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成陵朝着她腼腆地笑了笑。
灵牙回头喊道：“清轩——！出来！”
她话音刚落，只见百步之外的一道小瀑布仿佛一块帘幕一样被人撩了起来，之前曾经陪同灵牙一起探望过自己的少女拿着一支笔从瀑布后方的山洞里走出来，那少女的裙子有如蓝色锦鲤摆动的尾鳍，水波勾动，那裙子上也摇曳迷人。
叫清轩的少女头上长着小鹿一般稚嫩的角，但其实是一条龙，她容颜不如灵牙绚丽，但那一双眼睛神秘且高远，纪成陵眼见她几步就到了自己眼前，没有什么语气起伏地对他说：“纪成陵，欢迎你啊。”
然后将手中一块桃花形状的糕饼送给了他。
纪成陵感觉到自己的手心被少女冰冷的指尖刮过。
他抬头看着龙女清轩。
灵牙提醒道：“成陵小心哦，清轩最会勘破人心了，小心你看她太久，被她吸住魂魄。”
清轩淡淡地笑了，将目光撇开：“哪有的事。”
王灵官照例问两个姑娘的法术修习情况，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两边说了会儿，一直话不怎么多的清轩又将目光转到纪成陵身上，好奇地问：“这是我给你的糕饼，你怎么不吃？”
纪成陵看着龙女清轩，把那糕饼放到鼻子下嗅了嗅，反问：“这是糕饼吗？这不是吧。”
灵牙忽然夸张地“哈！”了一声。
这一声确认了纪成陵的判断，灵牙果然大笑道：“清轩，你看，你没有骗过他哦！”
王灵官饶有兴味地看着纪成陵。
龙女清轩也好奇：“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纪成陵看向王灵官，不确定自己是否要说，王灵官露出鼓励的眼神，他才大胆地说：“刚刚，我看到扶阳和寒遥轰塌的山体重新长了回去。”
龙女清轩以一种非常没有压迫感的态度追问：“那又如何呢？这里是仙山。”
纪成陵说：“这里没有气味。刚刚扶阳和寒遥的对攻山顶，有声音，有阴影，砸在灵官伞上也有重量，但是没有气味，轰击过的断瓦残垣，是应该弥漫淡淡的木屑和泥土的气味的。”
他刚刚被吓了一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慢慢想才感到不对，这里的小仙都是真的，但是环境是假的，是龙女清轩构建的结界，不知什么时候，他和王灵官一起踏入了这个少女的地界，这里所有的都很真实，包括山间迂回曲折的小道，密密匝匝的山林，云雾山风，松木乱石，可有些气味有细微的不对，当然也包括他手中的桃花糕饼。
灵牙笑了笑，骄傲地对清轩说：“清轩，你给他看看，你都控制了什么。”
龙女提起笔，那笔尾刻着两字“聊苍”，她草草在前方的虚空一舞，忽然间，纪成陵眼前阔敞深入的山径也裂开，出现了真正的路，像是眼前的空间如失去韧性的牛皮筋忽然啪地断裂，一面虚空的镜硬生生地落下，发出声响。
云雾散开，瀑布消失，山林剥下颜色，道路通向真实。
龙女清轩认真地看着纪成陵，朝着他轻轻一礼：“我晓得了，多谢你指出破绽。”
说着她安安静静地转身，朝着不远处的石凳石桌而去，灵牙小声朝着纪成陵道：“你习惯就好，她就是这样性格的，她一心钻研她的术法，别的都不太关心。”说着朝着灵官打招呼：“灵官，那我去陪她咯，你们慢慢逛！”
纪成陵走出好远还忍不住地回头看，龙女蹲在石凳旁边在嗅那带着泥土的草木的味道，嗅一下，画一下，聊苍笔下像是点了一块云雾，安安静静的，她去嗅嗅，云雾再消散。
纪成陵只道这少女的能力好特别，她安安静静的，又穷尽变化，以一种特别笔法涂过山体、涂过水、涂过气味，涂出一片白茫茫，涂出可知与未知。
王灵官看出纪成陵所想，主动道：“所有小仙中，清轩的能力最贴近春秋镜。”
这一句可不得了，纪成陵瞪大了眼睛。
王灵官：“她擅长将虚空与真实相互结合，春秋镜中的因果变化，她是最有悟性的。”
纪成陵问：“我听说，灵牙仙子是天地的血脉，那清轩呢？她是龙族的哪位千金？”
王灵官摇头：“她不是什么千金。”
王灵官：“她是北方乱石滩中的一只小龙，家中几位兄长都是帝君麾下将军，因为表现出色，成为北方天界重要关卡的镇守人，帝君在安排这些据点时无法免俗，几年前送他们出行前惯例说了一句，‘家中还有儿郎吗？小神仙忙忙碌碌，很快日转一轮，太阳要下山了，灵牙和清轩好心地提着纪成陵回学宫吃晚饭，纪成陵这个时候顾不上吃饭，着急忙慌地去找王灵官，希望能在晚间能见他一面。
王灵官事务繁多，等到纪成陵询问他有什么事，纪成陵有些羞赧地开口问：“我听说藕花风的手镯可以让她快速飞行，不知道山上有没有类似的法物，我一整日被灵牙提来提去，有些不太方便。”
王灵官这才反应过来的“哦！”了一声，他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忘了忘了！你不是神仙，行动不便，有的有的，你跟我来……”
事实证明，纪成陵此前的羞赧只是他想多了，天台山的宝物像是满溢出来了一样，他的要求别的小仙都用不上，王灵官一时倏忽也忘记要安排给他了。
灵官带他来到一间小室，说：“这里都是帝君小时候做的法宝，他以前爱摆弄这些，没有杀伤力很高的……喏，这个。”
王灵官给他一柄纯银的匕首。
匕首上雕刻着两个字：卓洛。
【??作者有话说】
请记住所有武器的名字。
◇
第32章
登堂入室之中
王灵官很会挑选，那把弯刀十寸长、两寸宽，纯银打造，式样很像纪成陵家乡的武器，上面镶有宝石，工艺一看便极为精美，看起来贵重且古朴。
“这可以送给我吗？”纪成陵受宠若惊，他知道这东西虽小，但价值却不小。
王灵官口气寻常地说：“当然是送你的，你喜欢吗？但这把匕首没有带人飞行的能力，你去找帝君，让他为你在上面捏个决帮你驾云，虽然走不了太远，但是在山上行走也是足够了，又能防身又能行走。”
纪成陵从人讨要法器已是底气不足，听王灵官这样为他考虑，心中顿时涌起难以言说的感激。
纪成陵双手握住那把沉甸甸的卓洛刀，主动道：“王灵官，山里还有活儿要干吗？我现在可以去做！”
王灵官哈哈大笑，他拍拍他的肩膀：“有的，但不是苦力。”
纪成陵来者不拒：“您觉得我能去做我便去做！”
王灵官收起笑噱的眼神正经地看向他，正色道：“小纪，帝君起居的内殿不喜人打扰，一向没有侍者照看，但现如今他受着伤，我们不放心。你昨夜在他身边他没有将你撵走，你今日再去试试呢？替我们照顾照顾他？”
纪成陵懵了一刹那，紧接着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好！便是他会撵我，我也在殿外守好他！灵官放心！”
纪成陵到天台山不过几个月，又是人间穷苦人家出身，根本不知道规矩礼仪，但王灵官对此似乎没有任何介怀，耐心地跟他说了玄帝殿的规矩，提点了重要事项，为他包了一兜子的仙药补品，纪成陵迷迷瞪瞪的从王灵官处走出来，腰间别着卓洛刀，手中提着一堆昂贵的仙药——
不知道天台山是不是一直是这个作风，他们似乎一点不怕纪成陵偷吃偷藏，大方得难以想象，纪成陵问清楚帝君的起居宫殿的方向便沿着一路的楼台山路往上走，天台山上玄帝殿最大，顾昉起居在玄帝殿后山的小殿中。
纪成陵顺着路向山上攀登，穿过最显眼的玄帝殿后，他来到了一处悬崖，然后根据王灵官的指点看到那片修建在悬崖峭壁上的长长的宫室。
天台山养的人很多，不同的人在这里可以找到不同的房屋宫殿去居住，喜欢独居的，有小巧玲珑的房屋，喜欢合住的，有集体住的庞大的四合院，整个山中有单体楼，也有转角楼，在这里生活是件太舒服的事。
但顾昉起居的地方并不大，它甚至看起来并不是很舒服。
它在玄帝殿后身一座伸出悬崖的一片长长的峭壁上，峭壁外是逍遥谷，下临万丈深渊，扶着铁链稍稍往外一看便是心惊胆战，又因为在悬崖上，注定它占地不是很大，窗外风景虽是绝美，但是宫殿形制是长长的一条，一侧挨着山体，能直接触摸到山石，只有一侧入光，另一侧是终年终日的黑暗。
纪成陵迈进那狭长的、深邃的云顶屋中，脚下身侧是全木质建造，他以为这里内部会有多华美精致，事实证明他想多了，殿内十分昏暗，颇有些晨钟夕灯的古朴寂寥，好像发出一点声响便要惊动沉睡百余年的光阴。
屋中摆设装潢不知是不是久不见光，呈现一种灰釉色、褐斑色，在一盏盏油灯下看起来非常晦暗单调，但又沉默古朴得不怒自威。
纪成陵在白天摸黑走来，在经过长长一段没有窗子的长屋后，终于看到了开着的窗，充足的光线下他终于不必在油灯中看那些装潢，是有些颜色的，只是纹理经过时间的抛光呈现出另一种颜色的润泽，线条拙趣，没有多余的线条，气质略显粗糙，布置坚毅笃定却不锐利。
你说这里是乡野间的房子，纪成陵会说像，你说这里是居住百年的神仙居所，他也会说像，像是沾染了充分的世间气，又将其一遍遍荡涤，不风流处也风流。
越走越深，纪成陵才感觉到明亮，到最里面的屋子这才是真正的天光大亮。
纪成陵知道在顾昉在此休息，却不想屋中还有别人，这让他很意外，因为王灵官说帝君的卧房很少人来。两人对坐在小榻上，身旁是一扇扇大开的窗牖，坐在顾昉对面的是名器宇轩昂的青年，看外形是人间青年的二十一二岁，但他五官分明，四肢修长，矫健中带着一股天然的草莽气。
纪成陵认出来，那是今日凌晨去温泉洞找顾昉的蒋钦将军，只是没想到他们在山洞中没有说完军务，他又来帝君的内殿待了这么久。
“下学回来啦？”
顾昉背对着他，似乎听脚步声便确定了来人，他今日心情不错，声音轻佻，听得人心神一荡。
纪成陵包着一包包的草药走到顾昉面前去，这才发现两人竟然在下棋，顾昉没有像往常那样束发，反而乌发如墨，披泻而下，发顶用一根碧玉钗斜斜竖起。
纪成陵看惯了顾昉没有一丝乱发、说一不二的武神模样，这个时候他穿着宽松的白色衣袍，外披紫色外衣，唇红而润，眼眸斜长，一瞬间被他美得有些透不过气。
他低声应：“嗯。”
“换身衣服，”顾昉随意地瞥了他一眼，在纪成陵抱着草药想找可以熬夜的小厨房时，他点评道：“下次不要用这个发绳束发，你乃金相，用土黄色显得人不精神，换浅绿色。”
纪成陵：……
纪成陵没有多问，但心中有些古怪，现如今江淮京口压力正是大的时候，南方那边不想接手这群灾民，上上下下正在推诿扯皮，这蒋钦不忙着安顿难民，怎么在帝君处耽搁这样久？
纪成陵把小炉子搬到屋子里。
顾昉看了他一眼。
纪成陵紧接着又闷声将汤药罐子磨药小碾子搬到屋里。
此时连蒋钦都看了纪成陵一眼。
纪成陵并不出声，见顾昉没有阻止他，便当着两人下棋的面开始碾药熬汤。
顾昉披着外衣，当没看见一样，修长的手指捻着黑子，抵在在耳边。
蒋钦道：“师相，认输罢，您这三面困局，已经难以回天。”
纪成陵抬头看着蒋钦：他的脸有种英俊的踏实，但身体看起来却很冲动，有种随时要用蛮力跳起来的感觉。
在纪成陵不多的印象里，顾昉的三十三位副将每个都是性格傲慢、行事冷漠的将军，容貌上一个个都是剑眉星目、绝世无双的伟男子，顾昉不在时，每个都有好大的脾气，一举一动全部都暴露出虎狼般的攻击之势，但顾昉在时，他们每个都很温顺乖巧，纪成陵明显看出这位穿着铠甲的将军坐不住了，但是硬是陪在顾昉身边下棋。
顾昉不动声色，静静看着棋盘，那股风流落拓凝成一束，与沉静融为一体。
良久，他按着棋子，修长的手指在棋坪上轻轻落下。
蒋钦跟子，叹了口气忧虑地说：“您浪费了一子，走的还是老路，您输了。”
他俩的开局就不是行云流水的布局，黑子极为被动，眼见着就要整个吃掉。
顾昉的声音没有任何的起伏，他说：“你再看。”
说着继续落下黑子。
蒋钦瞧着局面摇头，继续堵他的路，诚实道：“您的局面太被动了，已经全部被围困住了。”
顾昉却没有理会他，再次回到刚刚的地方，重复按照之前正常的攻击。
蒋钦认为师相在负隅顽抗，刚才那一招是无用的，轻易地被吃掉了，只不过是让对手多走了一招，根本无法撼动被动的局面，他继续轻巧地跟子。
如是跟了两招，顾昉忽然笑了，这一笑，笑得人目眩神迷，他说：“喏，这次不逃了。”轻松落子。
只是瞬间，黑棋外围切断了白棋所有回家的去路。
蒋钦察觉了不妙，只能来挡。
再接下来，在明晃晃的眼底下，顾昉一子落下，刚刚黑棋所有死局瞬间翻盘，那一小片的棋子全部活了！
那一瞬间，蒋钦好像是被人打了鼻梁骨，震惊感直冲天灵盖，瞪大眼睛！
“这……这怎么可能……！”
顾昉不急不躁地将地盘中的白子全部吃掉，清出棋盘后，他支着下巴抬眸看向蒋钦，那双总是漫不经心的眼眸此刻少有的认真起来，他沉声问：“看懂了吗？”
蒋钦震惊地看着他，再看棋盘，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输的了！
顾昉每一招都很普通啊，甚至是愚蠢，为什么黑棋在被逼到这种绝境的时候，还可以最后一招惊天妙手，刹那反杀？！他有一招顿悟的冲击，但却已不知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