱。
马车碾过山间路途,缓缓而行。
萧斐倚在窗边看着一路过来的景致,
透过路旁萧疏的树木望见远处的湖泊,忽而问道:“那湖中的莲花,
夏日开得可还好?”
萧窈在栖霞山住过许久,
对学?宫附近种?种?再了解不过,还曾带着青禾去摘莲蓬,
见过夏日里?半湖莲花的景象。
闻言,当即道了声“很好”。
听出她话中若有似无的怀念,又笑道:“姑母有此一问,想是从前来此游玩过。”
“不独游玩。”萧斐轻笑道,
“那些莲花,原就是我昔年令人移栽来的,想着夏日荷风,
正宜泛舟其中。”
萧窈托着腮:“姑母对学?宫仿佛颇有感情。
”
她起初以?为,这只?是因为追念宣帝的缘故,
但眼下看着仿佛不只?如此。
萧斐被?她这一句勾起回?忆来,
沉默片刻,长长地叹了口气:“修建学?宫,
重振太学?,是我年少时向父皇进言提议之事?”
彼时宣帝采纳了她的建议,也允准她参与其中。
此后几年,萧斐大半精力都?耗费在此事?上。
奈何那时的局势比现在还要难上许多,动辄掣肘,先被?世家?那些老狐狸们为难,后又遭逢战乱,到底还是荒废下来。
耗费无数心血的事?没能成,山雨欲来,时局动荡。
萧斐心灰意冷之下,避居阳羡。
宣帝驾崩后皇位几经更易,本该高高在上的天子倒像是朝生?暮死的蜉蝣,总不长久。或是备受辖制,有心无力;或是得过且过,醉生?梦死。
谁也没想起过这桩旧事?。
直至重光帝登基,才又有了重建学?宫的想法。
虽说磕磕绊绊,亦不尽如人意,但至少朝着想要的方向迈出几步。
萧窈不知当年内情,惊讶过,挽了萧斐的手道:“虽说没能成,但若非您当年安排的种?种?打了底子,如今再做,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萧斐心中涌现的几分怅然被?这话冲淡许多,葱白的手指在她嫣红的唇上轻点了下,调侃道:“嘴怎么这样甜?难怪能将人哄得晕头转向,唯命是从。”
萧窈听出她意有所指,轻咳了声,笑而不语。
说话间,马车已在学?宫外?停下。
因年节的缘故,大半学?子皆已回?自家?团聚过节,唯有三五个家?离得太远,不便?归去的寒门学?子仍留在此处钻研学?问。
萧窈还曾叫人送了些衣物给他们。
偌大一个学?宫显得格外?空旷而宁静,伫立山林间,昔年为战乱所毁坏之处早已修缮妥当,再难看出曾历过的风霜。虽无学?子,但一路走过也能看出他们在此求学?所留下的痕迹。
穿行其中,萧斐时不时会?讲些筹建学?宫的趣事?,也会?讲自己当年如何同那群老狐狸斡旋。
其中还有崔翁的事?迹。
萧窈含笑听着,待从小童口中得知尧祭酒在澄心堂书稿,立时前去问候。
“我先前问过谢昭,他说您年节前后是要出门访友的”萧窈顿了顿,端详着尧祭酒的气色,担忧道,“师父可是身体不适?”
尧祭酒披着大氅,神采不似往日。
身前的小炉上煮着沸水,温着酒,姿态倒是闲散惬意。从容道:“我是上了年纪的人,冬日天寒地冻,有些不舒坦也在所难免。”
尧庄须发皆白,平日里?看起来俨然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精神炯烁。总叫人不自觉忽略,他实则是个年纪比重光帝还要大上不少的人。
他自己说得轻描淡写,萧窈却?不以?为然:“晚些时候,我令医师过来为您好好诊治,纵不说服药,至少也该好好调养着。”
说罢,又将书案上的酒盏收起来。
“酒还是少喝为好。”萧窈迎着尧祭酒无奈的目光,认真道,“再有就是学?宫中的事?务,您也不必想着事?必躬亲,该放手交由属官们去做”
尧祭酒摇头:“我放心不下。”
若只?是些无关读书的庶务,交由学?宫属官倒也无妨,但涉及学?问之事?,他总难以?撂开不管。
萧窈知他在这方面分外?执着,却?还是坚持道:“那也该叫人多分担些。”
从前谢昭在时,倒是替尧祭酒分担不少。
他本就是尧祭酒的得意门生?,做起来得心应手。
但自接手谢氏事?务,谢昭便?与崔循差不多,每旬都?未必能抽空来学?宫一趟,自然顾不上那些“做学问”的事?。
萧窈沉吟片刻,心中一动,倒是另想起一人。指尖轻衣袖,提议道:“何不请师姐来呢?”
她口中的“师姐”,自然是指班漪。
尧祭酒为人开明,不囿于士庶门第之见,也并?不是那等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老古板。昔年曾欣赏班漪的资质,在她年少之时教授过几年,有师徒之谊。
萧窈则受过班漪的教导,知她才学?过人。
还曾遗憾过,这样一个胜过世间大多儿郎的人,只?能困于后宅,为女郎们讲些规训贤良淑德的书册。
眼下这一想法生?出来,便?再难抑制,向仍在犹豫的尧祭酒道:“倒不是要师姐立时来此开课,亲自为学?生?讲授什么,只?是帮您分担些批阅学?生?文章这样的事?务,想来也没什么妨碍。”
尧祭酒看出她的热切,蔼声道:“此事?总该问过你师姐自己的意思。”
“我回?城后便?去问她,”萧窈胜券在握,笃定道,“师姐必然应允。”
与班漪打了这么久的交道,若是再不明白她的心性,那才是当真错付了。
回?城与长公主作别后,天色已晚,再要特地过去造访,于班家?而言未免叨扰。萧窈稍一犹豫,还是铺纸研墨,写了封请帖。
因关系亲近的缘故,辞藻并?不如何讲究,也没什么客套的说辞。只?道是数日未见,邀她喝茶。
三言两语写完,晾干字迹,下车时交予六安:“你亲去班家?一趟,将这请帖交给师姐。”
六安立时应了。
“小人有事?回?禀。”驾车的侍卫收了脚踏,言简意赅道,“今日出门,应是有人跟踪。只?是那人行迹隐蔽,想来是个练家?子,小人不敢贸然试探,未曾看清形容相貌。”
萧窈出门从不讲究排场,驾车的大都?是六安,又或府中仆役,近来才从宿卫军中调了这叫做雷明的侍卫过来。
她问沈墉要人时,说的便?是要“耳聪目明”、“伶俐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