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天气,日头正暖。</p>
沈母传我过去时,我正将医术搬到院子里晒。</p>
清风翻动书页,带出淡淡药香。</p>
垚州可没有这样好的天气。</p>
那里常年风沙漫天,黄沙蔽日,</p>
摘下的头巾里,都能抖落出三斤尘土。</p>
沈临昭像照顾命根子一样照顾这些书。</p>
我若不经他允许偷偷翻看,他便作势要打我。</p>
「李翠翠!快把你的脏手从爷的命根子上挪开!」</p>
他唤临昭,名字光风霁月,实则性子火爆。</p>
往往一言不合就要打我。</p>
字写错了要打,饭做咸了要打。</p>
把他精心养护的草药浇死了,更要打。</p>
对我,他总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p>
「你学得这么烂,简直毁了小爷我医圣的名头!」</p>
每每听到这话,我便翻白眼,在他转身之际,骂他是医棍。</p>
「拿人当马治,还医圣呢,呕!」</p>
他转过身,抄起手边的东西就要打我。</p>
若是手边没物件,便要单脚立起,脱下鞋子朝我甩来。</p>
「小丫头片子,反了你了!」</p>
我大叫着躲进药莆。</p>
这片黄绿不齐,营养不良的药草,也是他的命根子。</p>
他怕弄坏药草,不敢用力追我。</p>
我自以为得逞,更加放肆,转身朝他做鬼脸。</p>
他气急,将鞋子一甩,无能狂怒般握紧拳头,</p>
「为师要将你逐出师门!」</p>
那时候,我以为是自己跑赢了。</p>
后来才知,他是跛脚,</p>
若脱了鞋子,根本跑不了多远。</p>
沈临昭,以往你心心念念,想让我叫你师父。</p>
我为了逞能,总连名带姓唤你。</p>
现在,我站在你曾经站过的地方,看着你曾经看过的风景。</p>
长安城的裙裾很是窄小,我穿着束缚,再也跑不动了。</p>
师父,你能否,再来打我。</p>
用柳条或是鸡毛掸子,</p>
不论多疼,我都不躲了。</p>
……</p>
房间内,金兽吞烟袅袅,香气氤氲。</p>
沈母很久没有这样的气色,眉头舒展,笑意盈盈。</p>
沈临漳恢复记忆,又被天子听宣。</p>
想必不久之后,沈氏又将崛起。</p>
她招招手,让我上前。</p>
以往在府里,我与她并不常见面。</p>
失忆的沈临漳除了我,旁人一概不识。</p>
沈母倒在沈将军怀中,哭得肝肠寸断,声声泣血。</p>
听得我也为之动容。</p>
可沈临漳似乎认定了我,只知寸步不离跟在我身后。</p>
成婚那晚,红烛高照。</p>
他掀起我的盖头,语气中带着天真与懵懂。</p>
「姐姐,你是我娘子吗?」</p>
那瞬间,我几乎以为沈临昭回来了。</p>
一样上挑的丹凤眼,张扬中带着三份凛冽。</p>
他们两兄弟,实在太过相像。</p>
以至于那一刻,我不由自主地将眼前之人当作了沈临昭。</p>
我曾问过沈临漳,为什么会如此信任我。</p>
明明我们之前,从未见过。</p>
沈临漳噙住食指,歪着头想了半天,指了指我的眼睛。</p>
「因为娘子的眼神亮晶晶的,全都是漳儿的影子。」</p>
说到这,他似乎有些不高兴,低头闷闷道,</p>
「阿爹难过,说漳儿不能撑起门楣。」</p>
「阿娘难过,说她百年之后没有倚靠。」</p>
「只有娘子,眼中全是漳儿。」</p>
这便是他不想看见爹娘的原因吗?</p>
他远远地躲避,是不想看见父母期望下的心碎。</p>
抑或是,在痛恨自己的痴傻与无能。</p>
我心头一梗,眼睛开始发酸。</p>
人人都说他傻,可他什么都知道。</p>
父母的爱是有代价的。</p>
正如我爹娘偏心宁绮梅一样。</p>
八分舐犊之情中,总夹杂着些许利益。</p>
宁绮梅的美貌和谈吐,注定她要嫁给更高位的二皇子。</p>
为宁府挣得世家的一席之地。</p>
这些,不是我一介村姑能撑得起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