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晓棠:“如果从文字、礼仪、艺术等方面来比较,罗马与汉朝不相上下。否则汉朝皇帝也不会千里迢迢派遣甘英出使,显然是知晓它的文明程度的。”
估计那会儿,罗马离得远,就欺负它不知道汉使在外头是什么名声。
尹金明满脸疑惑道:“可我们现在都没听过什么大秦、罗马。”
他连西域的一些小国都知道好几个,如果罗马真的那么强大,怎么会一点名声都没传过来呢?现在去西域,当地人对中原的代称还是
“汉”,他们知道自称汉的是哪个地方,是什么意思。
段晓棠微微沉吟片刻,神色变得有些凝重,缓缓说道:“因为罗马亡了,彻彻底底地亡了。”
正主已经不可能再出来打假,所以后来周边土地上才会出现那么多罗马的“继承者”。
遥远的大秦,委实是孙安丰的知识盲区,不由得问道:“怎么灭亡的?”
段晓棠想起吴越的“封口令”,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已的语气变得平和一些,说道:“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以后有机会再同你们细说。”
说着,她手中的木枝从代表中原的地方一路蜿蜒向西。
“甘英就是顺着这条路,踏上寻找大秦的旅程,今天我们管它叫做丝绸之路。”
“在西方,中原的丝绸与金等同。”
所有人听到这句话都没有表现出异常的模样,因为他们早已习惯布帛同样是一种等价物。某些珍贵的丝绸锦缎,的确价格不菲,堪比黄金。
段晓棠详细解释道:“一两丝绸可以换一两金子,以此类推,一斤丝绸就是一斤金子。”
林金辉听了,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过往他只知道布帛按尺寸来衡量价值,哪曾想到有朝一日布帛会论重量,而且天平的另一头竟然是金子。
林金辉瞬间心动不已,决定暂时抛下往后回老家开窑烧三彩的想法,他就该顺着丝绸之路去大秦贩卖丝绸啊!
一时之间,周围不知多少人生出新的发财念头。
段晓棠的出行路线上点上几个点,开始详细讲解,“甘英率领使团一行从龟兹出发,西行至疏勒,越过葱岭,经大宛、大月氏,越过安息数座城池,最终抵达西海。”
尹金明惊讶得瞪大了眼睛,说道:“四海之一的西海?”
段晓棠缓缓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确定,“可能是吧!”
孙安丰的眼珠子差点贴到沙地上的路线图上,倒吸一口凉气,“天子富有四海,江南毗邻东海,岭南邻接南海,苏武于北海牧羊。”
他的眼睛怔怔地落在段晓棠随手划出的一个代表里海的圆圈上,再看到中间广袤的土地,嘴里念念有词道:“原来这就是西海啊!”
东西南北海,都该是我们的!
段晓棠万万没想到,右武卫中最具有“开拓”精神的,居然是有些文弱的孙安丰。
倒不是他武德充沛,而是一点文人的强迫症,东西南北中,必须得集齐了!
段晓棠略有几分结巴地说道:“可不能乱来,这中间都是有主的。”
孙安丰不屑一顾,说得好像大吴近几十年新占领的土地,过去是没主的一样。
段晓棠继续说道:“甘英到了海边,驾船者告诉他,想要到达罗马城,需得在海上漂泊三年,且风大浪急,很可能船毁人亡。”
“甘英听了,只能放弃继续西行,返回汉朝。他也是迄今为止,正史上走的最远的汉人。”
孙安丰左看的段晓棠画出来的“西海”,右看被标记出来的大秦首都罗马城,如果比例尺没错的话……
疑惑地问道:“这么点距离,需要航行三年?”
论起操舟的本事,江南大营敢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西海上的舟者,是靠手划船的吗?
段晓棠耸了耸肩,“西海说是海,其实就是个湖。”只是大了亿点点。
孙安丰见过江南湖泊连片,许多大湖只站在岸边看,的确有无边无际之感。追问道:“有多大?”
段晓棠满不在乎地说:“比你家瘦西湖大多了,说它是海也不差!”
孙安丰反应过来,惊讶道:“所以根本不用航行三年?”
段晓棠点了点头,“是滴!”
李开德恍然大悟,大声说道:“甘英被骗了!”
如果甘英不被骗,是不是就能成功抵达大秦,在史书上谱写新的篇章。
不过这时没人对甘英求全责备,出使他国,能平安归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之一了。
第
1680章
归隐田园
这个世界很大,大到绝大多数人穷尽一生,都无法用脚步去丈量。
李君璞静待段晓棠给下属们讲完那些仿若天方奇谭的故事后,两人一同走到一处偏僻的角落。
李君璞微微皱起眉头,眼中带着一丝不解,开口问道:“同他们说这些,有用吗?”左右不过是多了一段茶余饭后的谈资。
段晓棠唇角微微抿起,轻轻扬起下巴,目光坚定地反问道:“你觉得井底之蛙快乐吗?”
以李君璞的脾气秉性和人生经历,答案必然只有一个,“不快乐!”
段晓棠两手一摊,“你看,不就是这样吗?”让他们知晓这些,是为他们打开一扇看世界的窗。
李君璞不欲这些微末小事上计较,话题一转说起,“长安的事我都听说了,林娘子此刻应无大碍,至于其他的事,等你回长安再做计较。”
李家将门出身,对某些特殊时刻的“特权”知之甚详。
他的话和吕元正所说的大致相同,但从他口中说出,透露的意味却大不相同,多了几分感同身受的理解。
段晓棠轻轻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嗯。”
她不可能立刻飞回长安,救小伙伴于水火。只要自已在军中安稳,祝明月和林婉婉在长安才能安稳。
段晓棠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将心中的疑惑压下去。
李君璞敏锐地察觉到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主动问道:“有什么事想问,直说无妨。”
段晓棠抿了抿嘴,神色有些纠结,随后谨慎地组织起语言,缓缓说道:“当初你大哥和表哥被杨胤暗算,导致兵败。”
刻意没提元宏大的事,毕竟那时李家人恐怕也不知道其中有他的手笔。
段晓棠说得委婉一些,“你们有没有觉得不公平、很失望,想着就此退出朝堂、军界,归隐田园。”都没敢提更激烈的反应,比如反抗之类的。
既然得不到一个公道,那就使出炒鱿鱼大法,老子不伺候了!
李君璞轻轻地侧过脸,认真打量段晓棠几息,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调侃的意味问道:“你以前都是这么对你上司的?”一不高兴就回家种地。
段晓棠怔愣些许时候,有些没底气地应道:“嗯。”
李君璞双手负在身后,意味深长道:“那你上司脾气不错,挺好说话的。”
段晓棠眼睛一闭,仿佛在拒绝接收这种“赞美”,只要想到996福报,她的拳头就不由自主地握紧了。
李君璞想到段晓棠曾经对上司的种种怨念,其中某些手段,堪称相恨又相杀。不得不补充一句,“杨胤和其他人的脾气可没这么好。”
冯李两家若是像段晓棠说的那般,一口气退个干净,说不定就被赶尽杀绝了。
所以李君玘和李君璠不得不远走他乡,李君璞只能在长安苦熬,冯睿晋不得不当着可有可无的兵部郎中,冯睿达官职被撸后,也得继续混在纨绔圈子里,努力昭示自已的存在感。
就连冯睿业常年受伤痛折磨,也不得解脱,只能强撑下去。谁的心里没有一肚子的苦水呢!
段晓棠恍然大悟,她从前混的是职场,李家混的却是官场、权力场,不是收拾好个人物品,说走就能走的地方。
不必李君璞再细细解释,段晓棠都能想到,若两家子弟一气之下彻底退出来,杨胤会做出什么事来,不言而喻。
这年头,死一个官员和死一个普通百姓,引发的震动截然不同。
虽然两家都是有爵之家,和一般的庶民百姓有云泥之别,但当他们失去仅剩的权力,那和待宰的牛羊有何区别。
他们兄弟几个在官场苦苦支撑,既是心里憋着一股不服气的坚持,也是在自保。
学段晓棠回家种地?他们除了做官和领兵打仗就没学过别的的本事,除了一把子力气,对稼穑之事一窍不通。
真去种地?他们能饿死自已!
李君璞揭开残酷无比的现实,语气沉重地说道:“这年头,进不得,退更难得!”
段晓棠当真归隐四野庄,一身本事无法施展就不说了。她家不似其他人,广结姻亲故旧,彻彻底底的独行侠。
若段晓棠退出南衙,先不说吴越会不会同意,两个姐妹的人身安全和那些产业,能否保住都成问题。
段晓棠不禁长叹一声,这年头,进了官场和签了卖身契差不多,不要俸禄都不成了。
李君璞点到即止,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总得有点倚仗,往后才好‘便宜行事’啊!”
让段晓棠就此忍让下去,她估计憋不住。虽然吴愔的身份,给他造了一个坚硬的王八壳子,但以三人的奇思妙想,说不定有些报复的招数呢!
段晓棠挠挠脸,心中无奈,说得容易做起来难。她现在除了想把吴愔一刀宰了,实在想不出其他有效的报复法子。
李君璞深知,与其让段晓棠在这时候愁肠百结,钻牛角尖,不如转移她的注意力。
“左右现在我们远在千里之外,万般手段都无法施展,你不如想想,阿照的事儿该怎么办?”
段晓棠满脸疑惑,重复道:“阿照?”
心里纳闷,他能有什么事?
李君璞提示道:“他现在还顶着秦照的名字呢,回了长安总该有个说法吧!”
名字可以顶替,但脸瞒不住人,吴杲就曾见过卢照。
段晓棠更加疑惑了,“这不是他们和王爷、范二商量吗?”
从这一路上的表现来看,估计他们商议的结果还不错。
段晓棠当然不会认为,躲藏在齐州、大伤初愈的卢照,千里迢迢来并州,为征伐突厥效力,是因为单纯的爱国情怀,别无所求。
别说卢照有没有这么高尚的节操,现在也不到国家倾覆的时候,犯不着他挺身而出。
有秦景和葛寅照拂,他在齐州做一个自由自在的游侠不好吗?
李君璞说道:“你就不问问?”
段晓棠义正严辞道:“这是他的私事。”
双方利益交换各取所需,她可以牵线搭桥,但实在不该牵涉其中过多。
第
1681章
封号之事
李君璞差点气笑了,段晓棠热心的时候是真热心,但见外的时候也是真见外。不能因为这涉及吴越和卢照之间的利益交换,就果断的避开吧!
都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傻大胆的时候,胆子比天大。谨慎地时候,又过犹不及,纯粹是自已吓自已。
李君璞正色道:“你是他上司,该敲边鼓的时候得敲。”
在这件事上,段晓棠会偏向哪方不言而喻。
段晓棠挠挠头,以前这种事多是由范成明从中勾兑,以他那个小喇叭性情,段晓棠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会知道。
但如今范成明留守后方,连带着段晓棠的消息渠道都不通畅了。
段晓棠盘算道:“军功肯定要给他兑现。”
请功表已经递上去,吴越和吕元正这两人在这方面向来不亏待手下,半点都不会打折扣。可卢照的诉求肯定不止军功这么简单。
段晓棠不禁问道:“你说还有什么?”
李君璞有礼貌地抬眼向上看了一下,忍住没翻白眼,说道:“当然是为他的亡父正名。”是名是实也是孝。
他就知道段晓棠想不到这一层,一个连给父祖追封都能推出去的人,又怎么能理解大吴
“孝子”
们的心思呢?
段晓棠冷嘶一声,感慨道:“这有点麻烦了!”
但凡卢茂不是被吴杲瞎指挥拖累死的,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凭卢照在战场上如此出色的表现,给他父亲翻案简直轻而易举。
但现在问题的关键点卡在最高决策者吴杲身上,以段晓棠对他的了解,让他承认自已的无能和失败,比让他死还难受。
李君璞感慨道:“说难也不难!”
“祸水东引”道:“要不,我们去问问?”
段晓棠果断道:“行。”
两人雷厉风行,说干就干,当即抬脚就往秦景和卢照的营帐走去。
通报之后,两人走进营帐。
段晓棠开门见山,问道:“战后你们怎么考虑的,阿照还姓秦吗?”
委婉了,但委婉得不多。
卢照听到这话,先是呆愣了一瞬,随后说道:“长安认识我的人很多。”
上次去长安,他虽然没有像孙安世那样,化身花蝴蝶,游走于各方势力之间。但见过、拜访过的人也不少。
尤其是上次东征高句丽,许多随御驾去辽东的官员都见过他,瞒是瞒不住的。
段晓棠问道:“那你家的事儿是个什么说法,我能不能帮上忙?”
卢照不曾想段晓棠特意前来,是为此事。示意陈黑去帐篷外守着,然后小声道:“家里的爵位暂时拿不回来,但王爷答应说服陛下,将我父亲礼葬。”
吴越能做到也就这一步了,余下的只能等没那么忌讳的新君上位再说。
当初秦彤当机立断,将卢茂的尸体和棺木抛在灵堂之上。
人死如灯灭,幽州不可能故意去折辱一具尸体,但身后事想要多体面也不大可能。
活人更重要,但这件事对母子俩而言,一直都是一个心结。
段晓棠连自已的身后事都不在意,遑论别人的。不过一个改葬而已,出点香烛纸钱,找些吹拉弹唱不就行了吗?
疑惑道:“这很重要?”
李君璞见状,不得不掰开来说,“代表陛下顾念旧情,过去的事儿翻篇了。”
卢茂获得他应有的国公和幽州大营主将的葬礼规格,从此卢照就是清清白白的功臣子弟。
卢茂再冤枉也是兵败,李君玘不也差点被推出去砍了吗?
不过这事也分人,杨守礼捅出那么大篓子,依然荣华富贵加身。
说到底,不过是君王的一念之间。
皇帝可以宽宥不懂事的外甥,却无法原谅办砸事的臣子。
段晓棠摩挲着下巴,心里清楚自已有几斤几两,在葬礼上不出乱子就已经算是万幸了。
答应道:“等回并州,我把范二拉来,让他去拱一拱王爷,把你父亲的葬礼拉到最顶格。”
河间王府这些年的经历,没人比吴越更懂里头的门道。
卢照拱手道:“那就多谢了!”
李君璞心底另有一重隐忧,“你回幽州主持葬礼吗?”
卢照忙不迭地摇头,当着知心朋友的面,他没必要说谎。“我不回去。”
他生于幽州长于幽州,但故乡此时于他无异于龙潭虎穴。哪怕有皇命和秦景的保护,他也未必能全须全尾的归来。
卢照有孝心,但没必要拿自已的小命去赌。
他可是独苗,金贵得很!
李君璞微微颔首,“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