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毓真拍拍李泰的肩膀:“李泰,你别太护着她,这话我说了已是不止一遍了。她虽是个女子,也应有自己选择的权利,而只有地位足够高或者能力足够强,才能拥有更多的选择权利。你不能因为一时的心软就剥夺这些。”
“是,属下明白。”
裴毓真看了他一眼:“明白就好。上次你这儿的花茶是她送的吧,倒也做的不错。还特意挑了香味清雅的花,也算是有心了。”
李泰闻言一笑:“宋姑娘对于这些一向都比较有兴趣。”
裴毓真:“她独自去徐州你若真不放心,就安排几个暗卫在暗中护她周全。”
说罢便没再看李泰的脸色,直接离开了院子。
李泰听到这话还微微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便是一笑。
这哪是自己不放心,明明是主子不放心。
*
徐州刺史的事很快就查清楚了,其贪污受贿的证据清晰明了,很容易就能知道结果。随即徐州刺史就被罢免官职,薛郡县令更是因为间接残害数百灾民性命,罪名严重而被收监狱中,等候秋后问斩。本来就差这最后几天便能退下来颐养天年了,如今却也只能在狱中度过他最后的日子。
顺便因为此事,定安帝决定肃清官场,下旨由观察使前往十三部州查探当地官员品行,至于观察使人选则由宋清林负责,出发时间初定于四月中旬。
等这消息传遍十三部州时,观察使早已从宣阳出发,且据说其品性刚直、不受贿赂,更奉圣上旨意,如遇贪官污吏,一经查实立即就地问斩。那些在当地恶行满满的官员们皆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此为后话。
徐州刺史一职空缺,推举人选由各位四品及以上官员填报举荐函,最后递交于秦承恩,由其整理完毕后呈给圣上过目。
裴毓真先前拟定的那四个人选,则由李泰放在其中几位官员的举荐函中,神不知鬼不觉地一同上呈给定安帝。
如此多的人中只选取一位,虽得其中四皇府的有四人,但比起总的名单来看,还是过少了。而且他们无论前面做了多少事,这最终还是得由定安帝做决定,变数仍是很大。
然而最后出结果的时候,宋沐婉却惊诧地发现,选中的那人就是先前她和李泰一起定下的四人中的其中之一。裴毓真瞧见这结果的时候,眸色不由得深了些,但随即唇角便微微勾起,似乎也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
这徐州的人选既然已经定下了,那么宋沐婉前去幽州的行程自然也就提了上来。
临行前两日,李泰于白日授课时,都不忘了和宋沐婉说要调查一个人需要做的准备,应该注意何事,以及出门在外务必要多加小心。
这连说了几遍,宋沐婉也不禁有些无奈。
“师父,你要真这么不放心,不如随我一同前去?也算是有个照应。”
李泰笑:“主子这还有许多要我所做之事,如何能脱身与你同去。”
宋沐婉耸了耸肩:“那就算啦。”
她想了想,眼珠子一转:“师父,这明日我就得随着新上任的徐州刺史一同离开四皇子府啦,你可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也就是个玩笑调侃,李泰却真的认真地想了会儿,然后有些不确定地开口:“一路小心?”
宋沐婉倒也不介意他这告别话说的简短,毕竟都熟悉了有一段时间了,哪能不知他就是个木头疙瘩,什么漂亮话都不会说。
她笑了笑:“行,那徒儿就收下师父的祝福啦~这也申时快过了,我也得回院子里去再看看,东西可有少什么没有。师父明日再见!”
说罢,便脚步轻快地离开了院子。
……
宋沐婉回到自己院子时,却见中庭里头站着一人,她不禁疑惑地放慢了脚步。
“殿下?”
走过遮挡视线的枝条,眼前的身影变得清晰,却是裴毓真。倒也是意料之外。
“您怎么会在这里?”
裴毓真斜了她一眼:“怎得?这里我还不能来了?”
宋沐婉笑:“倒也不是。只不过平常这个点,您不都在书房办公吗?”
裴毓真转过身来:“你倒对我行程挺了解。”
“嘻嘻,我学的第一堂课便是要大概了解殿下的行程,否则万一在不适合的时间去找您,可是得挨骂的。”
“李泰还教你这个?”
“他怎可能会说这话,不过是平日听课的院子里有许多谋士,这我都是跟他们学的。”
裴毓真看了她一眼,似是要说什么,但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地坐到了凳子上。
“行了,别皮了。”裴毓真点点桌上的纸,“看看这个吧,你这次去幽州要找的人。”
宋沐婉这才瞧见石桌上放着张纸。不怪她先前一直没发现,实在是这纸放的太过隐蔽,一眼望过来,只会先被前面的几株兰花吸引视线,完全就看不见后面薄薄的那张宣纸。
她拿过来瞥了一眼,第一行的名字就让她惊诧地瞪大了双眼。
“看完后记住它,然后烧掉。”
裴毓真冷淡的声音打断了她的错愕,宋沐婉抬眼,有些懵地问道——
“这不是……”
还未问出口,裴毓真眸色便是一沉:“这东西,只能烂在你的肚子里,在真相公开以前,不准往外吐一个字。”
“明、明白了。”
宋沐婉从头到尾看了两遍,将所有的东西都记在了脑子里,而后在裴毓真的眼前点燃蜡烛,将手中的宣纸彻底燃尽。
“小女谨记,请殿下放心。”
*
第二日早上,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宋沐婉便已梳洗完毕、她从皇子府小门出去绕道到七弯巷,上了早已停在那的一驾马车。
马车共前后两驾,前头坐着新任徐州刺史和宋沐婉二人,后头则是放着干粮和衣物之类的东西。赶车的两个车夫都是皇子府的谋士,当然如今面上的身份则是徐州刺史的小厮。
刚上车,徐州刺史先和她打了声招呼:“宋姑娘,幸会幸会!在下赵彦,接下来的一路上就劳烦宋姑娘了。”
“哪里,是小女要叨扰先生了才是。”宋沐婉笑着客套了几句,而后顺势问了一嘴,“赵先生这名字倒是耳熟,敢问赵秀是您的……”
“啊!那是在下堂弟。”
“原来如此。”
两人又相互客套了几句,而后便各自靠坐在车座上闭眼小憩。
这要到达中间歇脚的驿站,时候还早呢。
作者有话要说: 避免引起误会,先说明下文里的地名虽然采用的是历史地名,但是地理位置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原因嘛,就是因为我真的地理贼垃圾,查个地名还好,要弄清地理位置真的是要了我的命了Orz所以都是按照自己的设计来的,不是真实世界里的位置~
☆、幽州
一连几个月的风餐露宿,某日的黄昏之时,一行人终于是看见了幽州边境的影子。
宋沐婉侧身对着赵彦拱手一笑:“赵兄,过了前头城门你我二人便就此分别了,还望珍重。我们有缘再会。”
赵彦疑惑:“宋姑娘如此早告别作甚,现在离那城门还有一段距离。”
宋沐婉:“赵兄此言差矣,在小女看来告别恰恰需早一步,否则真到离别之时,愁绪在心反而不好开口。”
赵彦思索了会儿,点了点头:“宋姑娘说的在理,那在下便先行祝宋姑娘早日办完事情,回到宣阳城。”
宋沐婉闻言又是一笑:“会的。”
马车晃晃悠悠地到了城门口,向守卫递了路引后,又晃晃悠悠地进了城门,接着便到了二人正式分别的时候了。
赵彦先前从裴毓真那得了吩咐,大概知道宋沐婉是领了一件特殊的任务,猜着应该是不宜让人发现的,便唤前头的车夫找了个隐蔽的小巷停在里面,让她在这儿下车。
宋沐婉掀开了点车帘,瞧见四处无人才跳下马车,无声地朝着赵彦拱了拱手,而后很快消失在了巷子的尽头。
之后马车又在原地停了会儿,才再次驶离小巷。
……
与赵彦分别之后,宋沐婉先不急着找人。
昨日裴毓真给自己看的那张纸上的信息,表明了她这次要找的人身份不简单,一时半会也不易寻到门路。故而她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寻个安全的落脚点。
穿过了几条巷子,她离刚开始进城的地方已是相距很远,这时候宋沐婉才开始寻找附近的旅店。
现在她所在的地方是个较为安静的远郊,附近的老宅子里住着的大多都是年迈的老人,难得见到几个年轻人,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小孩。正因如此,周围的客栈比闹市区要少许多,只有两家还艰难地挺立着。
宋沐婉在二者之间稍做了下选择,进了其中一家店。
因为长年门可罗雀,连带着店里的伙计见到客人进来兴致也并不怎么高,都不如宣阳店铺里的帮工热情。
那伙计拨着手边的算盘,听见声响也只是抬了下眼皮,照例询问了句:“客人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住店。大概要住一段时间。”
“有五日吗?”
宋沐婉点点头。
“好嘞,那押金就是一两银子。”
宋沐婉闻言挑了下眉,但还是付了押金。
伙计放在手里掂掂重量,就朝着后面的墨蓝布帘唤了声“阿金!”随即一个面相憨实的伙计便撩开布帘走了出来。
“你领这位小姐上去。”
“诶好。”阿金把手在围布上擦擦,然后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小姐随我来。”
“店里头的房间除了三楼的几间都空着,小姐您上去随意挑就行,只要注意别弄坏了里头的东西。有什么事就叫我,旋子哥忙可能没时间。”
阿金说的详细,宋沐婉也都一一应了。
他带着她看了一二楼的房间。三楼据说前几日来了个大主顾包了几间房,宋沐婉想了想还是没去,直接选了二楼最里头的一间住下。那房间安静,采光也不错,窗户正对外头街道,很符合她的要求。
她把行李整理好后,下楼去让阿金帮忙打了两桶水。洗漱完毕后,开始坐在桌子旁思索接下来应该要做什么。
对于这个要找的人,自己目前是毫无头绪。
裴毓真给她的那张纸上只写了一个足够令人惊诧的名字,外加一段生平,其余的便什么都没有了。
宋沐婉敲了敲桌子,不禁叹了口气。
还真是件棘手的事。
正这么想着,突然听见有人悄声议论的声音,听方向似乎是从楼上窗口处传来的。
宋沐婉朝上面的方向瞧了眼,而后放轻了脚步挪到窗边,顶上的声音就变得清晰了许多。
“你说少爷到底怎么想的?对于功名利禄全然没有兴趣,反到一心扑在写诗作画上,为此还要出来遍地走,说是什么取材?之前也就罢了,都是在近段转转,如今倒好,跑到琅邪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你小声点,可别让少爷听见了。”
“本来就是嘛!我进城的时候可都听旁边那个胖子说了,这里还闹鬼呢!就、就在旁边的那些老宅子里。”
“人家胡说的你也信。”
“哪里是胡说,我听他说的真真的呢!”
“少、少爷!”
“……”
之后两人便都不再交谈,不知道是被那个少爷训斥了还是什么。
宋沐婉又在窗边待了会儿,而后才慢慢退回了桌子旁。想到方才听到的话,她不由得挑了下眉头。闹鬼?有些意思。
*
琅邪远郊本就人迹罕至,一到晚上就更是连虫叫都听不见了。
此时外面已是深夜,所有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宋沐婉躺在床上,呼吸绵长。
突然像是听见了什么,她眉头动了下,接着便是睫毛一颤。
……
宋沐婉睁开眼睛,望着面前的一片黑色还有些茫然。过了会儿听见窗户那边又传来了隐约几声,她才慢慢清醒过来。
她的五感本就比常人要灵敏些,在有意训练后就更是要比先前敏感。虽这声音极轻,但因着这边本就安静,又加上是深夜,所以还是被她听到了。
宋沐婉起身披了件衣服,踱到窗前,确认了那声音果真是从前面的老宅子那传来的。想到黄昏十分,楼上那两个小厮谈论的话,宋沐婉决定去一探究竟。
闹鬼,她是不信的。倒是很有可能是人为。而在琅邪这种比较偏远的地方,这么大的动作,让她有点怀疑这与她要找的人有关。
川罗向来有夜市,宣阳和杭州更被百姓称作是不夜城,故而并未像前朝那般设立宵禁。虽琅邪距离宣阳几万里,民风较为古朴,但在这方面也是遵从朝廷律令的。也正由于此,宋沐婉没有任何阻拦的就顺着声音到了一座老宅前头。
因为怕是有人故布迷雾,她并未直接上前,而是待在后面一座无人的老宅旁,借着夜色遮挡自己的身形。
站在那听了会儿,确定声音就是从里头传来的,且久久没有其他动静后,宋沐婉便往那宅子走去。一路借着外物的遮挡,最后到了某处墙下——这里是她方才观察过后确定的地方,最好翻过去。
脚借着旁边的石头一踮,双手接着一扒,整个人便霎时轻巧地过了墙去。落地后,宋沐婉拍拍手,边将沾上的碎屑拍掉,边环看这四周的环境。
宅内的景致是江南水乡的风格,透着股清贵气。
进了里头听的就更仔细了。除了那隐约的不知什么的声响,别说人声了,就连别的什么声也无,应该是没什么东西的。
宋沐婉顺着声音一路走进去,最后停在了间像是柴房一般的屋子前。
里面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的传来,只是间隔的时间比一开始听到的要长上许多,似是里面的东西快没有力气了。
她犹疑了下,最终还是将手放到了门上。
木门缓缓被推开,宋沐婉踏到里面布满灰尘的木板上。因为年久失修,随着走动木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在深夜里听上去刺耳而又诡异。
里面的声音刚开始因为这房间里突然多出来的活物而消失了一会儿,接着便是更加急促地传来。
宋沐婉顺着声音走到了一团黑乎乎的物体面前,蹲下身,透进来的月光越过她照到了那团东西上。宋沐婉这才看出来,这居然是个人。
他被麻绳绑得严严实实,看那露出来的皮肤颜色,就知道他已经被绑在这有一段时日了。他嘴里塞着布料,外头还裹着几圈布,让他无法向人求救,只能发出呜呜咽咽像是野猫的呼唤声。
宋沐婉对着他的眼神看了一眼。
被绑在这儿这么久,应该有送饭的,但停留的时间绝对不会长,很可能也不会与他交谈。一个人待在一个空荡荡的大院子里这么长的时间,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居然还能保持清醒与理智,没有她想象中的疯狂神色,也是个意志十分坚定的人了。
她帮他将脸上的布解开,方才只看眼睛的时候还不觉得,但是当他的整张脸露出来后,却变得十分熟悉。
一个名字就要脱口而出,宋沐婉却突然顿了顿,随之一笑:“秦先生,久仰大名。”
男人好不容易看到一个人,居然还是个认识他的,不免有几分惊诧,但随即便是警惕。
“你是谁?”
“秦先生不用紧张,我是特意来救你出来的。”
“救我?”男人眯眼看了她一会儿,“那你为何不帮我将绳子一起解开?”
“这个不急。”宋沐婉弯眼一笑,“先生与我并不相熟。小女只是个弱女子,总得担心下万一解开绳子后先生逃了……到时候小女可真是无处哭诉了。”
男人沉静下来:“你想知道什么?”
宋沐婉不禁一笑:“秦先生果真爽快。”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真正的秦相,居然真的在这里。
☆、幽州
“秦先生,你觉得我会信么?”
“不管你信不信,我确实不认识如今朝堂上的那个秦相。”
“若真不认识,先生又如何会安然无恙地待在这里?”
秦先生险些被气笑,他动了动胳膊,示意宋沐婉看绑在自己身上的麻绳:“你管这个叫安然无恙?”
宋沐婉仍是笑着,眸子却冷了下来:“秦先生如今还活着,便已是安然无恙了不是吗?杀人灭口、斩草除根,您应该比我更明白才是。”
听到这话,男人的脸色不禁沉了下来,但他确实无法反驳。若他真的不认识如今朝堂上的那个“秦承恩”,自己如今又怎会还活着?
要想完美地成为另外一个人,首先要做的,就是将真的那个从世上彻底除去。无论对于自己还是他来说,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这个不留祸患的法子,只不过他终究还是没那么做。
“无话可说了?”